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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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凡尔赛宫，从终年翠绿的橘园到碧波澄静的涅普顿喷泉，到处都焕发出春日的生机。常春藤再次悄悄爬上岸灰色的墙壁，南归的候鸟在林泉中悠然自得。
宫殿右翼的皇室教堂内，早起的教士们开始专心地打扫祭坛，而他们的导师——萨西神甫刚刚梳洗完毕，正在二楼南侧的私人礼拜室内，虔诚地跪在抱圣婴的圣母像前专心祈祷。
“大人，弗雷神甫求见。”一个教士蹑手蹑脚走进礼拜室，向冥思中的萨西神甫耳语道。
年老的神甫缓缓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宛如从天堂降回纷扰的尘世。
“让他进来。”除了他这位最亲近的弟子，老神甫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和天主的交流。
“我的父亲……”年轻的弗雷神甫快步走到刚刚坐在椅子上的萨西神甫前，单膝跪下，捧住老神甫伸过来的右手，虔诚地亲吻着干枯的手上那枚镶着圣像的戒指。
“我的儿子，愿主祝福你……”这对精神上的父子开始了今晨的第一次交谈。
三年前，还未改名的吕西安·德·昂勃里蒙在巴士底狱邂逅了来视察的萨西神甫，可能是出于共同的信仰基础，几次交谈之后他俩便结成了忘年交。不久，在老神甫的帮助下，国王特赦了吕西安。之后他就改名为弗雷，跟在萨西神父身边成了一名凡尔赛宫教堂的神职人员。此外，他也同时加入了萨西神甫统领下的法兰西耶稣会，在老师的提携下，更由于信仰的坚贞，他很快就升到组织的上层，几乎成为萨西神甫接班人的不二人选。
“父亲，罗马有回信么？”弗雷顺从萨西神甫的指示，坐在桌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出于尊敬，他并没有随便地靠在椅背上，而是向前探着身，恭谦地跟老师聊着。
“已经回了，大会长对我们的处置很满意，只是教皇看来并不太欣赏我们的做法，不过这无所谓，他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他的权威，至于手段么……我们作为神职人员可不会总看俗人眼色行事的。”全身都被裹在黑袍中的老神甫插着手，带着调侃的神情说道。
“您说的是，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我有些害怕，我明白身为耶稣会的成员绝不能怀疑或质问会中的决议和教条，但是……求您原谅我，但我还是认为这样做可能并不太符合圣经中的教诲。”弗雷神甫诚惶诚恐地说道。
“这是忏悔么？”老神甫鹰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他的弟子，仿佛要勘破他的灵魂。
“这……父亲！”弗雷一下子跪拉下来，头埋在老神甫的手中抽泣起来。
“好了，我的孩子，不光我会原谅你，主也会原谅你。你是他最诚实的孩子，当你内心敞开时，你的一切罪孽就会烟消云散。”说着，萨西神甫轻轻地抚着弗雷的头，就像母亲轻抚自己的婴儿。
“不要犹豫，不要疑问，记住！你不光是主的羔羊，更是基督的战士。战士的天职就是服从。”萨希神甫喃喃说道。他的双眼放射出摄人心脾的光线，那光对于俯身地上的弗雷来说，简直就是天庭的圣灵之光。
“天主说，要有光……”弗雷神甫心中默念，自己恍然亲眼见到万物之初，那灵游于水上的光。
“因这爱，服从可以遍及世上一切事物之中……”老神甫突然中气十足地念起了第一任会长罗耀拉亲自撰写的耶稣会信条。
“因这爱，服从可以遍及世上一切事物之中。”年轻的神甫已开始沉醉于这蛊惑力十足的念诵中，继而跟着念道：“我们应当于一切事务中倾听服从的声音，仿佛它来自于我们的主。我们是在代基督，并出之于对他的爱和敬畏的服从……我们应当坚信，一切都合理。对于会中上司安排的一切事物，我们当在盲从中否认自己所持的一切反对意见和判断。我们当意识到，每一个生活在服从之中的人，都必须甘愿接受会中上司的指导和引导——因为是神意通过上司在指引和领导我们，我们就像死尸一般，任人带向各方，任人随意处置，无论何处，无论何目的，均服从主人的意愿，侍奉主人，绝无贰心！”
这番话在萨希神甫的带领下足足念了数十遍，直到他俩精疲力尽而止。
“我的孩子，昨天你去巴黎了么？”十分钟后，在一杯葡萄酒的帮助下萨希神甫才再次开口。
“去了。”弗雷神甫仍跪在地上。
“去看达米安的处刑了？”
“对。”
“听说是被四马分尸？”
“对，那场面我一生也忘不了……”
“听德·库雷伯爵夫人说刑场周围的旅店提前一周就被出租一空，她花了一个利弗尔的高价才租到一间位置好的房间。”老神甫略带调侃地说。
