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倾城》樱语未希

96、玖拾陆、夜行

　　另一张茶桌旁，一个布衫老汉举起碗喝了两大口，眼神又似有似无地飘到她身上，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恕我老头子多嘴，你这好好的，为何要到我们康城来？”
　　那时她刚刚见着季朝出了庭院的门，想着见面有望，正兀自欣喜。听得这突然的一句话，她转过头来，看那老大爷脸上的皱纹因为愁绪似乎又加深了几分，这才想起，现在可是正闹着瘟疫的时候。
　　难怪自己刚刚来时外面茶桌上一个人都没有，这种时候，谁会出来坐到街边喝茶？
　　她的体质特殊，便是如今体弱，却也不怎么惧怕这种传染类的疫疾，何况这很可能是苍梧的手段造成的，更不见得奈她何。可对普通人来说，瘟疫便如虎狼之属，避之不及，谁会没事到这种地方来？
　　她想了想，说道：“老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庭院里的人。”
　　老汉的眉头还是拧住的，心想这么漂亮的姑娘，有什么重要的事，竟然追到这种危险的地方，那个庭院里，住的还都是大人物呢．．．
　　她当然漂亮，因为她没易容。一来易容实在是麻烦，她自己又不会，后续不好掌控；二来她与季朝也不过见过几面，若再易了容，实在不方便。
　　老汉的心思最终又回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还有他这茶摊的命运，就听她问道：“老伯，这里的瘟疫，很严重吗？”
　　老汉听着这话，低叹一声，指了指街上，道：“你看这路上，冷冷清清的，像没人似的。起了瘟疫之后，刚开始还能陆陆续续看到去看病的人，买药的人，哪怕乞讨的人，或者出殡的人，后来，该死的都死了，能搬的都搬了，这康城啊，也不剩下什么人了。”
　　“除了这次来巡视，朝廷就什么都没做吗？”
　　一说到这，老汉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欣慰，而后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官府开始的时候还有发药放粮，这对一般的老百姓啊可是救命的。但是慢慢地，这些就都没有了．．．”他的声音低下来，似乎在想该说还是不该说。
　　她安安静静地听着，眼神清亮，莫名地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老汉大概想开了，接着说：“老头子我记得，尤其是在郗国钦差的队伍来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又一次看向空空荡荡的街道，并没有想象中瘟疫时横尸街头的场景，没有挣扎逃难的人们，也没有哀怨与叹息，有的只是静默，仿佛一座空城。
　　难怪自己都差点忘了这里是瘟疫的灾区。
　　朝廷的人到底来做了什么？
　　．．．．．．
　　夕阳的余晖最终消融，夜色降临得悄无声息，正如闪入城北庭院的那道影子。
　　黑影从院墙上轻身至一处屋顶，庭院里没见侍卫巡逻，没有仆妇穿梭，连风都没有，安静得就像这整座康城。
　　有几间屋子亮着灯，黑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似是有点犹豫。
　　稍远处，按位置是这处庭院的正房，隐隐有烛光透出纸窗，黑影像是被吸引，脚步微动，向前探身看去。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一声断喝：“谁！”
　　接着，一个身影轻跃而起，剑锋突至，黑影反应很快，急向后低身躲闪，而那剑势却极为连贯，被避过一击之后直接由侧而下，径直向那黑影的腰肢斩去。
　　黑影的手不知何时摸到了腰间，兵刃相接“叮”的一声，长剑被黑影手里的软剑挡下，黑影顺势一侧身，跃下屋顶，另一人紧追上去，几步虚晃，便已经拦在黑影身前。
　　剑锋再现，不过几息工夫，两人已过了近十招。
　　黑影虽是支撑了下来，但气力显见得有些不足，另一个执剑者看准时机，剑尖一挑，软剑应声弹开，下一刻，剑落在黑影颈间。
　　月影轻晃，檐角挂的灯笼投下微弱的光，明暗之间，她发觉对方的面容竟有些熟悉。
　　她在记忆中搜寻，时间倒退至从前，她刚到洛安的时候，没到洛安的时候，在曜王宫的时候，在崇羽宫的时候．．．她猛然想起，眼前这人确实见过，在亦源那家食楼里，她第一次见楚啸书，他当时就在楚啸书身边。
