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何桃酥

38、chapter 38

　　《食光》第二季开始筹备，几天时间一晃眼就忙过去了。

　　到了周末，千笑如约赶往骆扬的餐厅。

　　这幢白色的三层小楼，和今年初夏时见得别无二致。
　　白色的墙、明净的落地窗、那些露台上挂着的小藤球和院门口Laurus＆Mistletoe的招牌，都和当初与沈略一同登千枫山那天所见时一模一样。
　　唯一证明夏天已经过去的证据，是门前的绿植入了秋，掉了一地的叶子。

　　走近了看，门口挂了停业的告示牌。
　　千笑推门进去，看到骆扬照旧坐在吧台里煮着咖啡，白衣黑裤的清爽打扮，阳光灿金地洒在他发梢间。

　　进门时的风铃叮咚作响，骆扬抬头看过来，露出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你来啦。”

　　千笑点点头，走到吧台边坐下，轻声问：“哪天走？已经订好机票了？”
　　骆扬端上来一杯咖啡，推到千笑面前：“星期三。”

　　“这么仓促。”
　　“准备很久了，其实这次回来也没打算长待的。”

　　千笑了然地点点头。
　　骆扬调皮一笑：“当初跟我哥说要回国他不还不同意来着，还是我旁敲侧击问你是不是单身，他知道我想追你才支持我回来。”

　　千笑哂然。

　　骆扬装作愤愤地样子说：“结果我回来了他却倒戈了，撮合起你跟别人来了，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哥。”
　　他一边说，一边端出了一盘精致的糕点，原来刚才手上的动作是在摆盘。

　　馥郁的奶香是缓缓沁入心脾的。
　　柔软而微微摇晃的蛋糕体上覆盖了一层焦糖。顶上洒了抹茶粉，装饰红豆和无花果。

　　千笑看着面前精致的舒芙蕾，忍住没动手，轻轻道：“跟你哥没关系，我和沈略是旧相识了。”

　　“知道，知道，你喜欢他好多年了嘛。”骆扬端起自己那杯咖啡喝了一口，“快点尝尝蛋糕，现在吃口感最好。”

　　千笑拿起白瓷盘边的小勺，在蛋糕顶一敲，焦糖清脆地碎裂开来。
　　一勺下去，首先品尝到的是柔软湿润的内里，似乎还能感受到表层焦糖的碎片在唇齿间肆意跳动。

　　不算很甜，抹茶粉甚至令它微微泛苦，可蛋糕体奶香氤氲弥漫，口感轻盈如同空气，好像置身于松软云朵。

　　骆扬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当年我读商科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女孩叫艾米丽。”

　　听到这，千笑放下手里的餐匙，用眼神示意骆扬她在听。

　　骆扬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杯碟相触发出一声脆响，“我们是在医院做志愿服务的时候认识的，她很漂亮，长得有点像铁达尼号的女主角，一头长长的卷发；她还很聪明，成绩也很好。”

　　千笑轻声问：“同学？”
　　骆扬摇头：“患者。”

　　“那年她才十九岁，已经患双相情感障碍三年了，因为有自杀倾向入院，被迫暂时从索邦休学。”骆扬敛眸，“像她这样的孩子，那间医院里还有很多。”

　　“后来我和艾米丽成了朋友，我见过她狂躁的时候，也见过她解离的时候。她说正如她感觉不到开心一样，她也感觉不到难过。像是整个人被抽在真空罐子里，声音、色彩、情绪，她都通通无法感知。”

　　千笑微怔。
　　这段话让她恍然间想起一些偶尔出现在她那个“月桂狗饭店”账号后台中的私信，经常有一些身处低谷或是身陷抑郁的观众会讲述自己的故事，最后再说，谢谢她的视频治愈到他们。

　　她开口，声音有些酸涩：“后来呢。”

　　“后来有一次，我带了自己烤的蛋糕给她，是个很简单的舒芙蕾，当然没有你今天吃的这个成功，焦糖还差点烤糊了。”骆扬微笑着说，“但是艾米丽吃了之后，跟我说，蛋糕很美味。”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她对任何事物发表过观点，任何。”

　　千笑看着他，忽然发现一贯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大男孩，今天看起来是少见的沉稳和成熟，有一点骆闻的影子。她了然道：“所以你才不顾家里的劝阻，执意去蓝带了？”

　　“对，与其说是我帮到了她，不如说是她帮我找到了人生方向，在此之前从未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如此快乐和有成就感。”骆扬笑着说，“后来我厨艺越来越好，经常会给艾米丽和她医院里的同伴送甜点。一直到她病情稳定出院，继续上学，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她说我该开一间餐厅，让更多人吃到我做的食物。”

　　“她说，”骆扬回忆着复述道，“有些美食，喂饱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鼻尖感到微酸，千笑说：“真好。”

