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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论云梦 ...

  •   【你在哪?】

      ……谁?是谁?谁在哪里?

      【你究竟在哪?】

      静寂的意识中,忽有一道低沉哀婉的女声,在不断重复的问着,将意识一片混沌的少女唤醒。猛地睁开眼,柔和的曦光晃得久不见光芒的双眼一阵干涩,伴随那股生理性的泪水上涌。姜七夏挡住眼睛,眨眼片刻才适应那股曦光。

      放下手,眼前一片天地初开时的混茫。

      纯白的世界之中有一点又一点的浓黑晕染,如那滴落清澈水中的墨汁,将眼前世界晕染出一片片浑浊却迤逦的涟漪。

      四下张望不见边际,低头一看,脚下也是一片晕染的世界。同样的寂静无声,少了以往纯黑梦魇中那股让人寒毛直竖的黑暗死寂,和那如同身处火炉中的闷慌感。这里有着夜风一样的微凉拂过,姜七夏再次听到那个声音,远远近近的轻声问着。

      【你在哪?】

      “谁?是谁在哪里!?”

      如同一阵风似得的声音拂过身侧,姜七夏猛地回头一看。这片世界除她一个之外,没有他人。那么,到底是谁,是谁一直在锲而不舍的提问着相同的问题?没有等她仔细分辨声音的来源,那股声音再度响起。

      【你究竟在哪?】

      疑问声落,姜七夏感觉到左肩膀被什么轻轻拍了一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被拍的肩膀。随即,有道模糊的影子和转头看的少女相互错肩而过,眼角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那道残影。仅是余光一撇,少女的心跳猛地被揪起,心脏猛地颤动。

      “等等!”

      来不及做出任何的思考,身体已经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追逐着那道近乎虚无的身影,少女在这片晕染着黑色涟漪的世界中拔足狂奔,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去追逐。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仅凭着那一撇时心脏震颤的感觉。全部的理智都化为齑粉,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追上去!不要、不要再一次错失!

      对,追上去!就像现在这样,用尽全部的气力去追逐。可却怎么样都追不到,只能看着那道虚影变得越来越稀薄,几近消失。心中有股近乎窒息的情绪翻涌如浪,逼得她眼眶发热鼻尖发酸。那是一种悲愤没顶又委屈得无处宣泄的感觉,竟在那刻让她有种错觉。

      仿佛这股情绪比起她的一生都要绵长……

      不论怎么追赶都追不上去,只能看着那道身影在眼前彻底消失。那道声音消失之前,尚在哀怨的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如此执迷不悟?】

      “……不、不要这么说……不要……我、我不知道!”

      少女气竭狂乱的摇头去反驳,却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要反驳什么?

      耗竭全部的气力在追逐那道永远追逐不到的身影,不知追逐了多久,直到消耗最后的体力不得不停下。大口大口的喘气仍旧无法弥补体力流失造成的身体虚浮和胸腔收缩的滞痛感,她撑着膝盖,心底升起一股无由来的自我厌恶感。

      像洪水猛兽一样,几乎在顷刻吞没她的理智。在眼泪即将流出眼眶的那刻,双眼猛地被看不见的东西蒙住,她听见耳边无奈的叹息声。

      【离开吧,离开这里……】

      “……不,等等、我……”

      没有等她说完,身体猛地悬空,尚不等她缓过那股悬空的不适感。身体就像坠入旋流,被一股大力向前吸去,身体如那狂风骇浪中的小舟不受控制的沉浮。连同意识一起狂乱的旋转起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感袭来。

      耳边最后的响起的声音,近乎哀求。

      【忘掉这一切吧、忘掉吧……】

      那声音在能撕碎一切的旋流中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几乎听不清楚。但恰巧就是那份被撕碎一样的痛楚,彻底击溃这片幻魇。云梦泽特有的泽雾所汇成的魂梦如同镜片一般碎裂,当啷出一地清脆刺耳的声响。

      云梦泽的魂梦幻魇——彻底破碎。

      “——不!”

