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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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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去世了。
两个时辰前在屋里咽了气。
老人走之前还有心事未了,她年纪太大,已等不到那孩子长大成人,想到此眼中泪水便抑制不住往外涌,
一双小手胡乱在那枯萎得好似树皮的脸上擦来擦去,却怎么也弄不干净,孩子没有哭,脸上神情很是焦灼,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唯有机械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姥姥的眼泪滚烫刺骨,孩子感觉手都有些被扎疼了。
子玄……去……去找你自己……的家……孩子……你……不属于这里……离开……离开飘岭岛……
老人颤巍巍拉住孩子的手,气若游丝,声音低不可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枕下拿出一块玉佩塞进孩子手心里,孩子本能的握紧后老人的手便重重的垂了下去。
人死如灯灭,一如油尽灯枯。
只可惜那孩子却不能完全知晓其中含义。
墓碑由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不带一丝一毫温度,望着它凤子玄心里慌慌的,姥姥是飘零岛上德高望重的长老,而他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当初如不是姥姥将他捡回来悉心抚养,也许他早已成为山林中饿狼口中美餐,连渣骨都不会剩下来。
不远处梧桐高耸而立郁郁繁茂,夕阳穿透过枝叶间隙挥洒到凤子玄脸上,极其刺眼。
从小他便爱在那几颗梧桐树下玩耍嬉戏,兴趣正浓时姥姥总会拄着拐杖唤他回家吃饭,然而此时此刻,世上却再无人唤他回家,几只猎鹰在正上空久久盘桓不去,不时发出沙哑的鸣叫,仿佛提醒着凤子玄,这里不欢迎他这个外人。
不知又呆望多久,落日已不见踪迹,四周夜幕渐浓,内心的胆怯犹如一道黑色口子被越撕越大,他急冲冲跑进屋内掩上门。
身上有些发软,想想已是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唇干燥得裂开了口,用舌头舔了舔,他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像是一个粽子。
再隔几日便要入秋,夜晚会有些许冷意,凤子玄抱紧双臂,虽并不觉得冷却也瑟瑟发抖。
他要怎么办?
在这飘岭岛他无依无靠,只有姥姥对他关怀备至视如己出,往后他一人要在这里存活下去真的难如登天。
姥姥临终前交予的玉佩在胸前温热无比,上面的篆刻凹凸不平,姥姥曾经提起,当日在树林边听见有婴孩啼哭声,那孩子便是凤子玄,随身戴着的也只有一块玉佩,然而玉上文字古老而神秘,她也无法认全,虽不知其中含义,只觉得凤子玄的身世与其密不可分,一直替他小心保管,生怕出了差错。
此玉佩质地奇特似玉非玉通体呈赭色,凤子玄戴于身上更是会发出温润赤光,赤光所到之处安宁祥和,使得飞禽猛兽也不敢轻易欺身。
兴许是玉佩上还残留着昔日熟稔之感,困意渐渐上头,凤子玄意识变得飘忽,不久便入了梦。
梦里是黑乎乎的一片,耳边悉悉索索似有人声却听不甚清楚,四肢仿佛被东西钉住一般动弹不得,凤子玄心一慌便想挣扎,莫不是鬼压床了?正想着颈旁一股热气扑来,夹杂着浓重的酒腥味,手脚被更大的力道制住,竟是挣不脱了。
这不是梦!
凤子玄惊醒,抬眼便见着一位大汉将他压在身下,屋里暗淡无光,也不能分辨出那人是谁,不远处房门大敞,夜风卷着几片树叶吹进来,让凤子玄更是清醒几分,挣扎得也越发厉害。
凤子玄虽然已经年过十七,但身体却非常羸弱,跟寻常十四五岁小童差不许多,根本不是那大汉的对手,又试着挣动几下,手腕处发出了咯咯咯的声响,白皙的皮肤硬生生被扭红了。
“放、放开我!”
