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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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耶妮快赶了几步，追上已进入国王会议室的格拉蒙夫人。虽然脚步匆匆，但她丝毫不敢忘记宫廷礼仪，几个月来的强化训练已经使她改掉过去外省的老习惯，她自觉地压低步伐，向任何一个宫廷贵妇一样，走出了标准的“滑步”。看到她灵巧而优雅的步姿，后面的朝臣们也不由得颔首微笑起来。
这间会议室大约二十多步长，十几步宽，正中央摆放了一张长桌，除了镜子，四壁铺满了加布里埃尔设计的细木雕花装饰板，整个屋子显得富丽堂皇且不失雅致。路易国王平常就是在此举行行政和财政会议的，它的存在提醒人们：凡尔赛宫不仅仅是法兰西帝王们的娱乐场所，也是他们统治整个帝国的工作室。
一进到会议室，欧耶妮就注意到屋中还站着几位年轻的女孩，猜测她们也都是在各自的女性保护人带领下等候觐见国王的。
“这位是德·布里萨尔伯爵夫人，这位是米拉莫小姐。”
“这位是德·昂古男爵夫人，这位是她的侄女布舒昂小姐……”
在格拉蒙夫人殷勤的介绍下，欧耶妮和贵妇们一一结识。礼节性的介绍完毕，格拉蒙夫人就和那几个贵夫人轻声闲聊起来，从巴黎上演的新歌剧到敢买的小狮子狗，丝毫不见她有任何拘谨之态。
“放松点，漂亮的小姐们，陛下可是个随和的人，他喜欢笑容，可不想看到你们紧张兮兮的脸。”格拉蒙夫人回过头，向几位正在面面相觑的女孩说道。
欧耶妮则尽量沉住气，令自己镇定下来。尽管如此，她仍感到心在怦怦乱跳，脚下不自觉地感到一阵阵发软。
“哦……”一声细微的叹息从欧耶妮的身边传来。原来布舒昂小姐由于过于紧张一下子昏倒，还是欧耶妮反应得快，一把扶住她纤小的身躯，才没使她出更大的丑。之后，屋里的人手忙脚乱地将布舒昂小姐搀住，由于会议室中没有沙发，这个倒霉的女孩只得斜靠在一张小榻上。她的姨妈昂古男爵夫人此时脸色煞白，用小巧的折扇在她的宝贝侄女脸上慌乱地扇个不停。
“可怜的姑娘，陛下不喜欢弱不经风的女孩。”格拉蒙夫人在欧耶妮耳边轻声咕哝了一句。
“女士们，久等了，陛下让你们进去。”这时，一个侍臣从东侧的门走了进来。
随后，妇人小姐们鱼贯穿过国王的私人卧室，一间名为“钟厅”的房间，来到了国王的私人办公室。
米色镶满植物饰纹的的门在欧耶妮面前缓缓拉开，嘀嗒嘀嗒的钟声在她听来愈发缓慢，可心脏却好像要挣脱时间的羁绊而越跳越快。她偷偷闻了闻口袋里的嗅盐，一股冰凉刺鼻的味道和眼前的阳光一起贯穿她的脑子，靠着这近乎眩晕的清醒，她来到了法兰西王国国王路易十五面前……
“亲爱的，微笑起来。”格拉蒙夫人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提醒着欧耶妮。
“欢迎你们，亲爱的女士。”在欧耶妮尚未定睛注视国王时，一阵轻柔温暖，既浑厚又不失女性般柔美的男声从屋子的深处传来。
听到声音，女士们机械地向前几步，又机械地向声音的出处屈身行礼。
“布里萨尔伯爵夫人，昂古男爵夫人，你们好。好久不见了，可爱的格拉蒙夫人，令兄可好？”
这时，欧耶妮方透过强烈的阳光铺成的幕布看到了那位身为一国之君的男人：他个子不高，身体微微发福，带着一头银色的假发，略显简朴的墨绿色的衣服裁剪的非常合体，漂亮的蕾丝花丛从他的领口和袖口露出。他的脸庞圆润，宽阔后倾的额头随着笑容挂出几道浅浅的皱纹，他生着一个女性般小巧略尖的下颚，厚厚的嘴唇微微翘起，挂着丝许玩世不恭，可以看出这是一位温柔，体贴，但意志薄弱的男人。他的脸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眼睛眼睛，浅薄与疲惫透过浅蓝色的眸子彰显无遗。
当欧耶妮和国王的眼神无意中交汇时，那种懒洋洋的神情突然从他的眼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股可以称得上狂热的怪异神情，这只有到见猎物的猎人的神情可以比拟，足以令欧耶妮恐惧地再一次低下头。
“这位就是昂勃里蒙女伯爵吗？”国王此时已走到了欧耶妮身边，但等她抬起头时，国王的眼神早已恢复了平静，既不显得疲惫，又不狂热。此刻的他就像一位资深的艺术家，鉴赏着刚刚到手的中国花瓶。
“是的，陛下。”格拉蒙夫人开口答道。