      尖利的悲鸣撕碎这片泽野的死寂,惊飞那些栖落在树上和碎石上等候血食盛宴的黑鸦。那明明已经坠入云梦泽魂梦之中的少女,即将被镇地的树囹绞死之际,她竟然自己挣脱了那由心而生的幻魇自己苏醒。

      从幻梦到现实之间的倒转和坠落感,彻底将陷入云梦蜃幻中的少女逼醒。眼眶上涌的热度和水汽将眼前所见一切变得朦胧模糊,那种用尽了全力也抓不到的感觉,将泪水彻底逼出。刚睁开眼的少女一边挣扎,一边咬紧牙关抑制那股无法控制的情绪。

      被束缚的身体暂时无法动弹,那股窒息感迫使她挣扎着使劲扬起脖颈。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溺水的人重新呼吸那样,自喉中喘出近乎喑哑破碎的呼吸声。夹带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闷哭着大口喘息。

      越是呼吸,缠在身上的树根便越是紧缠束缚,将她好不容易吸进肺里的空气重新挤压出去。那些潮湿的树根如同茧一样,将少女从头到脚的缠覆起来。甚至蠕动着缠上少女纤细的脖颈,开始收绞扼住少女的呼吸。

      越是挣扎树根便越是紧缚,再一次的窒息感袭来,让血液猛地冲向大脑。视野一片昏暗,脑子更是涨到发热,耳中只闻一阵又一阵鸣响。在她以为就要这样被掐死之际,自泽野四面八方飞来的流萤猛地扑向那些收绞的树根。

      耳鸣一片中,骤闻尖锐的笛音响起,间或听见零碎的交谈。

      “山神有令,这两人不……西泽……放行!”

      “既是山神大人……从令便是,树……他们。”

      在她觉得快要断气的时候,咽喉上紧缠的树根松开。少女喘出一口激烈喑哑的咳嗽声,将憋气涨红的脸生生咳成金纸一般的颜色。身上缠覆的树根全部松开,失去依傍的所在,浑身发软的姜七夏直直摔在松软潮湿的黑色泽地上。

      顾不得此刻地上有多脏,她捂着火辣辣的脖子不由自主的大口呼气。原本极度嫌弃的腥浊腐味的空气涌入火辣的胸腔,平复那股窒息的滞痛感,竟比黄金还要可贵。刚喘口气缓过来,顾不得脖子上被勒伤的火辣伤口。

      趴跪在潮湿泽地上的少女慌乱的四下找寻,那个被她背着的昏迷少年。她想起来,全部都想起来!

      被那树妖击落河中的时候,少年就受了不轻的伤势。可即便如此在那狂乱的水流中,他仍是扣紧了她的腰身,没有让晕头转向的她被水流卷走。在那湍急的河水中,她不知道喝了多少河水。只知道在一次又一次快要窒息的时候,被少年强行抬出水面呼吸。

      就算被抬出水面的时间只有一瞬,也足够她呼吸宝贵的空气。尽管随后卷来的水旋会让她鼻腔灌水到一片火辣,也好过水下快要被生生憋死。被水流冲走的那段时间内,不管他们尝试多少次攀爬上河岸,都会被水流重新卷回去。

      潮湿陡峭的河岸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借助攀爬的地方,一次次的尝试,只是抓了满手的泥沙和伤痕。在湍急奔涌的河流中不知冲洗了多久,直到完全失去意识,觉得会就此成为波臣死于水底。到再度苏醒,发现自己没有死,切后余生都不至于形容她醒来那刻的狂喜。

      在她找到那和她一同掉落河中的少年时,那股狂喜就被惊惧担忧冲散。那个与她相识不过数日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她身边。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保持着把她举出水面的姿势,半身浸在水中不知死活。

      草绿色的长发在半浊半清澈的水中如水草一样散开,衬着少年惨白的面色。让她脑子里那根弦猛地断裂,仅剩的理智催促她救人。在把少年翻过来,拖到没有水的岸上。也不知道是她在水里泡的久了,还是紧张所致,她浑身冰冷还止不住的发颤。

      少年身上的黄金铠甲一度让她束手无策无从下手救人,在想无可想的情况下,她只能用上内力帮少年做心肺复苏。师傅曾经和她说过的心肺复苏之术,可以抢救那些溺水的人。虽然她不知道他喝了多少水,可此刻用这个方法救人总是对的。

      深吸一口气在少年心口处按压,抬高少年的头,捏着少年的鼻尖。口对口的附上去,将生气渡给他助他呼吸。唇对唇的那一刻,冰冷柔软的触感也激不起任何涟漪和想法。相反的,她什么都不敢想,只剩一个念头。

      不要死!救他!想尽一切办法救他!

