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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十雪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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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下着大雪,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咯吱的开门声也是主人出来挂彩灯。
街尾缓慢走过一人,脚步轻晃,漆黑的披风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若不是看到呼出的哈气,还真看不清她是冲着哪边行走。
街旁的一户人家走出一妇人,身后跟着一个模样七八岁的男孩,他探着脑袋看向街尾,拉了拉妇人的衣袖,:“娘,你看,那里有个怪人。”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雪中行走的人,立刻拍掉孩子的手小声道:“别多管闲事。”挂起手中的彩灯拉起孩子匆匆回了家。
本该热闹的大年三十却静悄悄的,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那人停下脚步抬头看去,迎面而来的是狂奔的人,还未等她看清楚,怀中已经被塞进一个小人,一溜烟钻进她的披风。
这……
呼啸而来的骏马险些将她撞翻,马蹄并未在她身边停留,似乎是去追刚刚的人了,待到恢复安静,她打开披风,怀中小人瑟瑟发抖,抬起脸看她。
灼月很苦恼,初来此地且不说自己落脚的地方还没着落,如今又惹了个拖油瓶。
扔下她?
将小人推开,转身离去,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她慢,她也慢,终于叹了口气,八成是甩不掉了。
不知何时,雪停了。
*
长庚十四年,傲月国结束了十年的战争,一举收复焰国,晋国领土,自此三国鼎立时期结束,傲月一统天下。
傲月国皇帝因长年征战沙场,战争结束,心中的一口气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战争在身上留下的病痛,一统天下还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傲月大皇子傲战继承皇位,在位一年期间,风调雨顺,世人皆对这位皇子赞不绝口,唯独有一点,这位新皇帝,后宫竟无一人。
世人猜测纷纷,有说他在等什么人,也有人怀疑是否有断袖之癖,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傲战竟然选妃了。
京城中大户人家的女儿盛装打扮,不论是谁都想挤进皇宫,能为母家光宗耀祖。
榜文贴在告示板上,几名女子交头接耳,举手投足间都在炫耀自己头上的珠翠发饰,最后三三两两的扭着屁股回了家。
京城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户人家,门前没有家丁,只有两座石狮子,匾额上写着端木府,府中只有十几人,两位小姐,一名管家,还有几个丫鬟,除了管家是男人,这府里竟再没有男丁。
静……
这是京城的人给端木府的评价,平时根本看不到里面走出来人,只有端木家二小姐经常进出,还有一个黑衣管家似笑非笑的目送她离开,然后关门,再次静悄悄。
晌午时分,正堂的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桌旁站着黑衣管家,默默的看着正在吃饭的二小姐。
啪的一声,筷子被狠命的拍在桌子上,一只小碟飞向角落,在地面盘旋一阵才停下。
“不好吃?”管家走到小蝶旁弯腰拾起,“下顿不做便是,何必对着这些死物发脾气。”
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却透着莫名的威严,他将小蝶放回桌面,二话不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全然不顾桌上的人是否吃饱。
“你从来不叫我名字,你果真是灼月姐姐的影子,都是一个性子。”她唰的站起身,索性把桌上未收拾完的东西一并扫落在地“不吃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东西放好,看着一地的狼藉叹了口气,“浪费粮食并不是一件好事。”
“够了,我喜欢浪费,灼月姐姐不是说随我高兴吗?用不着你来说教。”
“显然我并没有……”管家还想说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向屏风,“月主人。”
屏风后走出一个模样十七八的女子,细长的凤眼半眯,微微点头。长裙席地,雪白的衣袍上绣着几朵腊梅,长发半挽,发髻上簪着两支流苏步摇,好像从画中走出的人。
灼月扫了一眼地面,又看了看一脸怒气的人,嘴角微微上翘,“三十雪,若闷得慌,便出去走走吧。”
三十雪咬了咬唇,哼了一声跑了出去。
“主人不该这么宠她。”
“非影,我觉得我更宠你。”
他捏起桌布的一角,轻轻捻了捻,桌上的东西连同桌子一同化作粉末消散在空中。
“可惜了我这一桌上好瓷器,你下手总是那么狠,可以叫侍女收走,何必毁了。”灼月走上前蹲下身子拾起地上所剩不多的瓷碗,像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又给毁了。
“主人养了她十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放手。”
她顿了一下,粗略算了下日子,“明日她就十六了,她会自己离开的。”
“主人是说皇帝选妃?”