欧耶妮现在心里很是懊恼：为什么自己这么胆小？打猎时的勇气在哪儿？维也纳社交场上练出的气度在哪儿？“陛下……”她胡思乱想着，嘴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什么？漂亮的伯爵夫人？”国王紧接着答道。
“我……见到您非常高兴，我替父亲向您表示感谢。”欧耶妮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开场白。此时此刻她竟莫明奇妙地恢复了状态，然后，她鼓起勇气，恭敬地在国王已经伸过的白嫩肥胖的手上吻了一下。
“这不算什么，我认识您的父亲，他个好猎手，可惜没有机会和他一起狩猎。不过，现在您既然到了这里，我想我一定有机会和您一起去打猎，我们这的小型狩猎马车很和女士们的胃口，到时您就知道了。”国王似乎很高兴，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这是否就意味着他正式接纳了我？”欧耶妮听出了国王这席话的潜台词。“谢谢您，我会认真履行我的职责，伺候好陛下，伺候好夫人，尽犬马之劳。”她立刻谢恩。
“好，抱歉，德·昂古男爵夫人，这是您的侄女？不愧是德·纳尔男爵的女儿……”然后国王转过脸去，接着跟其他的觐见者说话。
一旁的格拉蒙夫人轻轻碰了碰欧耶妮的裙边，充满赞赏地微微一笑。
走出国王的书房后，欧耶妮长长松了口气。
“你表现得很好，但别松懈，真正困难的在后面呢。”格拉蒙夫人边走边便对欧耶妮提醒着。
“困难？”欧耶妮有些不解。
“接下来你要觐见王后陛下，她可不像国王陛下那样，不过你不必害怕，国王陛下已经接受了你，她也不会怎么刁难你，只不过……你见到就知道了。”格拉蒙夫人欲言又止，卖了个关子。
穿过镜庭，再次摆脱了苍蝇般的朝臣们，她们俩在侍者的带领下走到了凡尔赛宫左翼的和平厅。这个厅堂的砖石布局迥异于右翼国王的接待室和书房。大块青黑色的大理石从四壁铺下，大厅正中的壁炉上方镶嵌着弗朗索瓦·穆勒瓦纳的名作《国王赐予欧罗巴和平》。在欧耶妮看来，画中的路易十五要比见到的真人帅得多，当然，这幅画是国王三十年前的容貌，抛开奉迎的因素，当时的他要真是如此，却也配得上“法兰西第一美男的称号”。
或许是怕王后等得着急，带路的侍臣加快了脚步，为了跟上，欧耶妮在王后寝殿中只得走马观花。进宫前她已有耳闻，这间寝殿只供仪式之用，王后本人并不睡在里面。殿中装饰的奢华繁琐，几乎每一寸角落都镶金缀银，夸张得令人生厌。
“夫人们，请稍后，容我通报。”侍臣礼貌地说道，将欧耶妮和格拉蒙夫人留在寝殿边的小等候室。几分钟后，他又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二位夫人，皇后陛下请您们进去。”
眼前的大门缓缓打开，由于这里是阴面，室内的光线稍有些暗，但这样柔和素淡的光线却令欧耶妮感到阵阵松弛，当然，由于先前已觐见过国王，所以她也就不像刚才那样忐忑不安了。
“这就是蓬帕杜夫人的侍女吧，来，走近点。”
欧耶妮刚在王后的接见厅中站稳，就听到壁炉那边传来一阵爽朗的话声。她抬起头，看到在几位衣着华丽但表情冷漠的侍女的簇拥下，一个上了年岁的贵妇人正向她微笑着。
欧耶妮略显拘束地近前一步，随后恭歉地向王后屈身行礼。
“哦，格拉蒙夫人，公爵的身体还好吗？好久没见到他了，他可是个好好先生，希望主保佑他。”王后没有再理她，而是突然向格拉蒙夫人扔出了这么一句。
“谢谢陛下关心，托您的福，公爵身体很硬朗。”格拉蒙夫人不是傻子，早已听出了王后问候的隐意。
“您真漂亮，难怪蓬帕杜夫人要您作她的侍女，你知道吗？您长得确实很像她，那是……那是……”王后转过头问着身边的侍女：“那是哪年来着？”
侍女们不知所措，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哪一年的日期。
“就是紫杉树那次！”没人回答她的问题，王后显得有些急躁。
“是1745年。”一个反应快的侍女连忙接道。
“1745年，对，你们看看，这都13年了……”王后缓缓地念叨着，看上去有些失神。
欧耶妮站在原地，根本不清楚王后在说什么。许久，王后回过神来，缓缓走到欧耶妮身边，伸出保养得极好的白皙的手。
欧耶妮恭敬地一吻后，方抬起头仔细端详王后：这是一位面容祥和的老妇人，身上的白色衣裙和镂空的头饰尽显她的波兰皇族出身。由于年纪，也可能是因为微笑的原因，她圆圆的脸上以鼻子为中心向外辐射出一轮轮细细的涟漪，让人感到既和蔼又滑稽。她生着一张略翘微薄透出自律虔诚的嘴唇，那双虽小却精神奕奕浅蓝的眼睛却淌出混杂着无奈，戏谑和关爱的目光，这矛盾的组合令欧耶妮感到非常困惑。
