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 论白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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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之前休息的山洞，姜七夏从少年有着婴儿肥的脸颊，并且想要掐一把的念头中脱出。虎口脱生后的余惊在这沉默的空气中蔓延开来，山洞内干燥冰冷。身体的冰冷让她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的回想起之前的惊魂经历，将自己抱成一团不受控制瑟瑟发抖。
沉默无声中窸窣的声响让史昂回头，看见把自己抱成一团缩起来的少女。少年绯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暗自谴责自己的大意。在少女没有回过神的那段时间，史昂用了最快的速度出去，将湿透的枯枝捡回来。
平生第一次他用小宇宙点火，湿透的枯枝并不好点，弄了好久才点起火苗。烟熏火灼的味道熏得他双眼干涩，烟味呛得他有些受不了，史昂转过头低低的咳嗽几声。咳嗽声打断了姜七夏越陷越深的恐惧感，少女浑身剧烈一颤回过神来。
不管什么时候都好，一个人只要开始了对恐惧的回想，在没有人打断的情况下。这种对恐惧的认知都会被无限放大，直到把人击垮。显然少年的无心之举打断了姜七夏对恐惧的回味，她剧烈的打了个寒颤后，混沌的脑子才开始重新恢复清明。
早前姜阳就曾担忧过她这极长的反射弧，可以在事发当下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还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胡思乱想到别的地方。可事后的身体经历过的恐惧，就会加倍的回馈过来，让她惊惧不已。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她有可能被这要命的事后回忆给二次吓到。
所以说，姜七夏最大的敌人一直都不是当下吓她的事物，而是事后不由控制自己回想起来的记忆。记忆这东西谁都有，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想姜七夏这样，事后受到二次惊吓。这样的情况并不正常，姜阳记得还没有穿越过来得时候，在医学报刊上看到的一篇文章。
创后记忆综合征——既精神和情感上的延迟处理，没能当下表现出应有的情绪反应，而是被事后回想起来的记忆所伤。
这算是一种情感处理上的缺陷，多患与极端冷静且自负高傲者的身上。这类人群总是将情绪完美的压制在平静无波下的表现下，事后却会被自己的记忆击垮的一种精神疾病。姜阳察觉到徒弟有这种情感缺陷的倾向时，不由懊恼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看完那篇文章。
如果当时看完，说不定能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将这样的缺陷弥补，事后姜阳也一直致力于这方面的诱导。但姜阳却发现，这样的情况，随着姜七夏的长大越发明显。小时候动不动就爱哭找师傅的女孩变得越来越安静，甚至一声不吭。
这样的变化尤其在如意夫人医闹那件破事后，小丫头这方面的倾向越发明显。直到某天一声不吭的就留书一封撒丫子就跑，姜阳才回想起这件曾经被自己想起来，付出实践后多方搁浅的病理探讨。要命的是，这样的症状出现在自己的弟子身上。
而他竟然没有来得及处理就让其他事情耽误到，以至于表象性的症状发展成了内向型。如今事已成定局，姜阳最担忧的不是她会不会被所面临的事击垮，反而更加担心她会被事后的情绪和回忆慢慢蚕食。如果真是那样，简直不敢想她会变成什么样？
有着这样情况却不自知的姜七夏一直把这种表现理解为心思比较粗大、安逸且随和，并未把自己当成情感处理方式有缺陷的那种。所以当下被少年打断那不好的回忆后，并没有多想。起身上前一步接过少年手中的枯枝架起来，而后再把点好的火苗放入其中。