“她虽然任性一些,但心中还是有想要完成的事,准备些银两,送她去吧。以她的样貌,想进入初选并不难。”
门外几名侍女匆匆赶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碗,诧异的看着原本摆放桌子的地方,疑惑的扫了两人一眼又匆匆离开。端木府的家规就是,少说少看多做事。
*
第二日,三十雪站在灼月的房门前踌躇半晌就是没有敲门,直到非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她怪叫着给了他一拳,才唯唯若若地敲响了门,怎料还不等她说自己来的原因,灼月已经将小包袱递给她。
“里面有打点要用的银两,端木府的二小姐,总该有个随身侍奉的人,府中丫鬟你随意选用。”
她咬了咬唇,“灼月姐姐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灼月点头,目光看向一旁,正有几个丫头迈着小碎步走来。
“大小姐,二小姐”见礼后,乖巧站到一边。
“你看,你中意谁?”灼月拉过一个丫鬟,“青青年纪稍大,但是做事稳妥,模样也干净,平常做事也本分。”
“姐姐觉得妥当,那就带她吧。”
“在外不比家里,性子始终要收敛一些。”
“嗯……”
带着青青,三十雪拖着步子走出端木府,灼月并没有送出门,只有非影跟着走到门外,一如往常那样笑着送她出门,最后不带任何犹豫的关上了大门。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去选妃的?三十雪思忖了半晌也想不出答案,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上了马车,直奔皇宫大门而去。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才赶到,三十雪掀开帘子,城门口已经站满了人,青青将她扶下车,两人望着人群发愁。
她来的比较晚,只能排在末尾处,前面不少花枝招展的女人已经走进城门,脸上带着喜悦。
“二小姐,冯大人家的女儿也在。”青青指了指前面。
冯大人是刑部尚书,官居一品,堂堂一品大员的女儿也要走这种平常人的渠道入宫,看来竞争力很强。三十雪踮起脚仔细看,果然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举手投足都是贵气。虽说不论官民都从这里筛选,但是入门选拔的嬷嬷们还是放了水,冯家小姐牌子刚递上去,众人立刻变了态度,几乎是将人推了进去。
她摸了摸怀中的名牌,简单整理了碎发,跟着队伍一步步向前。
“青青,我看刚才似乎有人给那个青衣的嬷嬷塞了东西,你看仔细点,是不是送钱了。”
青青点头应下,看人也仔细了些。灼月姐姐给的银子应该不会少,虽不是官家女子,好歹端木家也是有钱人,就算这么多年她不知道端木家的钱从何而来,但是冲非影花钱的手笔可以看出来,不是富可敌国却也差不多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三十雪对着选拔的嬷嬷们微笑,先是得了几记白眼,待到青青把一包银子塞过去的时候,态度果真有了转变。刚刚还一脸鄙夷的嬷嬷忽然变得和顺起来,还夸了她两句,最后赏了牌子放行进入城门。
一个时辰后,众多女子被筛出,来的大约有百十名女子,只留下了十几个。
三十雪跟着领路的嬷嬷向永巷走去,路上偶有几名宫人经过,都低头行礼,想来这个嬷嬷是个管事的。
她左顾右盼,打量周围的女子,大部分容颜姣好,也有几个相貌平平,但是身上的衣服和头饰都是华贵无比。
“进了永巷并不代表你们就当选了,”嬷嬷时不时侧头看向她们,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可不可以留下还得陛下说了算,太后娘娘说了算,瞧见了吗?”她抬手指了指几个不起眼的别院,“这里住的都是先皇的妃子,有很多连先皇的样子都没见到过。”
“嬷嬷,那您见过吗?”几个女孩子忍不住问了起来。
嬷嬷得意笑起来,“那是自然,别说当今皇帝,先皇在世的时候,我可是跟着伺候过的。”
“嬷嬷也见过陛下?陛下长的什么样?”
脚步突然停住,她的脸色骤然变白,好似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
“陛下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吗?”说完,再不搭话,径直向前走去。
她的反应让几个伶俐的姑娘犯了嘀咕,难道这当今皇帝生的一副吃人面孔?
思绪间,众人已经走到永巷未选美人的住所,大部分都带着贴身丫鬟,嬷嬷将几个官宦女子安排到上房,三十雪被放置在离街口最远的角落。
“二小姐,这……”青青看着结网的房门为难道:“太过分了吧。”
三十雪并未在意,推门而入,好在室内只是灰尘多些,一应物件俱全,简单打扫一番即可住人。
各房收拾好屋子就被嬷嬷叫走,分配了宫内的丫鬟教规矩,吩咐第二日要面圣便离开了。
“哟,这不是端木鬼府的二小姐嘛!”
冤家路窄,三十雪强忍着上前撕碎她脸的冲动笑吟吟的回过头。
“还真是巧,这不是明月山庄的柳依依柳大小姐吗?怎么?江湖人也想进宫当皇妃了?”
柳依依嗤笑一声,拿着帕子捂住嘴,翻着眼睛看她,“穷酸人家的女儿竟然也选上了,是不是你那鬼姐姐用什么手段了?”
