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的传说》年年画桥平

1、第 1 章

　　他在树上看到很美的风景，想跟另一个他分享。

　　只是树不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他只能滑下来。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告白的好机会，于是哄骗着他的爱人，说，你上去看看呗，上去，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他的爱人爬上了树，有些抗拒但也被风景吸引住了，之后才想起问他要说什么。

　　他沉浸在那双深沉魅惑的眼睛里。本来准备令爱人一时迷失在风景里然后自己告白的，也可避免太尴尬的反应，这时却有些不敢开口了。他便选择了旁敲侧击的方式。

　　——你知道爱吗？

　　——爱？我不知道。地狱里是没有爱的。

　　得到结果的他有些失望，既然这样，那等下次再说吧——等他的爱人知道了爱的感觉之后。

　　希望又重新燃起，他忽然有些想试着祷告，相信神话传说一次。在树下他心中默念，我想得到树上的这个人全部的爱。

　　——然后，他刻下了十字。

　　***

　　叶觋第一次到上海的时候，正好是万圣节前夜。

　　那年他19岁，只身一人离开县城。在求学的火车上睡了20个小时的硬座，脑子里昏昏沉沉得连钱包被人扒了都没发觉，等他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到站了。叶觋摸摸口袋知道事已至此，沉痛地拿下行李箱，背好吉他就大步跨出了车厢。

　　上海是叶觋到过的第二个大城市，之前的省城，与这里完全不同。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理解，“灯红酒绿”这个词的意思。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在发光，五颜六色地夺人耳目；每一座建筑都在说话，或兴奋或低语叫嚣着自己的寂寞；每一个人都在赶路，行色匆匆，一抹余光都懒得施舍给那些在街头踌躇着不知迈向哪个方向的流浪人。

　　叶觋显然没把自己划归到“流浪人”这个标签里，他来上海是有目的的，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提升自己的音乐造诣，前路清晰。不过是丢了一个钱包，随便找份零工，就可以轻轻松松把这块绊脚石挪走。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已经走在自己看得见的未来路上，吉他包上的串珠叮当作响，偶尔和从肚子里发出的“咕~”的不雅响声混在一起。

　　果然当务之急是找点什么填饱肚子。

　　街边最近的食品店是一家西点店，装饰有些奇怪。店铺的牌匾前挂着黄澄澄在发光的南瓜灯，却也不是一般的灯：硕大的南瓜被挖了果实肉出来，凿着两个黑乎乎的眼洞和一条笑着的嘴，歪歪斜斜地咧开，似笑非笑，带种说不出的诡谲。灯下面坐着一个人，黑色的袍子连着兜帽，看不清他的长相和表情。

　　穿黑袍的人没有注意身边，手上不停顿地拿着把小刀雕刻他手里的南瓜，一阵挖凿敲打过后大致有了和西点店挂着的灯一样的轮廓。他变戏法般地掏出一截燃着的蜡烛，比划几番放进南瓜里，一瞬间，小小的南瓜亮了起来，照出手艺人的脸。

　　是个和叶觋年纪相仿的少年，被蜡烛的光照得惨白的一张脸有些吓人，但仍可以看出又长又浓的睫毛下掩着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眉目间像含着数不尽的星河，一眼望去，尽是藏不住的神秘与平静。

　　叶觋有些愣住，他的眼神停留在黑袍少年弯起的嘴角边，才意识到这人在看着自己笑。

　　尽管带着笑的那张脸长得帅气迷人，但笑容的感觉让叶觋不禁有些冷——那笑看上去有些兴奋，显得十分不怀好意。他觉着他没明白，直接就问：“你笑什么？”

　　黑袍少年把玩着手里的南瓜灯，声音淡淡地：“因为你一直盯着我。”

　　“那……那是因为我很好奇。”

　　空气传达着他略带犹豫的声音，一阵子的安静。黑袍少年眼神扫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忽然又笑了。他从黑袍里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西点店的玻璃窗，像是叹息又像是劝诫，认真地说：“你去读读那店面上的字。”

　　西点店的玻璃窗上的确粘贴着花花绿绿的纸，占了很大一块位置。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真的是印着各种字。不过有一句话是出现次数最多的：“Happy Halloween！”

　　之前真的没有注意到，叶觋知道那是句外国话，但不懂意思。同时有些奇怪，这个做南瓜灯的手艺人，怎么知道他在好奇南瓜灯的事。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黑袍少年微微一笑，慢慢凑过来，手里揉捏着南瓜灯的动作停住了，“送给你，外乡人。”

　　叶觋低头一看就发现那只南瓜灯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

　　“万圣节快乐。”

　　****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上海却没有要沉睡的迹象，依旧灯火通明，举目皆光。但西点店的灯开始一盏盏熄灭，最后完全陷入黑暗，四周的光源只剩下叶觋手心里的那只南瓜灯，烛火忽闪忽闪地跳跃着，认真盯着看的话有点儿看人眼睛的感觉。

　　耳边一个讶然的声音响起来：“客人您是来买东西的吗？我们已经打烊了。”

　　叶觋看着那团火苗看得晕乎乎的，被这么冷不丁的一吓，终于回神了。他看向那个一脸不解地盯着他的店员，抱歉地笑笑：“没有，我就路过一人，随便看看。”

　　小店员顿时没了兴趣，哦了一声锁好店铺就自顾自地回家了。

　　先前莫名其妙对他说了一句“万圣节快乐”就再没说话的黑袍人，这时突然抬起宽大的袍袖，把自己的手拎了过去，说——“跟我走。”

　　南瓜灯被叶觋提着，一圈圈微弱的烛光荡漾着。叶觋恍惚地望着拽着自己走的人的背影，感受到自己指尖上淡淡的凉意，叶觋觉得很奇怪。他心里头有股熟悉感在翻来涌去，但是要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

　　他闭闭眼，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

　　被一个陌生人拖着走，真是有够搞笑的。不过这拖人的黑袍少年走得倒是慢，一步一步地像在为他考虑。叶觋叹了口气，偏过头问：“你这么拉着我走，问下你是谁不过分吧？”

　　“杰克。”黑袍少年也把头转了过来，朝着他笑，“我会跟你说明白的。”

　　于是，穿黑袍的杰克告诉叶觋，西点店上的字意思是万圣节快乐。每到一年的今天，10月31日晚，也就是节日前夕，每家每户的小孩都会会提着南瓜灯，穿着各式各样的稀奇古怪的服装，挨家挨户地去索要糖果，不停地说——“不给糖就捣蛋！”

　　“那，如果真不给糖会怎么样啊？”叶觋觉得很新奇，这节日在小县城里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听上去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被捣蛋呗。”杰克随意地提了提自己的长袍，步子放得更慢了，“你的门把手上会被涂满肥皂，家里的小猫也可能被涂得你认不出来。所以还是对小孩们好一点比较好。”

　　叶觋耸了耸肩。

　　反正他要去找零工先赚点钱应急用，这几天的住宿情况怎么着都不可能有小孩子找上门吧。

　　杰克没有在意到这些细节，仍然慢悠悠地跟他讲述着，万圣节的源头，习俗，各种趣事。还说这街附近住的洋人比较多，节日气氛也比其他地方要浓。一路上的西式风格建筑有很多，另外叶觋真的有瞧到，三两结伴的小孩们搂着各自的小篮子蹦跶的场面。

　　他忍不住就轻轻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