史昂有些尴尬，点火这种事看她做的如此娴熟，想必野外生存的情况一定很多。不然她也不能这样简单的处理湿透的枯枝并且顺利点燃，而不是像他一样被熏得眼泪都留下来。少女点火过程中都是没有开口说话，史昂一时也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只能各自沉默着。
随着火苗的点燃，驱散山洞内阴冷的气息，姜七夏一边摆弄火堆一边烤干身上的衣服。盯着越烧越旺的火苗，一脸劫后余生后那种被吓到木然的表情，拿着一截树枝就定在哪里。从史昂这边看过去，能看到她微白的脸颊和汇聚着阴郁情绪的双眸。
在这方面还算敏锐的史昂抿了抿嘴角，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好就这样放任下去。少年起身，一身的黄金圣衣摩擦发出不小的金属摩擦声。那样的声响无疑惊动了走神的少女，她脸上受到惊扰的神情变化让史昂尽收眼底。
那样的情绪变化十分迅速，在抬头看发出声响的源头是他后。少女微微瞪大的眼眨了一下，史昂良好的视力看到她剧烈收缩的瞳孔很快就恢复正常。少女迅速低头掩饰了刚才那一瞬的情绪变化，抿了抿嘴角将自己想火堆前挪了挪。
史昂敛了敛自己的情绪走到少女身边坐下，能感觉得到他坐下的时候，身侧少女的身体有一瞬紧绷。虽然很快就放松下来，但少女还是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往外挪了挪，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史昂开口，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微哑低沉，在一片安静的山洞内响起。
少年放轻了声音，带着些许回音，像是某种呓语但又不像。像风一样徐徐而过，带着一丝温度，在少女耳边响起。
“那边有点冷，我可以坐这边吗？”
少年的话让姜七夏怔了一下，视线从手里的那截枯枝转到身侧的少年身上，不出意外的看入那双不动声色的绯眸里。摇曳的火光映着那双琥珀一般晶莹剔透的绯眸，清可见底的色彩。像是落日斜阳西下那刻暖入眼底心魂的色彩，让人移不开眼。
看入那双眼的刹那，竟给她一种拨开了云雾却难见真容的感觉，像是风。但这不妨碍姜七夏看出了此刻少年眼底的担忧和周全，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后怕。却没有采用最直白的关心方式，这种迂回的周全和担忧，让姜七夏有一瞬难以言喻的感觉袭上心头。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照顾着，和师傅照顾她的不一样。少女回过神慌忙的把直白盯视着别人的目光收回，微白的脸颊蹭的温度一下升了上来。她慌忙的转过头抱住膝盖把自己的脸给埋了起来，她也不懂自己干嘛要这样。
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快了节拍，促使她脸上的温度越升越高。她此刻活像个被人调戏后羞涩惊慌的小姑娘，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就把自己给藏了起来。
真是丢人！她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句。
见少女没有啥反应，史昂正愁着是坐下还是不坐的时候，埋着脸抱着膝盖的少女闷闷出声。
“嗯，随你……”
史昂听到那轻如呓语一样的声音时有一瞬怔忪，随即少年走到少女身边坐下。往火堆里加了一些柴火，柴火烧的噼啪作响，成了山洞内唯一的声响。也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坐了一个人的缘故，让她有了些许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能够感觉到身边真切的有个人陪伴着，不会再是以前那种惊恐过后，只能独自强迫镇定的舔舐伤口。
虽然彼此之间不过刚认识数日，说这样的话未免交浅言深了。……不过，不妨碍此刻已经逐渐缓和下来的情绪逐渐走向安静。
