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惊鸿》踏阵三千

1、战端

　　大梁皇帝的皇帝宝座最近坐得并不踏实。
　　前几日晌午正握着贵妃娘娘柔弱无骨的细嫩小手，品着美貌宫女剥出来干干净净水嫩多汁的岭南进贡荔枝，这位手掌大梁十一道江山，数千万子民的人物，却被匆匆走进来的中书令葛耀带来的一个消息给震惊了。
　　中书大人匆匆而来，匆匆下拜，只说了一句话：“皇上，突厥犯境。”然后这位三省最高长官就看到刚刚把一颗硕大饱满的荔枝放进嘴里的皇帝陛下，原本慵懒躺在贵妃腿上的肥硕身躯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在一旁宫女瞪大了的眼睛的注视下，把那颗荔枝整个吞下，然后面色通红地从胸腔里憋出一句话来：“你，你说什么？”

　　三年前皇帝亲自把自己的二女儿信阳公主送出了皇城。这位自幼便娇生惯养的公主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气派非凡的六驾鎏金的马车。上了这马车不单单意味着一段漫长而又艰苦的旅途开始，同样也意味着这一刻开始，她的身份就不再只是大梁一位受人尊敬的公主，她的名字也不仅仅是会在洛阳贵妇名媛之间流传了。
　　她此行的目的很简单，而对于她自己来说也很沉重，和亲。
　　朝廷里的一大帮子官老爷们自然是很乐于用一个跟自己没太大关系的素未谋面的女子，来换取自己夜里可以安心搂着娇媚的妾室睡觉，而不必为了如何打发边塞以外那些挥舞着马刀野蛮残忍的突厥人头疼。
　　皇帝也很不舍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受苦，在他自己手上是块宝，但做了可汗夫人，却也只能仰仗别人的鼻息过活。不过到底是他大梁的公主，突厥人怎么对待信阳公主，还是要掂量掂量她背后所代表的这个国家的。况且他的女儿也多，送一个出去能换得边界安宁，也是功德一件。
　　洛阳的百姓听闻公主和亲也都是一片颂赞公主贤德无私，舍己为国，夸赞皇帝是个好皇帝，用自己的女儿来换大梁百姓的安宁日子。
　　举国上下大概也就只有信阳公主的生母赵国夫人在这样的日子里哭天抢地几次昏死过去。但是有谁在乎呢？皇帝命人送来一盒南海珍珠，颗颗晶莹饱满价值连城，只是自那以后赵国夫人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高高在上一言便可令人生，一言便可叫人死的君王。
　　和亲之后大梁的百里边疆确实也消停了不少，突厥人还是会来，不过都是些官老爷眼中的小打小闹。突厥人来劫了些布帛钱财，劫了哪个庄子上的妇女，劫了谁家的牲畜，又害了几个梁人的性命，反正下边的边军逮的到就逮，逮不到也就算了。要怪也只能是怪突厥人一个个都跟长在马背上似的，鞭子一挥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只是这一回，三年多了，再一次听到突厥来犯的消息显然让皇帝淡定不下来了。
　　“怎么回事，快给朕说说。”贵妃忙轻柔地帮皇帝抚着胸口顺气，但是此刻皇帝眼中就只剩下跪在下边的中书令大人了。
　　葛耀也赶紧把情况给详细汇报了一遍，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大通话，大意就是突厥悍将云鸦率领十万突厥大军，先头人马已直逼定襄，整个关内道一时乱作一团。
　　接下来的几天里加急文书雪片般从关内道一级一级大大小小的官员手里飞向了东都洛阳，打开来翻来覆去说的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情，关内告急，请圣上派遣援军。

