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何桃酥

1、chapter 1

　　《本命》
　　2020/12/1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每一个人的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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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九点的黎市依旧是灯火璀璨，车流不息。
　　尤其是CBD每一座流光溢彩的玻璃高楼，点亮的窗子背后都是正在加班的人，有时从半夜一直亮到清晨。

　　这座城市好像早已经习惯不眠，安静地运作着，昼夜更替，从未停下脚步，也从来不等待停下脚步的人。

　　而此刻，黎市电视台综艺部的会议室里很安静，气氛是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会议桌主座上的是个年轻女人，微卷的栗色长发，白净的脸上只有淡妆，雪纺衬衫阔腿裤，裸色中跟踝靴，手里握一支笔，不时在指间转两下。

　　今天是选题会，编剧组轮流提案比稿，主座上的女人耐心听每一个人讲完，到最后捏捏眉心，闭眼问了句：“还有吗？”

　　“我们已经出了四个方案了，还不够吗？”说话的赵洵是其中一位编剧，资历老些，心气儿也最高。加班已经好几个小时，又见千笑态度倨傲，此刻语气便毫不掩饰地带着不耐。

　　听了这话，聂千笑放下笔，金属材质的笔壳接触桌面“啪”的一声响，她身体稍倾，将椅子转到正对赵洵的方向，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语气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像寻常一样说话：“够不够不是我决定的，是你写的东西决定的。”

　　赵洵一听这话，火气立刻上来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什么意思？别以为做出过两个节目就了不起了，别忘了你还得叫我一声前辈。”

　　电视圈习惯按资排辈，按说赵洵确实算她的前辈，他在台里工作有八、九年了，只不过从未做出过什么傲人的成绩，大多数时候在组里给主创出分集剧本，到现在还是个辅助作家。

　　而千笑只工作了五六年，只不过综艺感极佳，眼光独到，工作没多久出的综艺剧本一经播出就火遍全国，她也在编剧组迅速升任主作家。再到后来再次创作出现象级节目，台里为了留人，让她组建自己的team全权负责成为总导演、制作人。

　　任谁都是羡慕的。

　　综艺编剧圈里不成文的规则是十年一升迁，她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经走得太远了。

　　“赵老师，”千笑不想让对方太难堪，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你确实是前辈，但你交给我的剧本，是不是也都得叫别人一声前辈？”

　　“你什么意思？”赵洵脸色难看。

　　千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窗边，一边走一边说：“去年交给我的《唱功》剧本，抄袭韩综《蒙面歌王》，年初的《撩汉达人》抄袭日综《有点心机又如何》，这一次呢，你确实用了点功夫，抄的是个比小众的综艺，但你觉得，我没看过？”

　　赵洵的脸色彻底黑了：“你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吧，现在哪个台不是在借鉴国外的综艺，只要出了有人看就行，管那么多干嘛？”

　　“买版权是一回事，”千笑摇摇头，“抄袭是另一回事。”

　　“可是这样的内容才有群众基础，大家爱看什么就给什么，综艺不就是这样的吗？”

　　窗外的灯火从窗口、车灯、霓虹，点逐渐流动成线。千笑才终于把视线从窗外移到赵洵身上：“我想做的综艺，不是这样的。”

　　“如果观众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观众永远不会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我们就像一个读取访问记录的大数据处理AI，像短视频平台，永远把你看过的东西推荐到你面前，这会让人错过许多还没见过的有趣事物，这些未知的可能性才是综艺应该带来的。”

　　赵洵一时没说话，千笑继续说：“赵老师，你还记得当初让你想要从事电视行业的那一档栏目、那一个人吗，如果当年在我们只知道看动画片的年纪，电视节目便只为我们播放动画片，那些改变我们一生的东西，也许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电视可以出选择题，但不能为观众做选择。”

　　赵洵似乎也在思考什么，千笑走回了座位上，补充了一句：“其他几位的提案，写得不错，但问题是……”

　　“我感受不到热爱。”

　　“如果看别人做恋爱综艺火了我也做，看别人做解谜综艺火了我也做，市场上越来越多这样的作品，站在观众的立场，我只会觉得疲惫。”

　　苛刻，辛辣，严格，但是天赋异禀，才华出众。

　　这是工作伙伴对千笑的评价。

　　她说能火的综艺没有一部扑街，而她说不行的剧本就算台里批准制作播出，也都收视平平。

　　夜已经深了，众人不再有更多意见，纷纷收起电脑准备回家继续加班写稿。

　　大家出去后，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千笑一个人。

　　她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向后靠去，很久没有这么疲惫了。

　　距离上一部她策划的节目播出，已经过去整一年了。最近这段时间，她时常觉得，有种江郎才尽的无力感萦绕在身边。
　　她说别人的作品让她感受不到热爱，而实际上她电脑文件夹里那些废稿，在她这也同样获得这样的评价。

