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倾城》樱语未希

8、捌、宁州相识

　　进入郗国境，最先到达的是宁州。宁州以琴闻名，这里的琴文化传承几百年，几乎家家有琴，人人懂音律。宁琴中以吟风琴最为知名，都是以上好的漆木和当地特有的锦蚕丝制成，声音亮而雅，实而悠，多受贵族的追捧。
　　她对这里自然很感兴趣，再加上穿过宁州就已进入天瑶山的范围，她便不催着赶路，而是央着两人在宁州到处逛逛。慕景轩跟着慕景寒走过很多地方，宁州也来过，见她高兴，就自告奋勇当起了向导。
　　“沂江发源自天瑶山，横穿宁州，下游是漓国和冀国的分界线。在宁州，沂江两岸的风景怡人，还可以租画舫游江，品茶弹琴，别有一番情趣。听说弹得好的人还会受到江边醉仙楼的邀请，能免费吃一顿大餐。”慕景轩介绍说。
　　“哦？这个听起来很有意思。”她有些跃跃欲试。
　　此时三人正在慕氏名下的一间酒楼用午饭，慕景轩和她都不是死讲规矩的人，也为了不太招摇，离双出来后都是与他们同桌吃饭。这么多天的相处，让她对离双颇有好感，这个女孩虽为侍女却不卑微，懂规矩明大体，心细聪颖办事利落，她似乎也知道慕景寒的两个身份，看来应该是地位较高的下人。
　　“小姐是不是也想乘画舫？”离双在一旁问道。这些日子下来离双也很喜欢这个新主子，她待她如姐妹，离双自然也会尽心对她好。
　　“嗯，在画舫上一边看风景一边弹琴，我还没试过，再说弹得好还能省下一顿饭钱。我们去乘画舫吧，今天的晚饭我包了。”她显得兴致勃勃。
　　“霏儿琴弹得很好么？”慕景轩见她这么自信，开口问道。
　　“弹得好不好嘛，你听听就知道了。”她狡黠一笑。
　　慕氏商号果然名不虚传，连出租画舫的铺子都有。慕景轩走进去，亮了亮腰牌，不多时掌柜就安排好了一艘精致的画舫，命人备上瓜果糕点和上好的碧螺春茶。她见状，走过去又要了几样东西。慕景轩对掌柜点点头，示意一切听她的。在云州的时候，慕景轩喝过两次她泡的茶，赞不绝口，如今又有机会喝，怎么会放过？
　　到了江上，风景果然开阔，江水粼粼涛涛，如银龙般纵然远方。两岸亭台楼阁，傍江而立，雕栏精细，彩旗纷飞，好一派繁荣景象。
　　她和离双都是第一次游江，坐在舱内从窗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江上还有几艘画舫，慕景轩指着其中最大的一艘告诉她们，那里就坐着醉仙楼的老板，他喜爱结交才情雅致出众之人，无事时便常到江上听众人弹琴。
　　待他们驶近了另几艘画舫，果然有琴声传过来，婉转连绵，煞是好听。她听了阵，却笑着摇摇头。
　　“霏儿对这琴声怎么看？”慕景轩饶有兴趣地问。
　　“曲子弹得倒是熟练，可惜只有感春之音，没有感春之怀，为了炫耀琴技，难免显得僵硬，也让奏者无心意境。而且每段尾音都急躁了些，这个人的心性不适合弹这首曲子。”
　　她说完，手在琴弦上轻拨两下，几个琴音飘出，未成曲调却已有了灵动之感。掌柜在船上准备的是最好的吟风琴，她在心中赞道，果然名不虚传。
　　清越的琴声响起，如晨时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向大地，新芽在轻柔的呼唤中破土而出，鸟儿飞进山林唱起一支欢快的歌，泉水潺潺，跳跃山间，彩蝶在花丛中追逐舞蹈，万物洋溢着生命蓬勃而美好的气息。她手指翻飞，琴音轻转，那是直冲云霄的浩然气魄，俯瞰天下的凌然壮志。仿佛世间万物，皆在其眼中，人间百态，俱在其心里，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人之胸襟，广而方拥人上之态。而后，琴音又渐渐舒缓，徐徐流淌，似是看破尘世欲望，愿守一方净土，恬淡居之。
　　琴声缥缈，戛然而止，听者却还沉浸其间，不知既终。江面上，其他画舫都没有传出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她弹琴。
　　“好！好！”慕景轩反应过来，连赞两声，“霏儿琴艺实在高超，一曲普通的赞咏春天的《春山醉》竟能让你弹出如此意境，你若是愿意，定能以琴名扬天下！”
　　“阿轩，你也太夸张了，”她笑着，“我琴弹得不错是不假，名扬天下可不容易。”
　　“我没开玩笑，”慕景轩正色道，“我音律虽然只懂一些，但从小到大也听过无数人弹琴，其中不乏知名的乐师琴妓，我觉得你的琴艺，只高不低。要是我哥听了，肯定能做出更好的判断。”
　　听他提到慕景寒，她收起了笑容。
