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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注定 ...

  •   长风穿过寂静幽深的回廊,在这寂静空旷的深宫之中穿梭。拂过窗沿那刻,扰了窗边的纱幔轻舞,也扰动了檐下挂着的铜铃。铜铃轻撞敲打发出悦耳清灵的声响,清凌凌的声音让站在窗沿边,纱幔后的人不由走神,微微侧目,看向那串发出声音的铜铃。

      从结界内看外面的天色并没有受到影响,估摸着大概时辰,纱幔后的人蹙起眉峰。自纱幔后走出,没了那纱幔的遮掩,那人又站在窗边,纱幔后的人也露出庐山真面目。贴身精炼的银白色镶金密鳞轻甲,将高挑的身形勾勒得凌厉乔健。

      是个年轻的女子,就是一头白发和脸上的半边面具格外显眼。那女子伸手将窗户合上隔绝外面的天光后开口,声音是少见的沉厚绵长。

      “如盛医官,‘还魂者’的状况如何了? ”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响在空旷又极大的宫殿内,层层垂下遮挡光线的纱幔后传出一丝声响,随后老者喑哑的声音传出。隔着厚厚的纱幔,细微得恍若鬼语,不甚清晰真实。

      “‘离魂’之症已经缓下,魂体也渐趋稳定,幸得您早到一步将‘还魂者’救下,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嗯,”女子闻言,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蹙得更深。“既已缓和,为何仍旧不见苏醒。将他救回‘天岁城’已有月余,确定不是出了其他问题吗?”

      “长亭将军赎罪!是、是老朽无能……”纱幔后的声音起了一丝急促的变化,急急解释道。“‘离魂’之症本非吾所长,加上他又是‘还魂者’,一旦发生‘离魂’,寻常方法实难奏效……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纱幔后吞吞吐吐的解释让女子不耐的反问,语气越趋不善。

      “稍安勿躁。”

      就在此时,昏暗无光的殿内深处,传出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个声音适当的缓和了紧逼的氛围。那个声音的出现,让一身白甲的女子收敛脸上为数不多的情绪单膝跪下,与纱幔后那个苍老的声音一同恭敬的向来者行礼。

      “司祭大人。”
      “司祭大人。”

      “免礼,都起来吧,‘还魂者’本就状况特殊,无念,你无需太过苛责如盛。”

      “司祭大人教训的是,是吾急躁了。”

      “嗯,让吾一观‘还魂者’状况吧。”

      一语毕,算是结束了刚才那紧逼的氛围,来者径直走向深处。暗中随侍在侧的侍从为其将垂下的纱幔撩起,让他一路畅通无助的来到床前坐下。为那昏迷至今不醒的人切诊,细诊片刻所得结果和医官所说倒也无多大区别。

      从脉相上来看确实没有多大问题,人昏迷不醒也不是因为‘离魂’,而是魂识被拘束无法自行回归。将魂识拘束在意识海中的力量,他倒是不陌生。

      玄彝眉峰一动,收回手为姜阳掖好被角后这才起身,示意两人跟随他离开。长亭无念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人,将目光收回跟上。

      离开内殿后,长亭无念才出声问道。“不知司祭大人看出什么?”

      玄彝将刚才切诊的结果说出,“魂识被拘束和‘离魂’两者相差无几,如盛不善数、术两道,自然无法应付。”

      无光的大殿内,三人走得畅通无阻,全然没有被黑暗影响。玄彝话音方落,殿内黑暗的一角传出衣袂摩擦时发出的冷然微响。稍后慢了一步的长亭无念准确无误的看向发出声音的角落,恰逢玄彝也停下脚步,拉后的胖医官险些刹不住脚步。

      胖老头刚稳住脚步,更正姿势不让自己摔倒,就有个柔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

      “司祭大人,您交代的事情吾已完成,利轩一代窜逃的妖魔清除完毕。天色将亮,吾无法再行动,故先回转向您禀告。”

      “黄泉呢?”