弗雷一想到那天达米安的四肢被撕裂，残缺的躯干在被鲜血浸透的沙地上扭曲时的情景，就感到恶心。他想不通那些名媛淑女们为什么对此惨绝人寰的景象不觉厌恶，反而津津乐道于此，甚至不惜为看到此景而破费大量钱财。
“托马斯·阿奎纳，我们伟大的导师和圣人曾经说过：‘天国里的人们会因为亲眼看到恶人的受罚而感到快乐’。不是么？我的孩子？”
“您说的是。”弗雷在说这句话时有些心口不一，但他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不喜欢残忍场面的借口：毕竟自己并不是天堂里的人，所以欣赏不了地狱众生受苦的美景。
“你知道么？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富于同情心。”萨希神甫一针见血地指出。
弗雷顺从地点点头，他最恨的就是自己这点。他至今仍然记得五岁时为保护只被扯断翅膀的小鸟而跟一群比自己大得多的孩子们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往事。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这个敏感多愁的年轻人才将侍奉天主作为自己人生的选择。
“我有点怕。”弗雷很不想再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这是他心里的结症，虽然害怕但也无能为力，因此他唯一想的只是极力回避这个问题。
“你来找我就是为这个吧。”萨希神甫已然猜出了弗雷的心思。
“是的，达米安并不是个很可靠的人，我真怕……”
“弗雷神甫，”萨希神甫突然严肃起来：“我不愿意在听到‘我怕’这个词。您是我最器重的弟子，我不希望您染上女人似的伤感和畏畏缩缩！”
“……”弗雷沉默了。
“振作起来，我的孩子，你放心，会中的埃尔蒙神甫是个非常精明可靠的人，达米安那个蠢货早已对他深信不疑。这个狂热的投石党分子恨一切跟国王有关的事，到死都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而严刑拷打的最终结果，他只能供出是最高法院的法官们指使他进行这次狂热的行刺。你想想看，那些最高法院的胆小鬼们听到他的供词后会被吓得怎样？脸色煞白？体似筛糠？我仿佛已经看到他们头上的上等假发抖个不停的样子。下一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很简单，被遣散，被驱逐，被剥夺爵位！所以他们就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审完了这起震惊全欧洲的弑君案，将达米安扣上个疯子的帽子，满以为可以将这件事一股脑推在那个蠢货身上。这可能么？虽然国王陛下并没有过预深究，但这件事不会就这样完，别忘了，陛下手下的暗探们也不都是笨蛋。不过这样一来，高等法院也会老实下来，不敢再提出不利于王室不利于教会的法案，而我们也就少了一个劲敌，而国王陛下也会更加支持我们的了。”
“可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是不‘止’这个。”萨希神甫补充道。
“虽然我们的初衷是为了提早请太子殿下登基，但现在这种结果我也早料到了。所以这个一箭双雕之计很是很成功的。”
“没错。”
“不过，你的多虑也确有道理。”老神甫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单单忽略了一个问题！”
“您指的是？”
“陛下的心思我永远也猜不透……本打算借这个机会将蓬帕杜夫人除掉，你知道，她身边的那些人都对我们耶稣会很不友好，还经常跟高等法院那伙人眉来眼去，尤其是贝尼斯那个花花教士和狡猾的斯坦维尔伯爵。只有将蓬帕杜夫人驱逐出宫，这两个人才会被陛下抛弃。但我们失算了，我料到贝尼斯的缓兵之计，也派人恐吓过斯坦维尔伯爵，但万万没料到陛下竟亲自与蓬帕杜夫人和解……唉……”
老神甫说完叹了口气，一幅壮志未酬的样子。
“我倒觉得夫人暂时不会对咱们构成什么威胁，她刚脱险境，肯定不敢贸然行事。”弗雷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现在贝尼斯正在忙着对普鲁士的下一场战役，斯坦维尔伯爵也被调到维也纳去当大使。他们成不了事，别忘了咱们还有皇后陛下和太子殿下撑腰。”
“看来你害怕的是高等法院而不是蓬帕杜夫人。”萨希神甫叹道。“年轻人，不要轻敌，她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说完，他把头转向窗外，再也不发一言。
弗雷神甫看到自己的老师陷入沉思，不愿打搅。行了一个礼之后，他就像来时一样，悄然无声退出了老师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