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守墓》北渊凉

4、第 4 章

　　最先吃饱的柳永安，抚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贪足得像只肥胖的小白猫。柳瑾轩宠溺地摸着稚儿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直到付容也停了筷子变叫人撤了桌子，“吃饱了就睡……也不怕变成小胖猪……”被人说了的小孩无意识地努努嘴，砸吧着呓语了句，挥挥小手似乎不乐意被人摸头，睡得很熟。
　　将世子带去休息。柳瑾轩说。
　　正厅门在低沉的关门声里合上了，明亮的地方瞬间暗了不少。
　　就我们，也不用礼节。他制止了付容起身的动作，眼神望去窗外明朗的天空，不知道落在了何方。付容重新坐好了，双手规矩的放着，低垂着脑袋乖巧得不像话。柳瑾轩不说话，他如今这个做下人也不能随意开口，只是他知道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说不定是和他之前任务意外得到的东西有关，那块暗藏内格的玉佩。

　　“你来这么久，也知道当今太子意图篡位的事情吧……”似有叹息，付容无声地看了眼光影中模糊了些许的人，点头表示知道。柳瑾轩闭了闭双目，视线瞥了他一眼，冷冽的带着平静的杀意，起身示意小孩跟上，过了侧门，走了一条颇长的穿廊。
　　推开的门，是淡淡的书墨香味。
　　书房。一排排书架隐藏在层层纱幔之后，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屋子里下方的四个座位已经坐了两个人了，还要是付容都见过面，认识的。

　　当初梅庄的男人，一席黑衣黑发，连带的发带都是黑色，全身上下出了露出的脸和脖子是白的。黑白是强烈的对比，却又彼此融合。付容知道，这人又变强了，那时会溢出的气息如今收敛了，沉淀在那双隐隐含笑的眸子里。
　　私院的夫子，像是三月江南细雨里走出来的人，温和而极度无害。
　　柳瑾轩让付容随意坐在一张空置的椅子上，他则坐上了上方的主位，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出神地道：“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
　　眨了眨眼，付容依然低着头，双手互搅着说：“依据任务，属下将东西分别放入了四皇子和六皇子的府里，路经太子府后阁的时候看见人影便跟了进去，发觉那玉而后将之带回。”
　　“正是因为搜不到这玉，太子殿下才免于被彻底坐实篡位心思，”说话的是欧阳楚，似乎很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散漫地靠着椅背吐气，目光落在付容小小的身影上神思却不知飞哪里了，“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难得的好苗子，就连一向吝啬的暗影都会说你句好话。”说罢，端了茶浅尝了口，付容听他说，有这么好心思和能力却做个没前途的小侍童，甘心吗。
　　甘心么？不甘心么？付容忍不住笑了出声说，“世子是好人。”
　　然后做个话题就这么被折断，谁也没死缠下去，或许最终的答案并不能让彼此满意。然而，如今已没了这个必要。
　　“虽然没有最终的证据，皇上也对太子起了防心，”柳瑾轩没显得有多么着急，指尖轻抚着台面的纸张，“四皇子和六皇子相争不和也让皇上寒了心。今日消息传来说皇上独独传了长皇子入宫。”
　　“长皇子平庸无过，虽有些软弱可欺，仔细教育了可是个不错的储君。”暗影看向上方的主子说。看来是打算放弃他们。
　　“毕竟，皇上才不惑之年，一边培养长皇子一边再育个小皇子也来得及。”不掩饰的讥诮，欧阳楚微阖双目，说话还是那么温软，“和苏太贵妃真真一个样子。”
　　过了年怕是又要变天。
　　只愿太子殿下不是个没心没肺的。
　　做好万全的准备，该销毁的销毁了，该留的一样不能少。
　　……
　　耳边默默听着他们讨论各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付容安安静静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让一个十岁小童来听这些。便是他聪慧过人，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去挽救连他们策划了数年也做不到的事情。是信任还是带着其他因素？付容没那么大的好奇心，反正听着就听着，记不记，说不说是另一回事。
　　知道过多，是离死近还是离死远，天知道。
　　直至太阳西下，这场漫长的对话才算结束了。

　　“记得你说过的，世子是好人。”
　　跨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平南王满是倦怠的声音，里面是一位父亲对孩子的味道。本王不求你有多真心对待，只希望你能善待吾儿。
　　“王爷您言重了。”付容压住内心的震惊，侧身默默地看着那个似乎又老了的王爷，抿着嘴角。柳瑾轩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不咸不淡地说，安儿应该醒了，你去吧。
　　是，王爷。
　　付容不明白为什么柳瑾轩要用那种语气说话，他不过是个他们眼中的小小奴才罢了，有这么对待的必要？他的命，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正厅外那两个人都没走，似乎是有意的在等他。
　　“把这个吃了，最后的解药。”暗影手里是个和以前一样的药丸，那么安静地放在他有着薄茧的掌心。
　　不犹豫的拿过来吞了，付容看着他一步步都走远，黑色的身影格外的纤细，仿佛一碰就化了，和融在肌肤表面的雪花似。
　　付容想，那个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步一步，安宁静谧。
　　欧阳楚笑看着他们，等暗影彻底没了身影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离得近了都能清晰闻见淡淡的墨香，“你说世子是好人，你也是好人。”然后也走了，留下真的呆了的付容还在原地。就为了特地给他解药而等着？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而等着？付容表示他们智商太高，他跟不上。