      玄彝阖目掐指推算起来,利轩一代清剿完毕,如此一来,七罡伏魔阵六点皆已打通,就剩最后对应‘天璇’的之位怀霞。黄泉虽强,可毕竟刚刚苏醒没多久,他又不分昼夜的连续清剿多日,再这样下去,纵使是器灵之身也吃不消这样的消耗。

      “即将天明之际,接到琉妍发来的消息,安榆山附近的乱葬岗盘踞了一股十分强大的鬼源。应是那些窜逃的鬼怪途径那乱葬之地,见此地鬼气浓厚,便停下蚕食附近的孤魂野鬼以壮大自身。如今鬼氛戾气愈发浓厚,即便是白日,进了那安榆山也是如临黑夜冰窟、不辨方向。琉妍在无法突破的情况发信给兄长请求支援,兄长清剿完利轩之后便直往安榆山了。”

      “嗯……”

      玄彝微微沉吟下来,若他刚才推算无误,占据安榆山乱葬岗者非是一般冤魂厉鬼。而是重修肉身还阳的‘鬼仙’,碧落是冥灵,无法在白天现身,不能支援黄泉。不然,以这对双生子的默契和实力,‘鬼仙’虽是难缠,却未必无法制服。

      黄泉已成器灵之身,自然无惧青天白日。可他连日消耗,此刻对上那气势正盛的鬼仙,胜败难料。如今天色大亮,‘天岁城’内除了同是器灵之身的长亭无念,其他冥灵皆无法出城支援。在外的冥灵大军也必然在天亮之前都已回转‘天岁城’,如今的黄泉可谓孤军奋战。

      布置七罡伏魔阵讲究地通惯时,若耽误了最后一处‘天璇’的打通,这伏魔阵还不如不开。玄彝心中万般思虑不过一瞬,长亭无念已然出声请命。

      “司祭大人,吾愿出城相助‘寅虎’。”

      “哦,无念,你有把握在今夜子时前连‘怀霞’一并拿下。”玄彝一语,将安榆山之行连同必须拿下的‘怀霞’一同说出,语气却是丝毫没有怀疑。

      长亭无念更是自负,行军令,正答复。“必不负军令。”

      “哈,去吧,记得注意自身的安危。”

      一身白甲的女子微微颔首,不多言,起身便离开。隐身黑暗中的碧落微微后退半步,向离开的长亭无念颔首致意。

      玄彝身后的胖医官同样目送长亭无念离开,恭敬的对玄彝道。“司祭大人放心,有‘辰龙’与‘寅虎’两位将军在,今夜子时必能开阵功成,将曹安一代的防线缺口补上。”

      “哈,借你吉言了。”玄彝随口答道,敛了眸中翻涌的暗思,转头吩咐一旁候命的碧落。“一夜奔劳,你累了,先下去休息吧,如盛,你也退下吧。”

      “是,属下遵命。”
      “是,老臣先退下了。”

      黑暗的大殿上鱼贯退下的两人带走仅有的声息,将整座大殿重新带回黑暗寂静之中。只余那一人,静静伫立在太液池边,沉思接下来之事。

      双手拢在袖中的胖医官慢悠悠的走在黑暗无光的游廊上,想起刚才殿上说的话。

      倒不是胖医官有心恭维,牧云上国未灭之时,新生一代的牧云十二骑中,长亭无念一直独占鳌头,其实力毋庸置疑。后起之秀的‘寅虎’双生子——黄泉、碧落,以其‘巳蛇’玄霜,皆是后一辈中的佼佼者。更是当年牧云‘双皇之乱’时,跟随定国候力保青帝一脉的主力。

      如今牧云名存实亡,只剩这青都双城和城中的几十万尚且无法进入轮回的冥灵共同沉在这伽蓝湖,等候帝星回归‘归元星冕’,双城之主将重临人世。

      作为臣署该做的事,就是在皇回来之前,将一切阻挡在前的障碍全部清除。这不仅是‘天岁城’对仙境之主的承诺,更是善后当初‘牧云上国’留下的烂摊子。

      一千年两百多年了,从无色结界第一次打开旋流出口那次开始。‘天岁城’便答应仙境之主白龙,接手清剿窜逃妖魔一事。但又不许让世人知晓‘天岁城’在暗中处理那些灵都朝元无法围剿杀灭的妖魔。

      既不能让世人知晓那些强大的祸世妖魔是如何出现到消失,亦不能让灵都朝元的雕道士发现此事。整个仙境,除了灵都之主——白龙,谁都不知道这个承诺。

      胖医官的步伐突然停下,恍惚想起。这事,真是应了‘皇’当初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注定’要偿还的‘因果’。