      如果不是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就算面对那个女妖怪,姜七夏相信他也定有办法脱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了无声息的躺在这里,任由她做心肺复苏。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动作,渡气不能急又不能过缓,这样的要求让她憋得满头热汗。胸腔内的心跳狂乱的拍打着胸骨生生发疼,止不住的后怕让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

      几度受惊过后的虚脱感和紧张刺激着神经,让原先冰冷的身子都开始发热起来。直到再一次按压心口的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少年猛地一动。扭头咳出一口水,可不让姜七夏松口气,少年就是紧接着一口热血咳出,夹带着内脏的碎片。

      “喂!你,你怎么了!?”

      心肺复苏怎么把人按出血来?这个认知让她一下子惊呆在哪里。少年咳出那鲜红刺目的液体,挣扎着睁开了眼。对上姜七夏焦虑惊慌的双眼,没有等少年说什么,那双绯色的双眸便暗淡的阖上眼。这样的情形让她不敢多做耽搁,拿起少年的手腕急急扣脉。

      内伤?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难道……

      难道什么?她根本来不及去想。急忙将少年扶起,将他身后的披风和头发拨开。后背的铠甲没有任何裂痕,可为什么还是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来不及仔细去想,姜七夏在少年身后席地而坐。双手按在少年背心,用自己微薄不多的内力为少年护住心脉。

      她的修行虽年少有成,却无法弥补根基尚浅的致命缺陷。所以她根本没有足够的内力为他疗伤,能做的仅仅是护住他的心脉。必须有伤药,伤药才能救他!她那点稀薄的内力转瞬就消耗完,匆忙收力导致内力反冲,反伤自身。

      口腔内弥漫腥甜的铁锈味让她几欲作呕,肺腑内涌上来的血气被她生生咽下。来不及了,她不能再耽误下去。再找不到疗伤的草药,日出之前他会死!

      这个念头瞬闪而过,成为鞭策她行动最好的动力。不管是出自落难后不想独自一人面对,接下来无尽未知的恐惧的私心也好。还是他几度救过她,有救命之恩需要偿还之恩也罢,她都不想他死!

      哪怕是不想背负良心债都好!都不能让他死在这!

      接连的变故让她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背着一个比她高还比她重的少年,可想而知她走得有多艰难。体力、内力、心力三方面的消耗都将她逼到了绝境,迈出去的每一步都颤抖得像刚出生,还站不稳的雏鸟那般打颤不已。

      她有不想放弃的理由,东扶一下,西倚一会,跌跌撞撞的向前。还要一路留意四周是否有救命的草药,已经让她完全忘记注意查看四周的动静,是否存在着危险的可能?便是这样,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一处有着决口,四周生长着健壮树木的坳地里。

      在这里她找到自己想要找的草药,却浑然不知这是个陷阱。从她离开水踏上岸的时候就进了云梦泽欢迎外来者的陷阱中,——树囹的幻境。

      她在幻觉中找到草药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和沼泽地腥浊腐味气息完全不符的甜香味。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身子像是中了软骨散一样,软绵绵的就把自己摔趴在地。被那股腐骨的甜香味彻底侵蚀,昏死过去前,她听见了笛声。

      恍惚中,她好像还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

      回忆就此掐断,她四处查看,没有那诡秘的白衣女人。倒是在惊慌的查看中找到了少年的踪迹,他此刻正被树根缠覆在另一边。缓过掐喉窒息的感觉,姜七夏挣扎站起。扑向另一处被树根缠覆住的少年,儿腕般粗细的树根将少年死死缠住。

