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姬的密室》Heath

19、第17章

　　“我死后哪管得了洪水滔天！”

　　这句令人振聋发聩的话久久回荡在欧耶妮耳边。欧耶妮根本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的路易十五国王竟能有如此想法，这在一般人听来，太荒谬不过了，不过在欧耶妮这种有心人仔细想来，却能从国王的口中听出另一番含义。

　　“从他的话语中，我无法判断到底是明智还是昏庸，但却能感到那发自内心的无助与悲哀，这是一个孤独的人，就像古今一切君主一样……”这令欧耶妮感到困惑。

　　“他是尼禄和马可·奥里略的结合。”格拉蒙夫人的评价相当中肯。

　　的确，这位国王看似浅薄庸俗的外表下隐藏着斯芬克斯般的神秘莫测。他有数张不同的面孔，在不同的场合他就像个戏子，将面具随手捏来，扮演不同的角色。还有那位与他形影不离的蓬帕杜夫人，隐藏在那可爱脸蛋后面的紧张和恐惧在某种不被他人注意的瞬间常常呼之欲出，而这瞬间又恰好被好奇心颇强的欧耶妮幸运地捕捉到。

　　“很有意思！我要了解他们，读懂他们！”回来的路上，欧耶妮暗暗下了决心。

　　由于欧耶妮初入宫，尚未有资格分到凡尔赛宫内的房间。听说为了能得到一间宫内的小阁楼，竟有人为此打破头，用苏比斯元帅的话来说：“这里是僧多粥少。”

　　凡尔赛足足住了上万人，除了王室成员，廷臣，侍臣外，还有大量的勤杂人员，从外省来寻机会的乡绅，以及从上述人身上赚钱的商贩。现今的凡尔赛早已由身处乡间的皇家离宫变为一座喧闹嘈杂的都市，小偷、妓女、戏子，形形色色的无业游民在这里都找到了归宿。这些下九流令凡尔赛有了生气，宫里宫外的贵族老爷们无所事事的生活里缺不了这些人，当然也就不会讨厌他们，这就好像寄生虫和宿主的关系。再说，从经济角度看来，那些抛弃乡下的庄园城堡，到这里谋食的外省贵族又和这些贩夫走卒，娼妓无赖有多大区别？

　　对于第二天就要开始的工作，欧耶妮心里虽没底，但早没了刚入宫时的忐忑不安。新的一天意味着挑战，就如同打猎，发现，追击，捕杀，一连串的行动令人激动。对于久已远离狩猎的欧耶妮来说，凡尔赛就是她的猎场，贵人们就是她的猎物，她准备好一显身手！

　　————

　　就在欧耶妮觐见国王的同时，她的哥哥—弗雷神父步履匆匆走进萨西神父位于凡尔赛宫皇室教堂中的私人小客厅。

　　“父亲，真没想到，我竟在这见到她了！”弗雷吻毕萨西神父枯槁的手，跪在地上，无法自控。

　　看到弟子那张充满惊诧，欣喜若狂的脸，老神父缓缓问道：“孩子，是谁？让你失去往日的平静，你现在真应该照照镜子，这种俗人的欢悦之情出现在你的脸上并不恰当。”

　　听得出是批评，弗雷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竭力将这过于强烈的情绪按压下去，他明白，作为修道士，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修养，由此他业已为自己的修为不足而感到羞愧。

　　“是我妹妹欧耶妮，她已经进宫了，我刚才在镜厅见到了她。她看到了我，而我装作没认她，就退了出来。”弗雷静了一会，开始用矫情地近乎冷冰冰的语调回答，就好象在讲述别人的事。

　　“令尊辞世未久，令妹便已经宫……”萨希神父喃喃自语道。

　　“是啊，我打听到，她已经成为蓬帕杜夫人的侍女了，顶替德·奥赛夫人的空缺。”

　　老神父就像没听到弗雷的话一样，若有所思着，许久，他才开口道：“这十有八九是斯坦维尔伯爵的杰作。”

　　“您怎么知道？的确有人这么说，而且欧耶妮的引荐人就是格拉蒙夫人。”弗雷为老师的未卜先知吃惊不已。

　　“这并不难，你也知道，咱们在维也纳的人早就把斯坦维尔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会中。你妹妹因为逃婚从夏天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如果不是他的情妇，必定有更为重要的使命。他绝非是个滥施善心的人，令尊过世后，你妹妹竟然成功地打赢了遗产官司，顺利继承遗产，这一定都是他一手所为，我可以肯定，这都是为拉拢你妹妹。前些天还想不通,你妹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她是个棋子，也犯不着为她费真么大的心。今天，我终于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为把你妹妹成功送到蓬帕杜夫人身边……”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弗雷仍然不解。