      ‘注定’在西泽大荒之野相逢的那七人,共同立下的‘青都七元’誓约,种下了‘因’,造就了后来‘无色结界’导致的恶‘果’。

      宿命的无常,在‘天岁城’注定对‘仙境之主’的承诺中,将所有人卷入‘因果’之中,至今无法摆脱宿命的轮回。

      大殿之上独自沉思的玄彝又何尝不曾想到过这句话,这句话,应了多少人的一生坎坷,在那生不逢时的乱世之中起伏跌宕,命如浮萍。

      世事,总是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将所有无关的人事物网罗编织到一起,一同在这张名为‘宿命’的罗网中挣扎求生。

      ……………………

      从嘉米尔回来当天,是姜七夏到圣域一个月后头一次获得人身自由。说不高兴是假的,可说高兴吧,在清楚那份还没发芽就夭折在土壤中的青涩恋情……她又不免觉得失落又苦闷。哪怕被带出去逛了一轮罗德里奥小镇,路上其本也都是走马观花,走个过场。

      起码回来后过了一晚,那苦闷失落的心情没有那么严重了。至少此时,姜七夏觉得这段时间的倒霉催终于到头了。哪怕现在再去上课,处女宫的主人态度也会和善许多。阿释密达应该不会再那般喜怒无常,心思难测,甚至时不时整她一会。

      事实证明:傻孩子,你想多了。

      隔天,吃完早膳后,少女去处女宫上课。这课还没上呢,那种危机临身,让人如坐针毡的感觉又双叒叕的出现。且相比之前的有所收敛,此刻弥漫在处女宫内的杀机,仿佛无处不在那般。在她踏进处女宫的刹那,如张蛛网那般兜头盖下,让她无处可逃。

      少女感觉的出,对方明显到不再掩饰的杀意,在她进门那一刻毫不含糊的扑面而来。那股前所未有的杀机,让站在门口的她双脚一软,险些来了个猛虎跪地式。

      姜七夏:…QAQ…大、大师你肿么肥事?之前还好好的!怎么才隔了两天不到,你老的脸就变得这么快!说好的教皇已经信任我了呢!?…(ΩДΩ)…你这是想干嘛!?

      在门口就察觉危机的少女说什么都不肯踏入处女宫,半扶着宫门瑟瑟发抖,又不敢转身就跑。那又怂又倔的模样,跟刚孵出来站不稳跌倒、又挣扎重新站起来的鸡仔一样……倔强、脆弱又鲜活。让人轻视的弱小生命,却又忍不住去驻足观望。

      明明就是脆弱得一戳即破的生命,为什么、可以迸发出那样的力量?

      足以引导死亡带来的不甘和怨恨,让亡魂心甘情愿的息掉一身的业火、杀戮,变得平静。足以照亮试炼失败导致的悔恨、不甘,让亡魂自愿消解累积下的恶业和孽障,恢复原貌。足以引导那些亡魂熄灭一生执念,再无牵挂、再无遗憾的消散于天地,自入轮回。

      ——是什么?是什么支撑她去这样做?

      或者应该说,是怎样的心态、觉悟,让她那般飞蛾扑火,不惜以命相邀?

      从嘉米尔回来之后,这个疑问就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自认深谙佛法一点就透的阿释密达不由困惑起来,越是思考,疑问就越多。他不是第一次去嘉米尔,也不是第一次走过试炼之桥,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或遇到来自亡魂的魔考。

      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去超度或引导那些亡魂,哪怕是单纯的物理超度,让它们灰飞烟灭再也不入轮回,他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亦或该换个说法,在他还没有成为处女座黄金圣斗士之前,试炼之桥存在的问题对他而言根本不算问题。

      那天,若不是这个少女莽撞的行为,这个问题根本不会被翻出来。

      上一个让他疑问的问题已经被他丢入六道轮回,而这个让他产生新的疑问的少女……是否会变成下一个被扔进六道轮回的首例?全看她接下来的回答。

      这般想着,眉心点着朱砂的青年微微抬起秀气的下颚,冲门口一脸害怕又不敢落跑的少女开口。珠落玉盘的声音悦耳动人,却不妨碍他以命令的口吻说出来。

      “过来。”明白白的语气,告诉少女,你不过来,你就惨了。

      “我、我、我不……”少女虽然怕的要死,但还是忍不住吱声。

      “——嗯,”意料之内的答案,让青年脸色顿时沉出水来,就连声音都沉下来。“不要让我在重复一次。”

      还没过去就已经惨了的姜七夏:…〒▽〒…吾、吾命休矣!

