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倾城》樱语未希

6、陆、慕氏

　　整洁明净的院中，海棠花开得正盛。明艳热烈的红色，像极了她穿过的那件嫁衣。
　　朝晖伴着霞光渐渐隐去，春风开始变得和煦，新的一天，是个明媚而美好的日子。
　　他站在门前，情绪慢慢舒缓下来。他亲自医治，忙了这么久，她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没有生命危险，当然，这只是针对箭伤。中了剧毒，染了风寒，现在又受了箭伤，看着她昏迷的样子，他觉得心好像被狠狠砍了几刀。
　　如果知道会这样，他一定不会下那种命令，而且她很可能是当年的…想到这，悔意又铺天盖地地袭来。
　　“哥。”一个男子边喊着边走过来，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身姿英挺，相貌英俊，剑眉星目中带着说不出的爽朗与浩然。
　　“忙了一晚，去歇歇吧。她没事了？”那男子走到他身边，又接着问道，言行之中毫无做作，自然之极。
　　“嗯，等她醒过来便是。”他回答，随之缓步向院外走去，那男子也跟上。
　　“哥，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以前怎么没见你在意过谁？难道你们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呆了三天，发生了什么？”男子猜测自家哥哥心情转好了些，为了继续活跃气氛，就没大没小地开起了玩笑。
　　“贫嘴，”他冷冷地扫过去一眼，“有乱猜的时间，去把我上次给你的兵法再温习一遍…”
　　“我突然想起湛还有事找我，哥我先走了。”男子急忙打断他的话，快步离开了。
　　他在后面，轻轻摇摇头。
　　她做了很多个梦，梦里有温暖的楼阁、有孤耸的祭台，有缓歌慢舞繁星满月，也有金戈铁马血流成河，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醒过来。下意识地摸摸胸口，项链还在，她放下心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精致的卧房中。
　　紫檀木制的床沿雕着松竹纹，挂的是云绸制的浅色围帐，梳妆台上摆放着上好的铜镜胭脂，屋内光线柔和，一尘不染。看这布置，许家怕是也比不过。她身上换了干净的亵衣和中衣，枕边放着她原本带着的东西。
　　“小姐，您醒了。”
　　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看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清秀女孩抱着一摞衣物走进来。
　　“奴婢离双，是少主遣来伺候小姐的。”像是为她解惑，那女孩又道。
　　少主？是阿寒么？她在心里想。
　　“离双，”她说话还有些无力，“我睡了多久？这里是哪里？”
　　“两天。少主说小姐也差不多该醒了，离双刚刚去取来少主特意为小姐新订的衣裳。这里是慕氏商号在云州的宅邸之一。”
　　慕氏商号历史悠久，声望颇好，是现在最大的商号之一，名下产业几乎涉及各个方面，且在各个国家都有分布。
　　她听了离双的回答，心中有了番计较，却转而道：“我有些渴，你扶我起来，我想喝点水。”
　　离双依言过去扶了她，拿迎枕垫在后面，又倒了杯水递过去，扶住杯底让她慢慢喝了。
　　离双收了杯子，恭谨道：“小姐，少主吩咐离双，您一醒就去告诉他，离双先出去一趟。”
　　她点点头，本来也想快点见见这位少主的。
　　他走进来的时候正见她对着枕边的一块玉佩发呆。
　　“霏儿。”他轻轻叫了声，走到床边坐下。
　　“少主？”她回过神，笑着对他说。
　　“霏儿想知道我是谁？”他看着她问道。
　　“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会杀了我么？”她笑意不减。
　　“我若想让你死，便不会救你。”
　　“我是该叫你慕景寒慕宫主，还是慕氏少主？又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的霏儿果然冰雪聪明，你现在知道这些就够了，”他承认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谁是你的？”她脸上闪现一抹绯红，瞪了他一眼，又认真地分析道，“崇羽宫宫主慕景寒医术得前任宫主——医圣慕义之老先生真传，江湖上唯有沧州骆家可与之相比，骆家少主一般不会轻易离开沧州，所以从你诊出我的戚璇毒我就猜到了。离双叫你少主，这里又是慕氏商号的宅子，看来慕老先生姓慕并不是巧合了？慕氏商号也是他传给你的？”
　　“不错。”
　　“我现在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你应该不会轻易放我走了。”她叹口气说道。
　　“我本来就没打算放你走，”他的声音似乎透出危险的气息，“你不愿意？”
　　“不，”她看向他，“我当然愿意。我想请慕宫主为我解毒。”
　　“果然...”
