《(李渊中心)渊冰》千百度空弦

6、1

　　灯光之下，李世民第一次觉得父亲的面容模糊得让他有些看不真切。
　　“父亲……？”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父亲身边，半跪了下去，靠在父亲膝盖上，就像小时候那样。哪怕他心底颇有些好奇，“阿耶你……不解释也没什么关系的……”

　　“对他们，我是不必。过往有许多事，我不曾对你提起。原以为……那些都会随着我一起葬于地底，想不到……”
　　李渊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儿子的黑发。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这世上从没有永远的秘密。即使是死者也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历史固然为尊者讳，然而发生过的……永远无法抹杀。
　　——何况，纵然世人都忘记，他也不可能忘记。

　　下午，那从来都笑容满面的白衣医者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他少年时会染上药瘾？而且还反复戒断过数次？
　　他当时沉默以对，倒是身边的世民追问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不良影响。
　　回答自然是没有，若不算对麻醉药品的耐受性的话。

　　他自嘲一笑。
　　这里的“科学”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强悍些，竟然连一甲子前的旧事都能翻出来。
　　不需揽镜自照，他知道岁月不曾在这张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眼睛里越来越深的寂寥与无谓。看着世民的时候，有时他也会想起当年西北草原上肆意纵马的少年……天真得那么不真实……

　　“你知道，我七岁时父亲去世，十三岁上战场。三年后，四叔李琪……因谋反被隋文帝杨坚，也就是我的那位姨父所杀。此事后不久，长安下令，命我交出手中兵权，回长安待职。那时……我师尊还在，他对我说……我已筑基，不算俗世中人，不如随他而去，修仙问道，从此不染俗世是非。“

　　”……父亲拒绝了吗？“ 这叫明知故问。

　　”对。我对师尊说，他看到的或许是无边富贵，我看到的是……那无边富贵下的无尽尸骨累累血泪。我祖父，我父，我叔父，我兄长……皆陨身其中，我，退无可退。是不是命中注定，都无妨。“他微微垂首看着自己的爱子，并不诧异地发现那双素来锐利的黑瞳此刻深不见底，“李家、杨家、宇文家乃至窦家……种种恩仇纠结，多说无益。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生于乱世……死于乱世……
　　不甘心……过往那么多的牺牲……都被轻描淡写地抹杀……

　　他闭上眼睛，“那时正好帝后不合，文帝杨坚并无其他嫔妃……而我据说长得很像伽罗姨母……”手上骤然传来的大力，捏得他掌骨都有种要碎裂的感觉。他甚至没法低头去看世民的神色。作为大唐皇帝，他儿子一定明白这几句看似不相关的话意味着什么……哪怕其实他希望他不明白……
　　"我那时候染上了药瘾，是罂粟花果和马钱子…… “

　　”——！“面前黑色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火，他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住，手臂正好圈住那孩子的肩头。多少年了，几乎成了习惯的保护姿势……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那孩子现在也焦急地张开双臂想要保护他。
　　迟来了太多年，然而，他依然会觉得……温暖，即使眼眶与心口俱是酸涩不堪。

　　“可……我不后悔。”依然是柔和的，显得平淡的语气。

　　“我只是……想要保护我的家人，其他么……或许我不喜欢自己的邻居，但至少不必看着他，看着他们变成别人桌上的一盘菜……活生生蠕动着滴血……大隋结束了四百年的乱世，然而世道……没那么容易安定下来……”

　　“天下太平，太平盛世等不来的……我不必是掌控天下的那个人，但……”

　　总要有人来结束那样纷乱血腥的乱世。

　　如果没有人……
　　那么，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