      阿释密达耐着性子,没有再放狠话。门口的少女哆哆嗦嗦转动脑花在想,她进去活命的几率有多大?还是转身就跑、跑不过大喊救命活下来的几率更大?没等她磕磕绊绊的想出个解决方法,青年的耐性显而易见的到头来。

      等少女磨磨蹭蹭的往他这个方向挪了半天都挪不出半米,等得耐性都磨光了,俊秀的青年皱起好看的眉头,好听的声音绷出一丝寒意。

      “太慢了,我帮你一把。”

      声未落,离门口半米的姜七夏惊呼一声向前摔去,还不是自己摔出去那种。连抓门框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扯了过去。她吓出破音的惊呼声,在心里忍不住开骂。你们丫的圣斗士都是一群非人类,仰仗着各种非人类的能力压榨欺负她这个小菜鸡!

      姜七夏:…QAQ…你们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师傅教训你们!

      被扯过去的那刻,姜七夏只觉今天怕不得交代在这里。想也不想当即认怂,顺着被扯过去的力道嚎了一嗓子。

      “……大、大师有话好好说!饶命啊!”

      人还没扯到跟前,求饶声倒是先到,阿释密达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得到。被扯到面前的少女直接给他行了一记掷地有声、五体投地的大礼。声势诚恳,礼数到位,就是……让他有些想要发笑,又带着一丝不明的恼怒。

      大概,有个词能够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气到发笑。

      不要怀疑这个用词遣句,真的可以这样形容阿释密达此刻的心情。一个初次上桥而已都无法坚持走完全程,却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敢孤身上阵的超度它们的少女。竟会对他畏惧到如此地步,只不过是稍微释放杀气,加上有所动作,她就怂到立马认输求饶。

      这样的她……这样的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连阿释密达想都没有想过的事?这简直不合常理!气、是气她有这般胆怯之性,之前明明经得起恐吓,为何现在这般就轻易认了?也气、气她有常人所没有的孤勇率直,认定后便一往无前,撞破南墙都不会回头的愚直。

      大概……他最气的,是她敢做敢为,敢怂敢怕。

      这般想着,却让他又忍不住想笑,那不明所以的笑意,大概才是让他生气的原因。可这个原因,阿释密达找不到,也说不出来。

      现在跪趴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少女,是怕他怕得浑身都在抖。可事实,阿释密达敢断言,只要他收敛一身显露的杀意,这个少女,能立马很快的就恢复原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依旧是……令人说不出,又实在的活着。

      就算怕,她也会做一些在这种情况下,你根本不会想到的事情。

      就如同嘉米尔试炼之桥那一次……出人意表。

      “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试图在我面前撒谎,记住了吗?”

      “……”听到阿释密达满含警告意味的话,少女整个人一哆嗦,半响才挤出一个字。“……嗯、”

      “为什么重新返回试炼之桥?”

      “……这、这个,”姜七夏咬咬牙,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阿释密达,她在嘉米尔时长老也问过她这个问题。但在今日,她觉得阿释密达要的答案,并不是她回答长老时的答案。这是一种直觉,是这般强烈的将她要说出口的回答拦在喉中。

      “有这么难以回答吗?”

      “……不、不是,”身体在无孔不入的杀意之下微微颤栗,姜七夏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不得已直起身体感觉呼吸顺畅许多后,少女深吸一口气平复急促的心跳,这才磕磕绊绊的回答。“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必须回去……”

      “这个理由很难成立,既知回去将有无法预料的危险,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你的动机是什么?”