三十雪也跟着笑,“是啊是啊,我姐姐是鬼,我呢,没准也是个鬼,今天晚上睡觉可要当心,没准我会爬上你的床,掐死你。”
她说的狠毒,那眼神仿佛真的要将柳依依掐死一般,柳依依楞了楞,甩着帕子带着丫鬟走了。
“奉劝姑娘一句,”教习的丫鬟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宫里不比外面,还是少树敌的好。”说着,自顾自的回了偏房。
三十雪从小被惯坏了,哪里肯听她的话,轻哼着抬高下巴,扫了一眼所有人,视线落到一个素纱遮面的女子,只觉十分眼熟,一时间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二小姐,我们走吧。”青青推了推她,示意离开,因为她傲慢的态度,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
回到房中,青青读了几篇皇宫内的注意事项,三十雪却已经伏在案上睡了,将她唤醒送到床上,拉了帘子,青青退到偏房去睡了。
推门时,才想起房内还有个教习的丫鬟,不由的放轻了步子。床榻上,坐着一个人,吓的青青险些叫出声,细看才知是谁。
“姑姑,你要吓死人了。”
“我位份并没有那么高,以后唤我阿离即可。”她语气冷淡,似乎不想与青青深交。
“有件事我得嘱咐你,你的主子不懂事,在这宫里很难立足,你要看好她,免得招来杀身之祸还要连带着我也遭殃。”说完,不顾青青吃惊的表情,和衣睡下了。
这一觉,青青睡的很不安稳,生怕自己一个翻身会吵醒阿离。天刚放亮,便出去洗漱准备了。
梆子敲了三声,各房姑娘都已经穿戴完毕,嬷嬷一脸严肃的站在街口。
“一会见了陛下,注意你们的言词,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别说我保不住你们,连我自己可能都要掉脑袋,明白了吗?”
众人行礼回了是,一行人向内宫走去。
面圣三人为一组,三十雪和柳依依被分在一组,另外一个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总是绞着帕子做娇羞状,三十雪险些要吐。
三人被分在第五组,因为并不是官家女子,嬷嬷将三人分到靠后进入大殿,机会比先进的要低很多。皇帝第一次选妃,到底想选几人并不知晓,如果只选了一两个,后面根本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
柳依依还在小声嘲讽她,她只是翻翻眼睛不去理会,如果此时被淘汰回家,那自己这一辈子的愿望,岂不是要落空?想到这,心里也是烦乱的很。
“下一组!”管事的公公高声喊道。
这已经是第四组了,难道先前的几组皇帝都没有中意的?三十雪紧张的心放下一点点,看着身边还在滔滔不绝的柳依依,抬起脚,装作摔倒踩了上去,听到她痛的尖叫,心里更好受了许多。
“二小姐,一会你可千万不要耍脾气。”青青在一旁嘱咐,踮脚帮她整理头发,衣领,确定没有任何错漏才回到一旁站好。
“下一组!”
三十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从容的排队走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刚刚迈出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右边的四人,是之前进来的女子,这皇帝要么不选,要么一下就选了这么多?
“别乱看,管事丫鬟没教过你吗?”
身旁传来公公温怒的声音,三十雪赶紧低了头,跟着前面的人继续走。
直到在殿外的门槛处,公公才吩咐停下,三人一字排好,恭敬站好。
“我看那中间的姑娘不错,身形稳健,想必是习武之人,与皇帝也有共同的话题。”太后满意点头,指着柳依依评论。
傲战没有回话,锐利的眸子盯着柳依依看了半晌才点点头。
“战儿看其他二人可还中意?”
傲战并未细看,看的久了有些疲惫,“都留下吧,剩下的不看了。”声音有些沙哑,却十分磁性。
三十雪好奇的抬起头,这一看差点叫出声,因为龙椅上的皇帝,一半脸带着骇人的面具,只有半张脸看得到,那双眼睛像鹰一样,似乎他看的一切东西都是他的猎物。
她赶紧低了头,终于明白为何那嬷嬷一想到皇帝就白了脸。
回去的路上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连青青开心的恭喜都没有听进去,只记得那双可怕的眼睛,一直在面前晃来晃去。
木然的回到房间,三十雪猛然醒了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真没用,这就怕了吗?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怎么可以害怕。
未被选中的姑娘又被送走了,她的房间也从破旧的永巷搬到内宫。太后很是喜欢柳依依,入选之后被安排在离皇帝寝殿不远的暗香阁。三十雪并不算太出众,与白家小姐安排的较远。好在风景秀丽,院落倒也别致。
入选六人,三十雪只被封了个才人,柳依依直接晋了昭仪,隔壁院落的白家小姐同为才人。
入宫半月有余,皇帝选了妃子却从未听说在哪个妃子处过夜,三十雪盘算着怎么能见到皇帝,不知不觉走到旁边的院子。
刚刚走进去,总觉得似曾相似,这里太安静了,就像在端木府一样,虽有侍女,却从未见过,她甚至都想不起这位白才人长的什么样。
房内熏香烟雾缭绕,白衣女子优雅的端着茶杯细细品味,身后一人时不时的为她添茶。
“她来了。”她放下手中的琉璃杯,起身走出房门,身后之人不情愿的隐了身形。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看走进院子的人,勾了勾嘴角算是微笑。
“灼月姐姐??”
三十雪惊呼一声,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