“嘿嘿嘿,小美人儿不要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大汉满嘴酒气,说完朝凤子玄脸上咬了一口,那脸蛋光滑细腻又沾了些许寒意,咬在嘴里好吃得紧,大汉痴迷了一般,在这黑暗中不用看也知道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会闪着怎样的潋滟,借着酒劲便开始撕扯凤子玄的亵衣,少年青涩的身体迷人之至,大汉一时忘了要禁锢那双不停挣扎的手。
身上瞬间被扒去了大半,凤子玄胡乱的在床边抓住一样东西便往大汉头上砸去,不懂得控制力度完全凭靠本能,只听见大汉闷哼一声,重重的趴到凤子玄身上一动也不动了。
凤子玄费了好大力气推开那人,近距离可以勉强看清对方的面容,好像是白天替姥姥下葬立碑的族里人,平日里时时帮着挑水劈柴,还给过他糖吃,不曾料到竟会是这样的……
床上的大汉死气沉沉,不知是死是活,凤子玄合上被扯乱的衣服躲到一边墙角,怯生生瘫坐在地上,由于剧烈挣扎过,气息很急满脸惊恐,看来依旧没有从方才的混乱中走出来。
他的目光从床上移向门口,又一次起了风,门扉被吹得咿呀作响,凤子玄这才看到门栓是开着的,是他自己忘记锁门,那人才这样轻松的进了屋里。
就是如此简单的事他都做不好……
如果是以前……
姥姥还活着的时候……
姥姥……
此时凤子玄想起姥姥临终前说的话。
“子玄……去……去找你自己……的家……孩子……你……不属于这里……离开……离开飘岭岛……”
只在那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
收拾行装不需要多少时间,要带的什物也不多,凤子玄在其他人口中听说过,去外面要带上干粮的和银子,几个已经干得发裂的馒头还有一些平日里攒积的铜子,两三套贴身短袍,竟也没有其他值钱的了,他和姥姥极少离开飘岭岛,平日所用都是别人从外面带回,这样看来算得上家徒四壁。
一块粗布将全部身家包好后背在后背,凤子玄没有再多看屋里一眼,除了姥姥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一旦踏出这房门,接下来他会面临的所有事情都会由他一人承担。
看不到未来,也不敢想那未来。
好像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只能前进。
凤子玄只带了姥姥常用的梨木拐杖,临行前在坟前最后磕了三个响头。
今夜正值朔月,星辰异常明朗,天边薄云散开,整个星空就像一场未完的棋局,命理的博弈已经开启,胜负输赢一念转瞬,又有谁能看破结局真理?
飘岭岛位于中原大陆西南,三面环山连绵不绝崎岖难行,唯有一条道路通往外界,飘岭岛有处水源名叫银牙泉,百年来为全族人供养生息,泉水潺潺流之不尽,从山涧涌出汇成江襄河,此路便是沿靠江襄河一直向东蜿蜒迂回渐渐消隐,其中更有一片广袤丛林作为护盾,非飘岭岛族人极容易迷失其间。
落日前梧桐树上盘旋的那几只猎鹰也不曾飞远,隐没于树冠中,暗黄的眸子犀利尖锐俯视一切,凤子玄踏夜而行,心中其实是害怕的,细微的声响在他耳里都会被无限扩大,绿着眼睛的老虎,长着长牙的猞猁,又或是摸不清底细喜欢暗暗偷袭的豹子……无论是什么,遇上就是一死,他紧紧按着心口,想着有那枚玉佩的庇佑,应该不会有大事。
长夜漫漫,好在姥姥有传授凤子玄如何走出这片山林的方法,凤子玄无论学什么都很慢,只有这件事姥姥督促得紧,以备不时之需。
走得实在乏了,凤子玄找到一处还算干燥的树洞将就一下,树洞里爬虫很多,时不时能感觉颈背处一阵发痒,凤子玄实在不想深思那究竟是什么虫在他身上乱爬,总之睡得不太踏实,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直到天空中升起鱼肚白。
一睁眼,凤子玄发觉身上都湿漉漉的很是不舒服,林间露气太重,四周升起一层薄薄的雾霭,不远处的地方看起来都有些模糊
。
眼睛发酸,揉了揉也不见好转,凤子玄刚准备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就觉得后背有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那力道说大也不大,凤子玄小心翼翼的往腰后摸去,这不摸还好,一摸竟然摸到一颗毛茸茸的东西,吓得他立马松手还从树洞里滚了出去,摔个狗啃泥,嘴里的泥土苦涩中还有蚯蚓的腥味,恶心得不行,一直干呕,本来空无一物的肚子愈加难受,一阵抽搐发疼。