      理由?动机?她要怎么向这个盲眼的青年去解释那些复杂幽晦的理由?乃至之前埋下的前因后果。那太长了,长得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阿释密达要的绝对不是这个。

      “……”

      少女撑在地上的手微微用力收紧,指甲在大理石地面上磨出细微干冷的声响,她低着头,这让嗓音变得不是非常流畅。以至于乍听上去,她的声音沙哑绵长。和在试炼之桥唱诵的歌声有着几许意味相同的感觉,宁静悠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退让的底线……我也好、那些亡魂也罢。在过桥的时候、我就能听见——他们不甘的声音。”撑在地上的手终于忍不住收紧,少女阖上眼。

      听着那些亡魂不甘的哭喊,就仿佛……时刻回响在自己心底,那曾经发生过的、却无法挽回的不甘。

      “不甘吗?”阿释密达微微侧首。

      好像是这样,心志不坚定的人经过试炼之桥,确实很容易和那些亡魂的不甘产生呼应。从而坠入心底的魔障,陷入魔考从而留命在此。那么,少女心底的不甘是什么?足以让她回应它们,却又不会深陷魔障无法自拔。

      这短短的两个字,听入耳中却好似某种契机,让盲眼的青年有拨云见月之感。有那么一瞬间,青年似乎已经看透了这个少女心底的那份不甘。

      和那些亡灵如出一辙的失之交臂,不同的是,它们被困在深渊之中不得解脱、日夜煎熬。而少女则是从那不甘化成的‘茧’中解脱,破茧成蝶、重获新生。所以,她能回应它们的不甘和怨恨,却不会深陷在过往的魔考。

      那么……她的不甘,是否如他所想?

      比起自己的猜测,阿释密达更想听到的,是她的答案。

      “是……是不甘,”

      姜七夏少女将头微微抬起,看着地面粗糙的大理石地面。就好像……白马寺后山那面曾经解她疑惑的石镜。明明是不反光的石面,却在对着它的那刻,萌生出一种对镜自照的错觉。石镜照出来的,从来不是自己的面貌,而是心底最深的自己。

      石镜照出来的……是最真实的自己啊。

      就如同试炼之桥,它在试炼什么?不就是试炼自己,让自己直面最真实的自己吗?这和善恶没有关系,试炼之桥从来就不是试炼善恶之地。而是试炼自己,在生死交逼的那种情况下能否直面最真实的,藏在心底最深的自己。

      嘉米尔试炼之桥的那场超度,并不是姜七夏有能力去超度他们。她只是一个媒介,一个让试炼之桥亡灵直面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自己的媒介。她与亡灵而言,就如同白马寺那面石镜对她那般。只是一个媒介,作为让自己直面内心最深处自己的媒介。

      “……那个、说实话,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我该用什么语言来向你解释。但是……但是我觉得,如果是你、是你的话,你一定可以懂!”

      “……”青年没有接话。

      “佛偈有一言故事,名‘石镜’,深谙佛理和典籍的你应该知道。”

      石镜……青年眉心微动,脸上神色稍微缓和。

      没有注意到青年面上为数不多的情绪变化,少女自顾自的说,“磨砖作镜不为难①,忽地生光照大千。堪笑坐禅求佛者,至今牛上更加鞭。”

      阖眼低头的少女直起身,将几乎跪趴在地的姿势改成跪坐。“石镜是镜亦非镜,是故诸相非我相,应见本相,如是对镜。我、我觉得,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理解。”

      少女抬头,青年手结法印、静静结痂跌坐在处女宫那面瑰丽肃穆的壁画下。宫殿外照拂进来的阳光照得尘埃纤毫毕现,也显得坐在壁画下青年犹如垂坐云端,俯瞰众生的佛者。

      面上虽不怒却自显法相庄严,若只是单纯去看他这个人,他的身份。此刻阿释密达身上的散发出来的气息,压根不是修佛者该有的……

      他既不是为生而敛眉的慈悲佛者,也不是为杀生而凛眉的怒目金刚。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会再一次去询问一个已经得到答案的问题?