这狭小的洞穴内，火光温熏，逐渐温暖整个身体。感觉到身体逐渐变暖，她也渐渐感觉到一阵困倦，眼皮开始上上下下起来。感觉到身侧少女舒缓平静下来的呼吸，史昂回头看过去，果然看见她已经开始打起盹来。
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正在笨拙啄米的小鸡。想睡却又强忍睡意的样子，竟有些笨拙的可爱。史昂微微勾了勾嘴角，放缓了声音提醒她。
“困了就睡吧，我在这，不用担心。”
迷迷糊糊之中耳边响起的声音，像是一阵微风，带着安抚和依靠的感觉，将少女强忍的困倦释放出来。姜七夏迷糊中深憨一口气，咕哝不清的应了一声嗯。眼皮再也撑不住那种睡意，合上不久后，抱着膝盖都能睡着的少女酣然入睡，就连呼吸都变得轻了下来。
史昂则是有些头疼的看着她的坐着抱住膝盖的睡觉姿势，觉得等下要是不摔倒才叫奇怪呢。可她现在才刚刚睡着，碰她的话一定会惊醒她。思考到这个可能的史昂只能等了片刻，一直看着少女奇怪的睡觉姿势，直到……
少女完全熟睡后，放轻了对身体的控制，开始不受控制摇晃时。一直看着她的史昂微微松了一口气，在少女毫无防备的往一帮歪去时，伸手拦住往傍边歪下去的少女。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放轻了力道将她放平，将披风披在少女身上。
发现少女的睡姿像只刚出生的小羔羊一样，将自己蜷成一团。虽然觉得这样的睡姿不好，史昂也不好去改动她的睡姿。只能在火堆里加了一些柴火，保证火堆不会灭掉。他看了一眼山洞外越发大的雨势，有些头疼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雨势，恐怕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现在哪里也去不了，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整一下，等雨停了就必须离开这里。这般想着，史昂舒了一口气，开始闭目养神。洞外的雨势淋漓，将这片莽林都罩在雨势之下，一片昏暗。
在静下来的空气中，时间也变得模糊而快速流逝，夜晚已经开始降临。雨势终于开始变得小了，直到完全停下。雨后的莽林内空气格外清新凛冽，鼻息中全是一片草木的馨香味。微风拨开云雾后，清冷皎洁的月华倾落林中。
在叶上雨水的折射下，将一地月华零落成遍地明珠。在万籁俱静的刹那，有异样的稀疏声响自林中深处转出。那是草木窸窣生长的声音，更有什么东西踏在丰厚的草甸上，缓步而来。空气中除了这些声响，连鸟兽虫鸣的声响都消失不见。
姜七夏睡得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喊她。
【醒过来吧……不要再睡了，醒过来吧。】
谁？……是谁？
在那继而不舍的呼声中，少女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火堆已经熄灭，只剩零星的火苗还在窜动，照出山洞内依稀的轮廓。少年就在身侧安睡，完全没有听到山洞外蜿蜒而来的声响。还躺在地上的少女看见，山洞外月华匹练般倾落，和恍如一片梦境般迷离不实的画面。
青翠欲滴的瑶草簇拥着脚步徐缓、优雅而来的白鹿，在光秃的地面生出一丛一丛的草垛，一步一生花。一身纯白的雄鹿仿佛将月华披在身上，清冷华贵。头上的鹿角如同嶙峋的树枝，岔开虬曲的分支。她能看见，月华在白鹿的犄角上流连出五彩的微茫。
衬得这头白鹿仿佛月华中来一般，清贵而不可冒犯。
耳边的呼唤声从未停下来过，还在锲而不舍的呼唤着她。睁开眼看着眼前一切，意识随着呼唤声的加剧而快速消散。她的脑子一片混沌，此刻根本无法思考，只能顺着那股呼声转动双眼。对上那双仿佛蕴涵着无尽星河的，既是清透又深不可测的琥珀色的鹿眼。
对上那双眼的一瞬，仅剩的思维呼啸离去，大脑一片空白。少女像被山鬼蛊惑的小孩，双目无神的从地上起身，朝山洞外的白鹿走去。在经过少年身侧的时候，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脚步停顿下来。山洞外本也转身离开的白鹿似有所感的停下来，回头看向她。