脸脏了,短袍上也沾了不少泥污,凤子玄继续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势,抬眼就看到一只拖着大大长尾巴的松鼠,那松鼠并不怕人,歪着小脑袋看凤子玄,眼睛扑棱棱的闪,样子灵动有趣。
凤子玄极不高兴,用袖子擦擦嘴,从地上跳起来便向那只松鼠扑去,松鼠身体小巧轻盈,嗖的从树洞窜到旁边一棵低矮灌木上,还对凤子玄龇牙咧嘴嘲笑一般,凤子玄哪受得了自己被一只松鼠欺负,火气上来又去扑松鼠,一个人、一只松鼠不停上窜下窜灵活非常,惹恼了不少还未苏醒的飞虫野兽,原本静谧的森林突然也热闹起来。
不一会功夫,凤子玄已经累得不行,靠着一棵树干坐到地上,而那只松鼠一点事都没有,还跳到凤子玄头上蹲着,一副我胜利的自豪感,直叫唤。
懒得理这只松鼠小无赖,他环顾四方,忽然一个激灵从地上蹦起来,害得松鼠也滚了下去摔一跟头,眼前的场景让他心慌,这里已经不是自己晚上睡觉的那片树林了!
松鼠卷起尾巴,不满的对凤子玄吱吱吱,然而并没有被理睬,它就随着凤子玄的目光左顾右盼,这林子草木众多繁花似锦,稍不留意就有迷路的危险,要走出去只能靠一套特有的章法,迷失方向无疑惨得不能再惨。
完了完了,凤子玄心想,这才过了一个晚上,行李丢了什么都丢了,那接下去的路该如何走?
凭着记忆里的路线试图原路返回,可都是无用功,这林子太过诡谲,无论怎么走眼前的景物都陌生得好像没来过,沿途做过的标记也再也没有看到第二次。
那只松鼠倒是一直在后面跟着,小东西摇着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凤子玄走它便走,凤子玄停它也停,一路上跟看风景一样,好不快活。
已过晌午,烈日当空,林子里闷热无比,汗水从额间渗出一颗颗滑落脸颊汇成一条线,用手擦只会越来越痒,凤子玄放弃擦汗,只盼望眼前快点出现一条小河,最不济小池子也是可以的,不然今天真的会难受的没法过了。
方才在树上摘下的几个野果也都吃完,肚子又饿的咕咕直响,凤子玄的步子一次比一次虚弱,拖拖拉拉,脚印也从一步一个变成长长的直线,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按理说只要朝着一个方向走总能走出去,只是在这之前,凤子玄要保证自己还活着。
前方的事物由重影变成几重,晃晃悠悠仿佛隔了一层纱,嘴唇已经干裂得失去知觉,只有耳朵听见的声音最为清晰,几百只鸟一起发出的鸣叫,野兽躲在灌木丛的脚步,甚至哪只飞虫挥动翅膀发出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凤子玄都无法分辨那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走着走着,空气变得越加湿润,脚下的泥土从蓬松变为潮湿柔软,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泠泠流水之声,凤子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下来细细聆听,仿佛就在东北方向,怀着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的心情,改变了一直向前的东南方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一条一丈来宽的小溪流出现在凤子玄眼前时心里满是庆幸,他用一种最笨的方法找到了水源,如果是其他人不会如他这般狼狈,他确实不聪明,能让他活下来或许是上天的怜悯罢了。
小溪的水甘甜无比,凉得直沁心肺,凤子玄最后直接是爬到岸边的,他耐不住性子多喝了几口水,一不留神呛得使劲咳嗽,他把自己翻过来躺平,半个身体泡在溪水中间仰望天空,那蓝得不带一丝云彩的碧空深深刻进他的眸子里,一望无边无际,姥姥说,天上都住着神仙,会不会有神仙看到躺在地上的他,那神仙能不能实现他的一个愿望……一个简单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