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倾城》樱语未希

104、壹佰零肆、死别

　　小年之后又下了两场雪，光秃的枝杈上留起了树挂，晴阳之下也有冰晶闪着光，煞是好看。这是洛安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也是她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最冷的时候。
　　后花园的湖面上铺着一层细雪，她看着，思绪不知觉就飘远了，想起了曜王宫里一家四口的年节，想起同一片湖上枕月亭与季凌彻相伴的时光，又想起更北方的天瑶山，这时寒凝池的水该有多凉。
　　“公主，怎么了？”身后离双轻声问。
　　她摇摇头：“这几日突然多了许多感慨，莫名地有点不安，不知是怎么了。”
　　离双一边心想，公主您的感慨可是一直不少，一边接道：“好端端的何来的不安，公主还是不要想太多了，注意身子要紧。”
　　她未作答复，只淡淡点下头：“我们走吧，德妃娘娘在等呢。”
　　楚敬书被羁押，待年节后再于判决
　　江德妃近些日子染了点风寒，一直闭门不出地休养，她准备了些点心，打算去净襄宫探望。
　　净襄宫的宫人也都换了迎接年节的红袄，此时院里却只有一人在打扫，看去颇为冷清。她已与江德妃约好，便没再通报，带离双径直进了院。
　　里面江德妃的贴身侍女开门将她们迎进去，就见江德妃靠卧在房侧的美人榻上，身上搭着绒衾，看起来气色还可以。
　　她微微屈膝见礼道：“德妃娘娘。”
　　江德妃便笑答：“公主不必多礼，过来坐。”听上去鼻音也不重，想是风寒已经好了许多。
　　她示意离双把点心盒拿过来，人便坐到榻旁的软椅上，礼节地问候了几句。
　　下人皆是遣去休息了，两人说着说着，话头就落到了永蕙公主身上。毕竟是江德妃的外甥女，她刚嫁过来，江德妃有各种的不放心，她在旁边讲着自己知道的情况，哄得江德妃安心了许多。
　　江德妃又问起她在赈灾时的情况，她逐一答着，江德妃却突然话锋一转，道：“本宫，还要替昱儿谢谢你。”
　　她知道江德妃说的是什么。贪污的案子最后的牵连颇广，里面还有些人为操作的部分，结果季凌昱手下的人也有卷进去的。
　　也不知江德妃是猜到她说了好话还是从哪听说了什么，不过，她确实是起了点作用。
　　“三殿下也帮过倾儿很多次，没什么可谢的．．．”她说到这，有些欲言又止。
　　江德妃察觉到，也是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忍住道：“本宫，问句不该问的话，之前传出的流言，是真的？公主如果不想回答．．．”
　　话说到这，江德妃停住了。哪有什么想不想回答，一看她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有些沉默，江德妃继续说：“我十五岁嫁与陛下，自此久居深宫，只有昱儿这一个儿子，公主入宫时间虽不长，可我现在是把你当自己的小辈看待。我知道夺嫡之争会是场血雨腥风，我只希望如果有朝一日你和昱儿不再站在一边的时候，不要太．．．”
　　“娘娘，”她打断江德妃的话，“我明白娘娘的意思，我也不想，他们走到那一步。”
　　“可四殿下，也是他们的兄弟。”
　　她本来想说这不一样，本来想说季凌浩的为人处世有何不符君王之道，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是如此苍白。季凌彻或季凌昱再好，她也还是带了个人感情去看待他们，有些事情，是由她想或者不想，还有些事情，她根本无力左右，这就是现实。
　　季凌浩也是他们的兄弟，却被他们检举加设计，落得个要发派远地的下场。明帝的旨意一下，待到年节一过，便要遣离洛安了。
　　在贪污案的巨大波澜中，虽然六皇子手下损失最多，但真正最受重创的，应该是四皇子才对。
　　安贤妃试着去找了几次明帝，但是明帝都没有见，这些，宫里的人多少都是知道的。
　　她看着江德妃的眼神，有担忧，有期待，还有一种，看透一般的平静，那些情绪复杂地掺杂在一起。再想起季凌彻和季凌昱，不知怎么的，她想象不出他们针锋相对的样子。
　　她轻声对江德妃说：“娘娘放宽心，三哥不会变成这样的，您应该相信他。”