      任由她抓、绕、咬,什么手段都用上,也无法让那树根松开分毫。想无可想之下她只能四下找能用的东西,还真让她憋见地面漆黑淤泥中冒出的石头尖。

      总算找到一丝有用的东西,她从腐臭的淤泥中扒出那块不小的碎石。朝少年身上那些树根砸去,碰的一声,被砸的地方渗出一股味道干涩的猩红液体。那树根好似怕疼一样,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痛呼声。

      那被尖锐石头砸了一下的树根先是松了一下,而后报复一般缠得更紧,将昏迷的少年缠得闷哼一声。原本被那树根似人一般的反应吓得准备砸第二下的姜七夏后退一步,可看到少年被勒得更紧,顿时恶向胆边生。

      少女高举那尖锐的石头砸向那树根,一边高喊。“松开!再不松开信不信我砸烂你!用火烧了你!听见没有,给我松开、松开!”

      少女举着尖石发了疯一样的砸向那树根,丝毫没有堤防身后那些悄然立起的树根。如同准备攻击的蛇一样,已经对准了她的背心。少女要是在不停下砸树这种愚蠢的行为,最后伤着的可就指不定是谁了。

      见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被石头砸的树囹忍无可忍,即将发起进攻的时候。一直站在另处土丘包上隐身观察少女一举一动的白衣女子抬手,解开隐身的术法,制止了树囹的自保行为。白衣女子坐在一只雄壮的白虎背上,弹指一击,击落姜七夏手中尖石。

      正在奋斗中的少女只感手臂一麻,手上的石头就自己掉落,在积水的淤泥泽地上溅出大片污浊的泥水。正是这一反常,让姜七夏浑身寒毛直竖,慢了半拍才反应到身后有人。猛地回头看,吓得少女面色苍白后退数步,险些气岔当场。

      身后数尺外的土丘包上,碧眸的白虎正伏低了身子冲她呲牙咧嘴。虽说前面已经被老虎吓过一次,可不代表第二次看见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这尚且不是她最害怕的地方,她害怕的,是坐在白虎背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白衣女子。

      那坐在白虎身上的女子,只怕不能说是人吧?

      哪有人下身无腿,只有空荡荡的裙摆随着林风飘动。哪怕是残疾无腿之人也该有人才有的生气,可姜七夏在她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人气!有的只是森冷静寂的鬼气。还有,人都是有眼睛的,可这个女人却没有!

      白衣女子有的只是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窝,此刻那空无的眼窝正在冷冷的打量她。那股视线落在身上,让姜七夏觉得呼吸分外艰难。随着对方利刃剥削一般的审视,呼吸像是被看不见的双手扼住一般,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将这个落难的人族少女眼底的恐惧和防备全数看在眼中,虽然诧异疑问她是如何冲破魂梦幻魇的困境。可到底没有当下为难对方,毕竟山神已经下令。西泽众妖魔要对这个两个无意撞入西泽的人族放行,不得为难和袭击这两人。

      更有山鬼后来遣来的流萤传讯,就算她不听令于山神,看在和山鬼有所交情的份上,放过他们也无不可。毕竟,西泽自无色结界张开后千年就再无人族。相比西泽泛滥成灾的妖魔,她对这稀有的人族也还算有些好奇之心。

      救他们,不过举手之劳,又能观赏一番,何乐而不为。

      姜七夏不敢直视那双空洞洞的漆黑眼窝,总觉看久了会出什么事,只能一直盯着那只白虎和白衣女子的下巴以下看。直直的盯着她那只白虎由刚才的呲牙裂嘴到后面收起凶恶的嘴脸,舔嘴摆动耳朵,虎脸满面的纳闷。

      碧色的兽瞳内满是不解,这个人族的小丫头,难道不怕它了?

      刚才不还挺怕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瞧着这只老虎如此明显的情绪变化,莫不是成精了?这个念头一瞬即逝,随即少女拍死自己的心都有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它是不是真成精了?得赶紧想办法脱身才是!否则不是成为这女鬼的盘中餐,就是要给那老虎加菜!

      那个白衣女子已经盯着她看了老半天,愣是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杀还是剐?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非要拖着。拖得她那是一个心惊胆战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怕稍微有些许的风吹草动,都可以吓得她跳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37章 论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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