　　等付容到世子休息的院子，还没等他跨进那槛门，一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身影就撞进了怀里，低头望去是纯真的笑颜。
　　“阿容，今天你开心吗？”
　　“开心。”
　　“那你今天陪我睡，我也会非常非常开心！”小孩眨巴着亮亮的眼睛，茶色的眼瞳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是那么、那么那么的清楚可见。付容看到那双眼睛中的自己张了张嘴，发出单音。
　　一旁候着的谢瑜面色微变了变，恭敬地开口制止道：“世子殿下，付容不过是个小小的侍童罢了。”
　　“今天他和爹爹，还有我一起吃饭了，”明明是那么脆生生的童音，却已经有了天家的威严，板着的脸，严肃的眼神，和平南王是多么的相似，“在这里本世子是主子，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谢大管家有异议？”
　　谢瑜匍匐在地。
　　“滚。”
　　然后谢瑜走了，小孩轻咬着唇，小心观看着付容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变化又笑如之前，“走，我们去玩下棋。刚刚夫子送了盘上好棋子让我们练习练习，说等休日过了要考察！”一边抱怨着一边拖着付容往里面走，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说。“夫子真过分，明知道你我都不擅长这个，却不然说要考校，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这天天气格外的舒服，连夜里都种满了繁星，一闪一闪明亮着没有消失的痕迹。

　　半夜里，付容缓缓睁开眼看着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小孩，故意打了个哈欠才睁了眼，睡眼惺忪地问：“世子……？还没歇息？”
　　黑暗里的眸子异常的亮，也彰显出了其主人的清醒程度，柳永安用力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阿容，我们去屋顶看星星怎么样？穿厚些，小心点就没事了……”半夜三更睡不着去爬屋顶看星星？付容只能惊呆的微张了嘴，凝视着那双充满了祈求与希冀的眼神里败下了阵，稍微用力的揉乱了柳永安的头发。高兴的小孩一把扑在了另一个小孩身上，动作之大差点让两个人一齐跌落在地。吓了一跳的付容稳住身子不落地上，一手置于唇前，“小点声……不然吵醒他们。”
　　双手用力捂着嘴巴，柳永安笑吟吟的点头，两个人蹑手蹑脚的穿上比较温和的衣物，悄悄走到门口。
　　付容示意柳永安跟在身后，开了条细细的门缝，在看不见的角度从手指射出了细如牛毛的银针入两个侍婢的肌肤，确定她们睡死了才把门拉开了些足以容纳小孩子的身形出入。
　　屋顶对于两个小孩子来说都很高，死命仰着头也看不到最顶的高度。
　　“世子，信属下么？”
　　“信，是阿容怎么不信？”笑嘻嘻着，柳永安回答得很快，快得让付容以为另有深意。只是小孩真挚的眼神却让他打消了所有猜想，暗笑自己多疑。付容点点头，抱着柳永安的腰，足尖微用力两个小小的身影如同燕子般轻巧的落在了屋顶上面，取了自己的外衣铺在砖瓦之上。
　　柳永安轻啊了声，拉着付容坐在自己的身边，把身上的披风扯开盖在两人身上，“这样都不冷了！”
　　如泼墨的夜幕里星光闪烁着，漂亮得令人惊叹。
　　两个小脑袋紧靠着，几乎分不清彼此了。

　　“以前过时过节的时候娘亲就会把爹爹一个人丢屋里陪我看星星，”望着不曾变过的夜幕，小孩的语调里满满的、满得溢出的相思怀恋，“然后有一天宫里来了旨意，娘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爹爹说，安儿长大了也学会照顾自己，那样你娘才会开心。
　　“那天我哭了没敢说想娘亲了，爹爹抱着我一直等我睡着了才走的。之后我就发誓，要好好活着，让娘亲高兴。”
　　“阿容，你说我让娘亲高兴吗？”柳永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付容青涩的脸庞，小心翼翼地问着。
　　付容没看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灼热的视线，凝望着星幕，恍然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那时候的自己疼爱的父母，尽管已经遗忘了那些事情，可刻在骨子里的温暖笑容和宠溺却无法被时间冲洗，只是越来越深。
　　“王妃肯定是高兴的……”
　　柳永安眨眨眼，笑弯了眼眉，继续看着星空，“阿容你知道星星的故事吗？”
　　星星的故事？
　　娘亲告诉我的哟，我也告诉你好不好？
　　恩，是什么故事？
　　就是天上的王母娘娘有七个女儿，有天她们在人家玩耍，有个登徒子趁她们在河边沐浴的时候拿走了一件衣裳，后来……
　　小孩的声音很软，努力地学着记忆力的口吻抑扬顿挫，听不去不伦不类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个人是那么安谧地望着他们，那时候时间好像是会停止似的，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