少女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眉宇间有挣扎的神色一闪而逝。随着白鹿一声低鸣婉转的的鸣叫声，那一缕挣扎的神色随即湮灭，少女这回彻底顺从的跟随山洞外的白鹿一同离去。地上的瑶草生出簇簇草垛，托着白鹿的脚步离去，也留下一路明显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过沉的少年身子一滑，要摔倒的感觉惊醒了史昂。史昂在侧倒之际伸出手撑住了地面，睡意这才有所消散，仅剩一种昏沉的感觉。他从来没有在睡觉醒来后会有这种昏沉、四肢无力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奇怪，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
少年扶额甩头，想要甩掉那股现在还如蛆附骨的昏沉感。摇了几下头后史昂放下手，触到留在地上的披风。顺着触感低头看，少年脸色豁然一变。
“姜七夏？”
原本应该躺在他身侧的少女竟然不翼而飞，披风早已没有了温度，可见她离开已久。这样的情况让史昂蹙起眉头，心底疑虑渐起。思及这林中可能潜伏的其他危险，否定了少女潜逃的可能。他还不至于大意到人都跑了，自己竟丝毫都没有察觉的程度。
思考其中可能性的少年当机立断从地上站起，雨势刚停不留，她离开必然会留下痕迹，跟着找一定可以找到她。思索中的史昂刚走出山洞，视线便被地上那些生长出来的草垛吸引。山洞前分明只有一片空地，是没有这些草垛的。
至少在半天之前是这样的，也没有那些草可以半天之内就长成这样。
而且……这些草垛的生长分布真是奇怪。
史昂上前蹲下仔细分辨，从生长的方向和根茎判断，这些草垛应该是从山洞对面的树林内长出来。果不其然，顺着视线看出去，林内长出来的草垛十分明显。史昂顺着草垛的分布查看，在有泥沙的一小片空地上发现有明显的脚印。
丈量了一下大小，史昂断定这是姜七夏的脚印。奇怪的是，姜七夏的脚印为什么是跟着草垛生长的方向去？
抬头看去，草垛换了一个方向，向山洞左侧长去。在地上还可以依稀看见少女留下的足迹，史昂不在耽误，顺着这一路明显的痕迹追去。林中的雾气已散，视线十分清晰，能够一路看见那些明显的草垛。
让史昂心里微微打起鼓来，这些……到底是什么？
这些草垛仿佛故意一样，在林中生长了一路，指引他向某个方向寻去。一路上，少女留下的足迹也是十分明显。被踏扁的苍苔，被踩歪的草丛，无一不在指引着他该寻往何方。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等到着自己，史昂打起十万分的精神，警惕四周的一切变化。
一路疾走，史昂算了一下时间，少女离开至少有一个小时以上了。这林中危机四伏的，可千万别出什么叉子才好。刚这样想着，耳边便转来了沥沥的水声。随着水声越发明显，史昂的视线也逐渐明朗起来。一路上茂密的植被，有了减少的迹象。
在听到明确的隆隆水声时，眼前的树林也到了尽头。眼前指路的草垛和少女留下的足迹戛然而止，史昂停下脚步站在树林边沿。往前一看，少年不由诧异这林中竟有如此景象。极远处山势起伏甚大，有湍急的河流从上至下，冲出一道壮阔的瀑布。
瀑布横面甚广，水流端急，站得这么远都还能听见那隆隆的水声。瀑布落下的水潭处激荡涌起一片水雾，站在这里都能看见。在月华的照耀下的水潭上，架起了一道月之虹桥。沿河更有点点流萤在河边飞舞，像是银河倒落人间，入眼一片微光莹莹。
眼前景象未能让史昂多做流连，他还在找姜七夏。目光四下寻找，史昂在远处下游一处平缓的河滩处找到了不告而别的少女。可眼前所见，却让他止住了即将叫出口的呼声。
姜七夏竟然站在水流徐缓的河面上，而没有落入水中。此刻少女对面则是站着一只同样站在水面上也没有落到水中，比她还要高的雄壮白鹿。此刻，白鹿俯下颈项低着头。让那少女双手捧着白鹿的头，她竟和那白鹿以额相抵，彼此静默的站在水面上。
月华倾落一片迷离的微光，照见河面波光粼粼，少女和白鹿周身流萤翩跹，如梦似幻。那样的情形，就仿佛一人一鹿正在抵额无声的交谈。
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史昂一时不知作何动作。略微思索一番的少年加快了步伐，朝下游奔去。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33章 论白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