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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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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来积攒的从容好像在这一刻都消失了,他有些局促的回答:“我过来看看你。”
我在他对面坐下,看他微微带着尴尬的脸色,有些无语,又有些难过。我们曾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父女,他宠我入骨,我爱他至深。只是什么时候,这些都已经成了过去,就连这样面对面坐着,剩下的只有尴尬。
“我没事,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他叠声说道:“没事就好。这些是前几天有个朋友送我的极品燕窝,你回头发了煮了吃。”
我看了一眼包装精美的盒子:“好。”
气氛,一下子又变的奇怪。他看了我一眼,试探性的说道:“你前几天,遇到如意和小婉了?”
我心一凉:“是啊,怎么了?”
“你们,吵架了?”
“算不得吵架,只是聊一聊而已。”
“阿时,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也知道,你不喜欢如意和小婉,小婉脾气是不好,但你们毕竟·····”
“你想说什么?”我盯着他看:“你想说些什么,说我们毕竟是姐妹,要好好相处是吗?我姓时,她姓温,我可不知道我妈妈什么时候还给我生了个妹妹。”
他脸色白的可以,好像一下子退去了所有的血色。
“我不是不喜欢温如意和温婉,我是恨她们。如果这个世界上杀人不犯法,她们两个已经死了。时先生,如果您今天是来看我的,我心领,你可以走了。如果你今天是来劝和或者说是来为你的情人和女儿打抱不平,那你以后也没有必要再来了。我身体不舒服,慢走不送。”
我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从难过到麻木,直到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熟悉的味道让我这一瞬间差点落泪。
“艾姨说你在房间待了一下午,阿时,还好吗?”
我换了动作,钻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我不好。”我不好,很不好。
“傻姑娘。”他拍拍我的头:“没关系的,很快就会好。”
那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梦里,是外公外婆的四合院。红木廊柱,方正的天井,葳蕤的葡萄架,还有那一口大缸里盛开的睡莲。南窗开启,妈妈坐在窗子里面,面色苍白,笑的很温柔很温柔。
温如意的孤注一掷,彻底的毁了时家的安静。妈妈很善良,甚至某些时候有些幼稚天真,但她毕竟是云家的姑娘,像婆婆说的,妈妈从来都是外表软弱,内心坚强。因此在知道丈夫出轨之后,义无反顾的牵着我的手,回了外公外婆的老宅。
从外公外婆意外身亡之后,妈妈就搬到了爷爷家住。毕竟,她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独身一人住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放心。但是宅子一直有人守着,未曾荒芜。
妈妈是铁了心的要离婚,爷爷奶奶亲自上门劝和,面对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父母,妈妈也不曾松口。就像她说的,她什么都可以原谅,除了这一点。她无法容忍她的丈夫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之后,转过脸来对着她还做出一副好男人的样子,让她恶心。
后来,爷爷奶奶不再来了。爸爸每天都要来,但是老宅的大门从未向他开过,直到不知什么时候,爸爸被逼的狠了,对着妈妈说离婚可以,但我,必须跟着他。我始终记得那时候的妈妈,那疯狂的眼神,带着狠厉与决绝,冲到厨房拿了一把剔骨刀丢到爸爸面前,说你想带走阿时,可以,那你先把我杀了。把我杀了,你带走阿时。
他们最终还是离婚了。爸爸开始的时候不签字,他天真的以为,只要他肯低头,从来不会和他生气的妈妈还会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会原谅他。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不能触碰的逆鳞,他触到了妈妈的逆鳞,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了以后。
我曾经以为我会和妈妈一起,就这样在有着葡萄藤和睡莲的四合院里永远长长久久的住下去,但事与愿违,妈妈的病还是瞒不住了。
其实温如意的事情发生之前,她身体就开始不舒服了。但最初,她只是以为自己累到了,没有放在心上。等到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但她为了能够把我留在身边,死守着这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女为母则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妈妈,为了能够多陪我一天,她一直在坚持,直到,再也坚持不下去。
她走的时候,我已经十一岁了。那个时候她已经很瘦很瘦了,皮包骨头,头发稀疏,脸色苍白到发青。但仍然有着最温暖的笑容,最柔软的声音,和最温柔的眼神。
那天榕城下着好大好大的雨,天幕像是漏了一块,天河倾泻,水漫人间。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我闻的太多了,都已经麻木。她已经睡了好几天,但那天早上她却醒了,精神却好的不得了,连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她陪着我吃了早饭,陪着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一直到了中午,她摸摸我的头发,说妈妈累了,要睡一会,你给娜恩阿姨打电话,让她过来一趟,妈妈有话和她说。