　　别人说她是天才制作人，是天生的电视人，可她知道自己不是。

　　十七岁之前，她的理想还是学金融，像家里表姐那样成为一个注册会计师或者是投行经理人。然而这一切都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日午后，听到一个声音之后改变了。

　　尽管当时，她只觉得那是普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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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提示音打断了她短暂的回忆，打开一看，是舒辰，大学时候的室友，毕业后在黎市的一家广告公司做编导。

　　点开一看，居然是一条群发的微信，上面写着“你曾经为某个人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是什么？深夜打扰了不好意思，策划案实在憋不出来了！见谅！”

　　同是天涯沦落人，深夜为策划案发愁的人还不止她一个。
　　这就是为什么她总说，劝人学艺，天打雷劈。

　　不知道是真的想帮忙，还是恰好找到了倾诉的出口，千笑直接按了语音：“高考前一周，校模拟考，我自己一个人坐好几个小时飞机跑去津城参加一位男声优的见面会，回来之后被校长点名批评。”

　　从小循规蹈矩，安安分分中考高考上大学，从名校一路走过，她的人生在外人看起来从来都和疯狂这两个字不沾边。

　　然而念高中的时候，千笑迷上了一个声优。
　　不是喜欢上，不是很欣赏，是迷上，痴迷的迷。

　　这一迷几乎改变了她全部的人生轨迹。

　　她这条语音一发过去，舒辰的回复是：“男优？日本的吗？还能在国内开见面会？”

　　千笑无奈道：“是声优，还是搞网络配音的那种。”

　　“这种一般都不好看吧，见面会上一见会不会觉得自己白去了。”

　　“我没有见到他。”千笑说，“他放了我们大家鸽子。”

　　“？？？
　　什么人啊！”

　　从十八岁，到二十七岁，整整九年，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即便只是网络上。

　　千笑想了想，直接按了语音。

　　“这大概不算是最疯狂的一件事吧，因为我连高考志愿都是为了他报的。”

　　对面惊了：“不是吧？这种人生大事！四年来你从来没透露过啊，我们都觉得你是一直就想学编导，毕竟你是真的有天赋。”

　　“其实我数学更好。”千笑说，“连我现在的工作，都是为了想见到他才选的，我猜他退圈之后肯定会去做配音演员，所以一边工作一边结识了很多配音圈的人，不幸的是，他从未出现过。”

　　“你做这么多，就因为，一个声音？”

　　“没办法啊，喜欢就是喜欢了。”千笑坐在椅子上无聊地转了两圈，“我这个人，有点声控，从听了他的声音以后，我再听任何人，都觉得没办法喜欢，珠玉在前。”

　　“不能理解……”

　　“你可以这样想，一个非常喜欢吃巧克力的人，一旦吃过纯正的手工巧克力，那些便利店里的代可可脂金币巧克力就再也不能满足她了。”

　　“这样说我大概能明白了。”舒辰紧接着又发过来一句，“可你不后悔吗？努力这么久还是没见过他，为他做这么多事他根本都不知道。”

　　千笑乐了：“后悔什么，我现在工资这么高。”

　　舒辰愤愤道：“我觉得你在拉仇恨可是我没有证据。”

　　毕竟同学里像千笑这样混得风生水起的确实不多，大多数人都和舒辰一样兢兢业业在做一个普通的编导。

　　“不开玩笑了。”千笑想了想，说，“我是真的不后悔，因为这些事不是为他做的，是为我自己。况且因为喜欢他，我制作的那档配音演员的节目，还在事业上推了我一把。”

　　舒辰说：“是啊，那节目我也看了，真的好看，主要是独创性，国内外第一档幕后配音演员类的综艺，当时还在想你是怎么想到的，现在看来是厚积薄发。”

　　“虽然没找到他，但至少我能靠自己的力量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个群体存在，而不是永远只能埋没在幕后。让那些像他一样的人，获得他们应得的荣耀与掌声，也算是慰藉。”

　　“喜欢他这么多年，我很为自己骄傲。”千笑语气温柔平和，阅历沉淀下的大人感，却在说着一些极尽理想主义的傻话，“没有后悔过。”

　　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到现在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电视节目制作人，她的每一步，都是追随着他的脚步在走。

　　高三那年，她学得昏天黑地，只是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当她终于有机会触碰更大的世界，想要亲口告诉他，有这么一个女孩一路看着他的背影成长到现在的时候，他早已经退圈，湮没在茫茫人海中。

　　当年入行，她为自己定下用五年时间找到他的目标。
　　而今天，已经五年零一个月了，距离当初的五年之约，已经多出了一个月，但她想找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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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文发表于2016年，本章章节内容已改，原版微博可见（@何桃酥真好吃）
16年至今四年时光，也算从对当初这个题材并不了解的小女孩变成了半个圈内人，故勘误一些常识问题。
如果几年前你就看到了这个故事，现在碰巧又看到了，那么我们一起结束它吧。
祝各位冬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