　　骆扬顿了顿：“我在国外还有未完成的学业，不得不回去，但是这家餐厅我不打算关掉。”

　　“为什么？”

　　“你知道这家店为什么叫月桂与槲寄生吗？”

　　“因为这两种植物都象征着幸福，菜肴也都是为了让人感到开心而设计的，我希望这是一间能带给人幸福的餐厅。”骆扬笑着说，“餐厅在网上有一个网站，聚集了一些抑郁症患者，我会定期分享食谱，也有些人会来店里吃饭；网站上还有个匿名的电话，我会为一些人提供帮助。”

　　骆扬有些郑重地说：“我回去后，这家餐厅和网站，可以托付给你吗？”

　　咖啡杯里的液体不知何时已经喝尽，千笑下意识想举杯，却只好再放下。她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交给我？我不行，我办不了……”

　　“你怎么不行？”骆扬说，“我亲身体验过你策划的《食光》，看过你网上的美食账号，也吃过你亲手做的菜，你的食物也能让人感觉幸福。”

　　“可是我……”

　　骆扬轻声打断她：“不急，你可以慢慢想想，离开后的三个月内我会暂托我哥管理网站，餐厅会暂时休业，如果你决定要接手，随时联络我。”

　　千笑点点头，不知道为何，她无法一口回绝。

　　临走之前，骆扬丢了一把钥匙给她：“我还是觉得你一定会接受的，这个先交给你。有时候，你其实远比你自己以为的更勇敢。”

　　-

　　从餐厅离开，才拐个弯的功夫，千笑就瞧见沈略站在树荫下，倚在她车边看她，手里还提了一个纸袋。

　　他今天穿了件质地轻薄的白衬衣，有几分风流云散的味道，见千笑走过来懒洋洋地说：“聊了挺久啊。”

　　沈略很自然地把袋子递给她，里面是一杯冰淇淋红茶，标签上写着去冰、三分糖。这家奶茶店就开在附近，千笑偶尔会点他家的外卖，沈略看见过外卖单子，记住了她的喜好。

　　午后秋老虎正厉害，千笑把吸管插进去猛吸一口，微微苦涩的红茶伴着香草味凉爽甘甜的冰淇淋缓缓滑进嗓子里。
　　冰淇淋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沈略确实在外面等了有一段时间。

　　两人也不急着走，就立在车旁，偶尔有微风吹来，送过一阵桂花香。

　　没人说话，千笑就也只顾吸奶茶，直到沈略按捺不住先开口：“骆扬找你说什么了？”

　　千笑挪揄地笑了：“为了这个专门跑来找我？”

　　自知买奶茶的理由实在漏洞百出，沈略索性破罐破摔，诚实道：“是啊，不放心，专门过来看着你。”

　　千笑被他的样子逗得咯咯笑，轻轻靠近他身边，环住他一只胳膊。她将今天和骆扬交谈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沈略听完，歪着头问她：“你怎么想？”

　　抬头看了看树枝间透下来的光影，千笑喃喃：“我有点心动。”

　　沈略没说话，继续听她说着：“辞职创业的想法不是第一次出现，我之前也想过，以前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非要在传媒圈里待着，其实就是希望能找到你。”

　　“现在我做到啦，功成身退，我也想做点自己更喜欢的事情。从开始做美食账号，我就发现其实我挺喜欢这件事的。”

　　沈略问：“做电视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千笑摸着奶茶杯壁，沁出的水珠将她指尖沾湿，“只是我喜欢的事有很多，我不想终其一生的时间都花在一件喜欢的事情上。”

　　“那就去做吧。”沈略微微笑，捋了一下千笑的头发，“而且能替骆扬继续做这些事，也挺有意义的。当初跟踪我导致我没能去参加见面会的那个小姑娘，她也是抑郁症患者。其实那些事也不是她的错，我能理解，她只是生病了而已。”

　　千笑抬头望着他，笑着问：“不介意这店的东家是骆扬吗？”

　　沈略笑着弹了下千笑鼻子：“还真以为我介意他吗。今天来找你其实是因为白景砚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说，试音选中了，让我去北城录音。”

　　千笑面露喜色，却也意料之中：“哪天去？”

　　“项目挺急的，而且要提前去工作室熟悉样片，大概后天就要动身。”

　　“后天……”千笑默默在心里算了下，“下周跟江程他们约好要一起去外地勘景，主持人不去倒是没问题，但是我应该抽不开身。”

　　“没关系。”沈略说，“知道你忙。”
　　千笑有点懊恼：“我们也是后天启程，我大概连送都没空送你了。”

　　沈略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还需要你亲自接送。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到有一段时间要见不到你，我就希望走之前的每一刻都和你在一起。”

　　他的下巴抵在千笑头顶，温柔的声音流泻下来：

　　“千笑，我希望你能尝试所有可能。然后永远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