　　“我哪里来的机会弹给他听…”她轻声道。
　　“霏儿，你还在生他的气？”慕景轩甚是小心地问道。
　　“生气？”她歪着头看他，“我为何要生气？”
　　慕景轩见她明知故问，一副不想谈论此事的样子，只好无奈作罢，心想要不要找个机会帮慕景寒解释一番。
　　这时，船舱外传来说话声，不一会船夫进来说，有人求见。
　　她对慕景轩点点头，慕景轩便应了。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青衫佩剑，步伐有力，稳重有礼。那男子见到慕景轩，愣了一下，慕景轩也呆了一瞬。她注意到，心中暗暗疑惑。
　　“在下姓慕，不知阁下何事而来？”慕景轩回过神来随即道。
　　“哦，打扰慕公子。我家公子听闻贵舫上琴曲，颇有感触，盛赞弹琴者技艺高超，心境悠远，希望邀来一叙，交个朋友，不知可以否？”
　　慕景轩听闻，询问地看向她。
　　“小女子不才，贵府公子过誉。那就劳烦大哥带个路，容我当面向公子道谢。”她礼貌地答道。
　　季凌昱此次出来本是为了视察民情，探探诸侯国内的动静，也顺道去一趟沧州。今日天气不错，便听了建议到江上乘画舫，感受一下宁州的特色。不想一来就听到这般琴曲，弹琴者的手法和心境乃俗世少见，让他萌生了结识一番的想法。
　　乔彬带一男一女走进船舱。季凌昱见到那男子，有些惊讶，用眼神询问乔彬。
　　“公子，刚才弹琴的正是这位许姑娘，慕公子同她一道，属下便一同请来了。”
　　“哦，两位赏光，是玉某的荣幸。”季凌昱说着，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身高在普通女子中也只能算中等，身材纤瘦，着淡粉色对襟罗裙，更显娇弱，相貌普通，不施粉黛，青丝梳成民间未出阁少女最常见的发型：上半挽成圆髻，下半垂落，别有美感。
　　她见到季凌昱，只觉眼前男子面如冠玉，英俊潇洒，白衣临风如谪仙般，却又同时带着一种万人之上的王者气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相貌与慕景轩隐隐有几分相似。
　　“高山流水，知音难求。霏儿一曲能得公子赏识，是霏儿的荣幸才对。”
　　季凌昱见她礼数周到，从容大方，不似一般闺阁女子见了陌生男子后的小心羞怯，心里不禁增了几分好感。
　　“许姑娘刚才弹的可是《春山醉》？”
　　“正是。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见教可不敢说。姑娘琴艺已是难得，更重要的是心境出尘。当今天下，此曲难为。”
　　“人活一世，总有牵挂，自然会被俗事所累。一味放弃羁绊欲望，也是一种造作。霏儿弹出的心境，不过是霏儿所愿罢了。有时候出尘也是私心使然，公子以为呢？”
　　季凌昱听了她的话，不由眼前一亮。
　　“姑娘所言玉某还是第一次听到，清高者以看破红尘自居，多少人心系名利却以逐之为不齿，没想到姑娘看得如此透彻。”
　　“公子过奖，只是过去家中教导有方而已，”她淡淡一笑，“若单说琴曲，其实霏儿认为刚才的并不是最好。”
　　“此话怎讲？”
　　“吟风琴固然好，但其音突出一个华字，强调雍容，少了些灵韵。刚才那曲若是能用惜月琴来弹，定能将曲意表达得更好。”
　　“原来如此。惜月琴乃曜国名琴，最为知名的是曜国前王后所拥有的雪滟，据说传给了昕然公主。苍梧王后的琴艺冠绝天下，昕然公主15岁时便被誉为曜国第一才女，听闻也极善抚琴，也正是因为这二人，惜月琴又被冠上了自由之音的名号。姑娘是曜国人？”
　　她蓦地听到那些话，脸上似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又很快镇定下来。
　　“我父亲是曜国人。”她含糊地答道。
　　季凌昱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外面又有人求见，原来是醉仙楼的老板听到她的琴曲前去邀请，听说她在这，又派人过来。她听了，扭头对慕景轩一笑。
　　“你看，我就说今天的晚饭交给我了。”她愉快地说。
　　季凌昱看她这时的样子，微微一滞。
　　“是，霏儿果然厉害。”慕景轩笑着附和道，又对季凌昱说，“玉公子若是愿意，不妨与我们一道用餐，人多也热闹些。我想，多请一人醉仙楼不会反对的。”
　　“不会，当然不会。”一旁来请人的伙计忙堆满了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