      姜七夏虽然不修佛法,却因年幼遭遇和后来崇慧大师的帮助,也曾涉略诸多佛经道典,以此来参悟一些道理和开示自己。但她最终没有继续深入下去,原因说起来倒也简单。佛经固然是好,但不是每一本和每一句佛理都能让她打从心底去喜欢。

      她虽不尊佛也不信道,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从不否认的是:她曾经的迷茫确实是从佛经和道典之中得到解惑,进而释怀某些事。

      师傅曾告诫过她:有信仰可以,但被信仰奴役和支配就是愚蠢。

      起初、虽然不是很懂师傅这句话的意思,她也只能从字面上的意思去思考。直到后来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一再向她展示被信仰奴役与支配的愚昧。她不得不停下,不再继续翻阅手中的佛经,重新去思考师傅说过的这句话。

      在她放下佛经后没多久,白马寺拜访崇慧大师一行,后山的石镜偶然闯入眼帘。那面一人高的石镜静静的屹立在后山无人问津的水池边,氤氲的水汽催生出苍翠的青苔,攀爬在那面凹凸斑驳的石镜上。也一同模糊了石镜上镌刻着的,那两行字迹。

      站在石镜前那一刻,就像某种‘注定’会被开释的疑问那般。那些需要询问崇慧大师或许才能得到解答的疑惑,不经意就这般迎刃而解。也是在这一刻,崇慧大师在自己的厢房内圆寂,她最终,还是没能见到崇慧大师最后一面。

      当前山钟声敲响那刻,连同那些疑问,像后山松柏枝桠上被太阳照到的积雪般,化为水,最后蒸发掉。她的疑问,也得到答案,再也不需要询问那位佛者。在祭拜过崇慧大师后,她收到一封信,是崇慧大师留给她的。

      那位法相庄严却不改眉目慈祥的老者笃信她会再次回到白马寺一样,早早的就让弟子守在山门等候她。却没有直接相见,而是让弟子将她领到后山水池边。让那面斑驳的石镜来解答她的疑问,就连那封信上的两行字,也是石镜上的字。

      在那一刻,有些疑问就已经不在需要答案。她背起药箱,又开始新一轮的路程。她始终坚信,心中的疑问也好、不甘也罢,都可以在旅程中得到答案。

      就如她坚信的那样,在这场措不及防的旅程中,她‘注定’会解开一切疑问和不甘。就如同试炼之桥的考验那般,是她‘注定’逃不了的考验。

      既然是逃不过的考验,那为何不直面它?

      所以,她赤条条的上阵。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能解开那些疑惑不甘,赌上性命又有何妨?朝闻道夕可死,或许她尚且做不到这般通透决然。她不是那般惜命之辈,只是不愿意将命赌在某些事上。但不妨碍,她可以为自己认定之事放手生死一搏。

      师傅曾骂她,是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愚直之辈。

      这话她反驳不了,就如同佛经中有些明知道不完全对,你却无法反驳的佛理一样。你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反驳这样的论据,可你却拿不出适当的言辞来辩驳。就如同她此刻的困境这般,阿释密达还在等候她的回答,她却说不出像样的回答。

      这比上课被夫子点名回答问题,你明知道答案却回答不出来还让人捉急,尴尬。

      可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面前的青年可以理解她的意思。哪怕是那些、她说不出或表达不了的话,阿释密达都可以知道一样。

      少女的话,让端坐在壁画下的青年颔首片刻。脸上满是严肃的青年松开一直微蹙的眉峰,侧开脸。似是在看外面照进来的阳光,又似透过阳光,看到更远的地方,青年轻笑。

      “结果,自己丢掉的东西也还是必须要自己找回来、才可以吗?哈……”

      “……”

      姜七夏蹙眉,有疑问却没有问出声。与此同时,笼罩在处女宫内无处不在的杀机随着阿释密达刚才的轻笑烟消云散,仿佛不存在一般。要不是身上还没有完全褪下的鸡皮疙瘩在提醒她,之前青年对她的杀意是明明白白,真实存在的。

      而现在的情况让她有些蒙,甚至摸不着头脑。

      这心思难测又神神叨叨的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姜七夏真的很疑惑,她好似在某个瞬间理解了青年怪异举动背后的理由和原因。可转眼,她对他又好似什么都不了解,不知道。完全是那种置身十里迷烟,伸手不见五指,收手又见掌心的那种。

      她敢说,现在来个人都能看出她满脸的问号。这种似懂非懂又云里雾里的感觉让她好生捉急,感觉毛躁又无从宣泄。真真让人想脱下鞋,抄起来就往青年脸上招呼那样。

      姜七夏对阿释密达,是真的很想喊一句:你说句人话有这么难吗!?干嘛老是和她过不去啊!!我又没找你惹你!岂可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69章 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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