　　邵阳关。
　　这座关内道最北端的关口此刻正笼罩着极为压抑的气氛。站在邵阳关城墙上头看下去，远处可见望不到边的白色帐篷，像是天边的云朵一直接连到了地上，很是壮观。但是这些帐篷外是骑在马背上的突厥人，相互角力取乐的突厥人，大口往嘴里灌马奶酒的突厥人。这些帐篷再落在城墙上的士兵眼里，就像极了家中长辈故去，布置灵堂的白色帷布。
　　城墙上的守军个个愁容满面唉声叹气。这时候一个眼神好的年轻士兵猛地拍了拍身边稍年长些的士兵：“老张，你看！有个突厥人过来了！”
　　这句话在原本安静的城墙上炸了开来，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家伙靠在垛墙后边，紧张地盯着那个骑马飞驰而来的突厥人。
　　来人越靠越近，手中握着一张弓，接着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到了城楼下也不停马，张弓便把那支箭射了上来，箭头没入一根柱子，箭尾的震颤让刚刚感受到耳边一阵风的年轻大梁士兵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来人一共射了五箭，每支箭上都绑了一封文书。
　　闻风而来的校尉从柱子上用力拔了一支箭下来，骂骂咧咧地取下文书来一看，脸色不由一变。有胆子大的士兵凑到校尉身后偷瞄，校尉转身瞪了他一眼：“看看看，看什么玩意！你孙老三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能看出什么名堂来！”接着他扫视了一圈：“睁大眼睛守好了！”便匆匆下了城楼直奔着县衙去了。
　　而后很快，这几封文书从邵阳关县衙送到了定襄太守府，很快又到了关内节度使苏镇方手上。苏镇方看了文书气得吹胡子瞪眼，二话没说往那外封上盖了个加急的印戳，打发人立刻送往洛阳。
　　三天后，皇帝就在桌案上见到了这封文书。打开来一看，也是气得不行。书信是出自云鸦的口述，大意就是入秋了，冬天也就不远了，跟大梁来讨点粮食讨点穿的用的好让突厥人民过个冬，给了我们就撤军，不给我们就只好自己动手拿了。
　　一上朝，太监宣读完这封文书，皇帝就把文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地撂在地上。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也就都差不多明白了皇帝的想法，九成九是咽不下这口气了。兵部尚书蒲攸赶紧出了列，义正言辞道：“启禀皇上，突厥此举实在太过猖狂！置我大梁天威于不顾！皇上万万不可答应！”户部侍郎潘旭也站出来道：“皇上，突厥就是一头喂不饱的恶狼，此风万万不可长。”骠骑大将军胡九漠更是干脆：“皇上，我大梁十六卫，精兵六十万，何惧区区一个突厥！”胡老将军一大把年纪也心知皇帝是不会派自己上战场的，更是扑通跪地做足了姿态，铿锵有力地吐了四个字：“老臣请战！”
　　果然一番表现让皇帝舒坦了，倒是有几个御史台自命清高的人物暗地里偷偷嘀咕，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很快中书门下的圣旨出来了，从山南道调一卫兵马到关内，如若突厥真敢进犯，战！

　　这道圣旨很快在洛阳的大街小巷传了开来。
　　皇帝很满意自己的姿态，大梁泱泱大国，撑起的还不是他这个至高君王的面子。
　　朝臣们也很满意皇帝这个强硬的决定，从粮草调度、军需筹备、兵源补充一直到战事真正开打，这中间有太多油水和太多功劳等着他们去捞取。这下大腹便便的官老爷们搂着娇媚妾室睡觉的时候，还不由做起了升官发财的大梦。
　　百姓们也很满意，前朝霍大将军说过一句霸气十足的话：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咱们这朝也来这么一手，足见国家强盛，盛世太平啊。茶余饭后也多了一桩可以调侃解闷的趣闻。
　　唯有那位被冷落了三年的赵国夫人听闻此事后又一次昏死过去。这大梁要是和突厥开了战，她那可怜的女儿信阳公主可怎么办哟。只是此时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记得三年前那个泣不成声上了去往突厥的马车从此再无音讯的信阳公主呢。

　　大梁天佑十一年九月，突厥人的手，攀上了邵阳关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