　　这个人是楚啸书的亲信。
　　她稍一思索，把软剑收回腰间。她一动，男子就把剑逼近了些，见了她的举动却又有些不解。
　　她望向檐下的屋子，那应该是这个男子的房间。
　　她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轻声说：“外面不方便，能不能进去说？”
　　男子一听声音是个女子，似乎有些惊讶，又听她说要进屋谈，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莫非是因为打不过．．．然后，他就想歪了。
　　直到她的手轻搭在他的剑上，他才醒过神来，她又说：“祁公子，我有事与你商量。”
　　剑光微寒，祁永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
　　不过片刻之后，他未执剑的左手一挥，身后的房门一下打开，他的剑依旧抵在她的颈间，却是说道：“进去吧。”
　　她依言走进了房间，祁永的剑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待他也进去之后，左手再动，劲气微出，房门又一下关上，祁永剑尖微挑，轻巧地去了她脸上的黑纱。
　　她没反抗。
　　只看一眼，祁永就惊呆了。
　　他恨不得把嘴张到能同时塞下三个包子，可一想现在这个境况，忙轻咳了一声，正了正色，放低了声音道：“昕然公主？”
　　问出这句话，他是有几分谨慎的。毕竟主子现在是那个状况，三公子若是再出什么阴谋，不得不防。他自然是不认为昕然公主会和楚敬书勾结，可大晚上的，这个女子穿一身夜行服突然到自己的屋顶来，鬼鬼祟祟的，现在又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任谁都会觉得蹊跷。
　　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昕然公主？而且...
　　“这个地方有问题。”她没否认祁永刚刚的问话，反而是这样说道。
　　祁永挑眉：“哪里有问题？”
　　“这院子里一个巡逻的人都没有，毕竟住着钦差和世子殿下，再怎么说也太不合理了。而且刚才你我打斗时声音也不小，若说住远点的人没有听到，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竟没一个人过来查看，况且一个侍卫都没有露面．．．我认为这里就是有问题。”
　　“那公主偏是此时前来，还这种打扮，难道不也是有问题？”
　　祁永的话颇有些不客气，她却没有生气，继续认真道：“我是私自出宫，瞒过其他人来到冀国，光明正大地进来怕是不合适吧。不瞒祁公子，我此番前来是想找季朝，关于五殿下和世子殿下所中之毒，我有事相商。”
　　“公主知道毒的事情？”
　　“是夜袭？”
　　“不错。”
　　“那就没错，”她像是在想什么，又抬起头望着祁永说道，“如果可以，还望祁公子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祁永慢慢放下了剑。
　　他从她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演戏的痕迹，至少目前为止，他不认为这会是对手的一个局。也就是说，他暂时相信对面这位就是昕然公主，并且对己方没有恶意。
　　“公主想做什么？”
　　“我想，”她刻意地顿了顿，“自然是先和季朝谈谈。刚才也说了，我潜入庭院，本来就是想找他，没想到被公子发现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顿了顿，“说起来，这里的问题怎么解决？”
　　祁永知道她说的问题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院子里没有人巡逻？为什么打斗声起都没有人在意？因为这本来就是安排好的。主子和五殿下已经中毒，但作为这两位殿下的亲信，自己、弟弟祁生还有季朝依然是三公子不愿放过的人。没有人证，没人阻止，一旦死在了这座城北庭院里，最终就是死无对证。
　　他并不是多详细地知道了三公子的计划，只是时时在警惕戒备，所以那么轻易地就发现了她。
　　她也实在是选了个好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