　　“你答应么？”
　　“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我要你之后为我做一件事，待我想好再告诉你。”
　　“好。”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不怕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促狭道。
　　“我相信你，”她笑了笑，淡然道，“还有呢？”
　　“我要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和容貌。”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却见她丝毫不惊讶。
　　“果然瞒不过你，”她顿了顿，“那天晚上你就知道我易容了？”
　　“嗯，用易容水倒是高明的方法，很难发现。那个瓶子里是解药？”他指向枕边那些东西中的一个袖珍小瓶。
　　“嗯，”她点点头，“这个我也可以答应你，不过要在毒解了之后。”
　　“好。只是戚璇毒号称无解之毒，我解不了，只能用几味药配合针灸将它逼到特定的位置以血引出，你受得了么？”
　　“受不了又如何？”她苦笑一下，语气却依然轻描淡写，“如果你都解不了，我想它真的是世上无解，那尽管用这种办法就是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如相遇时那般明澈，没有恐惧，也没有怀疑，心弦又被撩拨了几下。
　　“而且我一人之力恐怕不够，我要你随我去沧州，请骆尘远相助，途中还需求得两味药材。”他定定神继续道。
　　“两味药材？”
　　“一是冰岚灵芝，生长在天瑶山云霭峰，难以采得，我知道的只有曜国王室有一株。”他注意到她的身子似乎颤了一下。
　　“另一味是炎峰槿，生长于火山口附近，目前郦州方家存有。”
　　这两种药至阴至阳，属性完全相对。她沉思了一会儿。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毒迟些发作？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天瑶山。”
　　“你去那里做什么？”他皱了下眉。
　　“拜访一个朋友。”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毫不退让。
　　“比解毒还重要？”
　　“是的。”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沉默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我会派人跟你去。我先去鸾州见曜王，之后郦州会合再同去沧州。”
　　见他同意，她不由松了口气。至于他派的人嘛，到了天瑶山总会有办法的。
　　“谢谢你，阿寒。”像是了了桩心事，她的声音也染上些许喜色。
　　这是她第二次正式和他道谢，知道他的身份，居然还叫他阿寒，而他非但不恼，反而感到丝愉悦，真是怪事。
　　“霏儿，为什么要为我挡那一箭？”他的语气柔和下来。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弱下去，“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的人到了，救走了我们。”他平静地回答。
　　“哦，那还真是巧，”她垂下眼，神色似乎有些黯然，“对了，把紫潋还我。”
　　“你说的是那把软剑？”
　　她点点头。
　　“你这东西藏得倒是隐蔽，缠在腰上丝毫看不出。”
　　“那是我娘留下的。”
　　“等你出发时我就还你。”
　　两人说了这么久，她已明显露出倦意，他看着，有些心疼，便起身打算离开，让她好好休息。
　　眼角瞄到那块玉佩，他又止不住开口：“那块玉佩，很精致。”
　　她闻言立刻抬起头看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
　　“这块玉佩，是小时候一个朋友送的。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在哪里做些什么。”她慢慢回答，童年时那段美好的回忆又一一浮现，嘴角不自觉地噙了丝笑。
　　他滞了滞，看着她的眼神变化了很多种感情，最终却都归于平静。
　　“今天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说完就出了房间，叫离双进来伺候。
　　回到书房，他摒退下人，拿出一支玉簪静静地看着。那支簪子是用上好的和田白玉所制，通体细润，小巧玲珑，上面雕着几朵梅花，素雅大方。他不禁又想到八年前那个小女孩，笑着与他放纸鸢，给他唱歌，还偷拿奶娘家的糕点和他一起吃。她会一脸憧憬地听他讲各地见闻，也会感同身受般听他说经历和心事。她那时候就那样好看，长大后一定是美丽不可方物。
　　叫他阿寒哥的，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倾儿，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