娜恩阿姨,也就是我的婆婆,很快就来了。天气不好,匆匆进门的时候,她的衣服都被打湿了,陪着她一起来的,是她的儿子,饶致。
妈妈躺在病床上,眼睛里有着柔软的光泽,她说,阿时,你先和饶致哥哥出去玩一会,妈妈有话和娜恩阿姨说。
十七岁的少年,有着深沉的眼睛,和柔软的头发,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出去。
我们哪里都没有去,只是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肩并肩坐着,一直等到娜恩阿姨出来,叫我进去。
妈妈把我叫到床前,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白皙漂亮,干枯,瘦弱,青筋暴露,手心也凉的很。她说,阿时啊,要勇敢,再勇敢一点。以后,妈妈不再身边了,不要一个人偷偷的哭,不要难过,要好好的听话,要做一个勇敢而善良的好孩子,要相信,妈妈一直很爱你,很爱你。
那天晚上,妈妈走了。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回忆不起来妈妈走的那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忆断层,像是被人偷走了那些日子的记忆。后来才知道,没有人偷走我的记忆,是因为太痛苦了,我不愿意回忆,更没有力气回忆。
妈妈走后,我被接回了时家。爷爷奶奶从乡下赶回来,他们三年前不再榕城居住,搬回来奶奶的老家,一座小小的县城,临着海,宁而舒适。他们老了很多,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他们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而爸爸,我亲眼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赶到妈妈的葬礼现场,哭的像个孩子。可是又能怎么样,妈妈终究是恨了他的,生离死别,此生终于不复再见。
我看着他的样子,却只觉得讽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从来没有人逼着他做什么,谁让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
我离开时家五年,中间虽然偶尔会回来,但毕竟离家太久。家里的人小心翼翼的对,战战兢兢,像是对着一个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炸弹。更何况,失去了妈妈的我尖锐而偏执,眼睛里全是少年人不该有的狠厉和痛苦。尤其是在对着在这大宅里理所当然生活着的温如意母女,更是尖锐而敌意。十一岁的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始终未曾忘记温如意当年跪在我妈妈面前痛哭流涕却在转过身勾起嘴角得意笑的模样。
半年前,温如意带着温婉住进了时家。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手段,隐忍多年,她又怀孕了,而且听说,是个男孩。
我只忘了,我讨厌温如意,她只怕更讨厌我。因为我的存在,会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的龌龊与忘恩负义,所以,她很快就动手了。
在时家屋门的台阶上,她挺着快满月的肚子,摔了下去,捧着肚子,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而台阶之上,站着手还停在半空中的我。
在院子里修建草坪的园丁,端着奶酪饼从厨房经过客厅的女佣,还有刚刚下班进门的爸爸,全都看到了这一幕。
爸爸飞奔过来,扑到温如意面前,面上全是惊惶。而温如意,紧紧的攥着爸爸的袖子,说远树,不要怪时光,不是她的错,是我不小心。
爸爸看我的眼神,厌恶而又失望,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到我的脸上,还有他愤怒的声音:我只当你年幼丧母才孤僻难训,没想到你如此狠毒,你给我滚!!!!
我被打的头偏到一边,耳朵里嗡嗡乱响。我痛苦的思考,我没有推她的啊,我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再说了,温如意都帮我解释了,你为什么要打我!!
许多年以后,我看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电视剧小说,才明白,这叫说话的艺术。
第二天早上,温如意生下了一个白胖胖的小男孩。他们都说,这孩子真是命大。
他们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有人发现,我悄悄的溜出了家门。榕城的冬天也很冷,湿气浸在寒风里,我抱着妈妈的墓碑,从早上到夜晚。黑夜来临,陵园里黑影憧憧,有黑色的鸟儿从头顶飞过,粗噶的声音划过天际,平添了几分诡异。可我竟然觉不到害怕,抱着冰冷的墓碑,只会让我觉得安心。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月亮东升,天地一片莹白。晕晕迷迷之中,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焦急而失措。是谁,会这样焦急的呼喊我;又是谁,还会记得我?晕过去之前,我看到了一张很好看很好看的脸。
饶致,是饶致啊。
醒来的我又换了地方,这一次,我到了饶家。
我不知道娜恩阿姨用了何种方法让爸爸同意我住在饶家,但事实就是,十一岁那年冬天,我在饶家生活,直到现在。
饶家很好,是真的很好。
饶伯伯虽然严肃,但对我很好,很温柔,一点也不严肃;娜恩阿姨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我;而饶玫和饶放这对小姐弟,可爱又活泼,会整天整天的追在我后面喊我阿时姐姐,让我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还有饶致,那个把我从黑影憧憧的墓园带回来的少年,成了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