　　江德妃慢慢握起她的手，点点头，脸上还现出微笑：“你看我，说这些做什么．．．年节时公主若是无事，便可以多来坐坐。宫里虽然热闹，到底比不得在家里，多走动走动，也能少些思愁。”
　　“娘娘说的是，”她也笑应道，“对了，昕然带了点心过来，这可是我今天亲手做给娘娘的，娘娘怎么也要尝一点。”
　　江德妃颇有兴致地看向她打开的食盒，里面是三个小碟子，分别装着莲心蛋黄酥、梅香软糕和蜜溏核桃饼。
　　“昕然以前没怎么做过这些东西，这次也是厨房的人手把手教着的，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娘娘就当尝个新鲜。”她笑道。
　　江德妃已经很久没有亲近的人亲手做点心送来了，吃的全是厨房做好的精致成品，此时倒对她的手艺更添兴趣，当下拈起一块梅香软糕品尝着。
　　“真不错，”江德妃赞着，“公主能学成那般无二的制茶手艺，换成做点心也是极佳的。”
　　她也是第一次亲手做点心，还是给长辈，能听得句赞扬，心中自然欢喜，刚想让江德妃再尝尝别的，变故突至！
　　江德妃一对长眉拧在一起，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也在抖，手里刚拿起的核桃饼掉在地上。
　　“娘娘怎么了？”她大惊，忙起身想拿水，可是马上就发现不对，江德妃开始咳血！
　　江德妃的贴身侍女觉得不对，在外面敲门大声问怎么了，她一边急声让去请太医，一边去探江德妃的脉搏。
　　再看江德妃的面色已经有些发黑，呼吸急促，竟是中毒了！
　　她心下慌乱，又不通解毒的方法，只得先扶江德妃躺下，焦急地等太医来。
　　江德妃咳嗽止了住，却是人气一下被抽走了大半般，这片刻工夫就虚弱下来。
　　“娘娘，不会有事的．．．”她轻声说着，一遍一遍地重复。
　　可江德妃像是感觉到什么，费力地去抓她的手：“公主．．．公主．．．倾儿．．．”
　　“倾儿在．．．”她双手握住江德妃的手，应着。
　　“倾儿．．．本宫相信你．．．昱儿．．．昱儿就交给你了．．．”
　　她听着这话，眼泪几乎掉下来，赶忙答：“娘娘不会有事的．．．”说到一半，就有些哽咽。
　　“答应我．．．倾儿．．．”江德妃却像是听不大那句话，自顾又对她说。
　　她看着江德妃气若游丝的样子，咬着唇，一字一顿地说：“我答应您，娘娘，从今往后，我会把三哥当成自己的哥哥看待，您放心吧。”
　　江德妃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脸上换成了欣慰的表情，也不再言语。
　　这时，江德妃的贴身侍女带着太医冲进来，离双也进来扶她。
　　“公主，我们先出去吧。”离双小声对她说。
　　她点点头，跟离双退到殿外。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阴云，她站在殿外，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雪终于飘下来，殿门被推开，她抬眼看过去，太医摇摇头。
　　她像是被突降的雪冻在了原地，离双想劝，却也有些愣。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不语，只有漫天飞雪，越下越大，白絮晦暗，寒意彻骨。
　　许久，她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仿佛两年前没能流下的眼泪要在今天全部流尽。
　　离双回过神来，跪到她身旁，安静地陪着她。
　　冰雪之中，只余哭丧之音，久久不能平息。
　　明帝赶过来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她也被连劝带扶请到了一旁的偏殿。
　　付嵩在明帝身边跟得久了，一看他的脸色便知不妙。无论震惊，愤怒，抑或是怜惜，在他眼里最终都只能看到两个字——坚定。这是这个男人的习惯，是他披荆斩棘位至高座的依凭，也是他多年积累刻入骨髓的威严。
　　对江德妃，明帝并没有多少爱，可她也是自己的女人之一，还是这大郗的皇妃，她安安静静地生活在后宫里，谁想有一天竟会遭到这种不测。
　　无论对她，对皇室，或者对自己，对季凌昱，这事情必须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