　　“很简单，安插一个耳目罢了。”

　　“为什么？他也是夫人的宠臣，为什么要在夫人身边安插耳目？”

　　“这不难理解，你要想讨一个人喜欢，并进一步操纵这个人。毋庸置疑要彻底了解这个人的所思所想，洞明他的所作所为，察其言观其色，方可有的放矢，投其欢心。”

　　“您说的是。”

　　“你的好朋友，米依骑士不就是么？”

　　“他？”弗雷怎么也不能把米依和宫廷里那些谄媚之徒相联系。而且，更令他不解的是，妹妹欧耶妮怎么会糊里糊涂成为斯坦维尔的探子。

　　“咱们的米依难道没把关于太子殿下的诸多趣闻讲给你听么？就算你不问，我看他也很热衷于跟你闲聊和太子殿下打猎，跳舞甚至于追求女孩子的新闻呢。”

　　萨希神父笑着说，眼中闪父亲一般——不，对于弗雷说，应该是比父亲更亲切的目光。但在这春天般和煦温暖的关爱后，却有一种令弗雷不寒而栗的力量。到底是信仰赋予萨西神父这种力量，还是来自于他自身？但这已经无所谓了，出于对教会无条件的信仰，弗雷已彻底被这种力量所折服，所震慑。

　　无数次，弗雷也曾想从这种力量中挣扎出来，就像曾经从父亲暴戾的父权下挣扎出，但这种力量绝非他想象的那样，就像鱼儿离不开水，水虽然束缚了鱼，但也养育了鱼，弗雷亦是如此，教会虽有种种令他不适应，甚至反感的地方，但在这里，他找到了作为一个人的价值，他不再成为家庭，父母，甚至是国家的附属物，他现在是完全自由的，除了天主极其人间的代理人——教会外，他别无服从。

　　“你每天的报告都很详细，谢谢。”

　　“这是功课，是我应该做的……”

　　弗雷知道导师对他把从各种渠道打听到的消息，当然也包括以前从米依那里听到的有关王太子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向其汇报感到满意。他有时认为自己也是一个探子，一个间谍，但转念一想，这究竟是俗人的想法。身为一个耶稣会分子，拥有纯洁无瑕的心灵方是首要，每天将自己的所见所问，毫无隐讳地向导师汇报，这样才是证明一个耶稣会士诚实无私的最佳方法和渠道，也只有如此脱俗的试炼，方能使自己洗涤身心，超凡成圣。

　　“对了，您刚才提起米依，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罗斯巴赫一战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萨希神父没吭声，他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神龛里的圣母，眼里掠过一丝悲凉。“……贝尔尼斯！看样子我真得帮帮斯坦维尔这条狐狸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

　　“弗雷神父！”随后，萨希转过头，望向弗雷。

　　“是，父亲。”弗雷听到导师用如此正式有如此严肃的称呼称呼他，突觉诚惶诚恐。

　　“你妹妹进宫对于咱们说不定是件好事，我可以肯定，她现在尚未成为斯坦维尔的心腹，最多不过是觉得欠了他一大笔人情罢了。斯坦维尔想在夫人身边安插耳目，咱们难道不也想这样么？论关系你是他的亲哥哥，她总不会为了斯坦维尔而和你为敌。”

　　“不会……但……”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她会很高兴见到你这个久未谋面的哥哥。”

　　弗雷勉强点点头，虽然他没表示，但萨希得出他对跟妹妹的见面还是心有余悸。

　　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难道只是对即将到来的与许久未见的妹妹的会面感到羞涩，或是不愿将妹妹拉下水？萨希神父有时也揣摩不透他弟子的心意，但他的能力和对耶稣会的忠心耿耿又是有目共睹的。他还是年轻，那高傲的理想和柔软的心灵还在时不时阻碍他，削弱他的意志，看样子只能假以时日，多多历练了。

　　“去跟你妹妹好好叙叙旧，把她争取过来。”萨希神父说道，没等弗雷开口，他就插着手顶住下巴，微垂下头。“好了，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弗雷谦卑地屈膝行礼，然后迅速推退出客厅。

　　冬日暖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撒进来，窗棂和彩色马赛克的投影遍地斑驳。弗雷加快脚步，小心翼翼地踱了过去，好像生怕被陷入脚下这由阴影和光线织成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