“欢迎您，您是蓬帕杜夫人的侍女，而她的则是我的首席侍女，因此您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侍女了。”王后干脆利落地认可了欧耶妮。“我累了。”之后，她却故意露出疲倦的神情：“昂……昂……”
“昂勃里蒙。”一旁的侍女悄声提词道。
“哦，对，昂勃里蒙夫人，您可以扶我进内室吗？”
“遵命。”欧耶妮不明其意，但只得答应，她上前轻轻扶住王后的手，一瞬间，她恍然看到另几位侍女呆板脸上突然焕发出一股命名奇妙的快意，这令她有些不寒而栗。她们到底在高兴什么？
临走向内室前，欧耶妮偷偷看了看一旁的格拉蒙夫人。夫人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似乎知道王后会有此举动。
王后的内室就在接待代大厅的东侧，在侍臣们卑恭的注目礼中，王后在欧耶妮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内室。
内室没有外向的窗户，屋中白天还点着蜡烛，墙上的绘画和护壁板上的装饰显得暗淡不清。屋子深处站着好几位衣着华丽的女人，欧耶妮猜测她们应该是其他侍女，但奇怪的是，王后一行人进来后，她们仍旧地站在原地，既不上前行礼也不问候，显然王后也毫不介意。
王后随便找了张沙发坐了下来，懒懒地打着哈欠，跟着进来的那几个侍女则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刺绣活，一声不响地坐了起来。只剩下欧耶妮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之后，王后哈欠打够了，又和身边的侍女闲谈了几句，才装出一幅刚刚看到欧耶妮的样子：“啊，伯爵夫人，我怎么把您给忘了？真是的，人上了年纪记性就是不太好，我还没领您看看我的屋子呢。”
说着她站起身向屋子深处走去，欧耶妮急忙跟了上来。直到这时，她才能近距离仔细端详那几个奇怪的侍女。她们穿着相当时髦，头上带着宽沿饰有鸵鸟毛的帽子，身上穿着超大裙撑的裙子，颜色艳丽得有些刺眼，穿衣风格跟王后身边的人大相迥异，像极了巴黎社交圈的漂亮交际花。而且她们都戴着厚厚的面纱，在屋中昏暗的光线下，根本无法看清她们的脸。
看到欧耶妮好一脸好奇，王后笑了：“她们不是真人，是‘漂亮娃娃’。”
“漂亮娃娃？”欧耶妮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侍女”是巴黎时装店里常见的为顾客展示时装的木制娃娃。可是，那种木制娃娃都很小，眼前的这几个却跟人等身大小，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大？她感到有些困惑。
就在这时，王后好像看出了欧耶妮的困惑，没等她开口问，自己就一把掀开了“漂亮娃娃”的面纱。
“啊！！！”
看到“娃娃”的脸，欧耶妮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这哪是什么娃娃？那面纱下竟是一颗惨白的颅骨！黝黑空洞的眼眶正直勾勾地“望”向欧耶妮！
就在欧耶妮下的尖尖叫的同时，王后却发出一阵极具快意的笑声，紧接着，屋中的侍女们也笑成了一团。
在笑声中，欧耶妮回过神来摆脱了恐惧，她心里生气得很，没想到这个看似慈祥的老太太竟这么喜欢搞恶作剧！
她知道此时此刻决不能显得气愤，甚至不能显得不害怕，因为这正是王后想看到的反应。但她也太小瞧自己了，欧耶妮想，在跟父亲林中打猎的那些日子自己什么没见过？现在她都记得镇子的绞架上那些被吊了数月之久的腐尸，比眼前这些精心打扮过的“骷髅娃娃”恐怖多了。
“不过这关乎于这个老太太的面子！要是显得毫不在乎，她以后肯定会记恨于我。我必须装成一个胆怯十足的样子！”欧耶妮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急中生智，顺势扑倒在地，紧闭双眼装成昏倒的样子。之后，她听到王后急切的喊声：“可怜的孩子，给她吓坏了，真不该这样，主啊，宽恕我吧！”
下一秒，一股呛鼻的味道直冲脑门，呛得欧耶妮不得不睁开眼睛。
“你没事吧？太好了！”王后面色焦急，眼神中充满关切，丝毫不见刚才幸灾乐祸的样子。
“那、那些是什么？”欧耶妮故意惊恐地问道，刻意地把脸转向另一边，仿佛怕见到那几具艳装的枯骨。
“哎，本来想请你看看我的收藏，没想到吓着你了。”王后无不惋惜地说，“你刚才看到的可是美女尼侬的遗骸，那可是我最得意的收藏。”这个令人无法捉摸的老太太露出得意的神情。“她生前是法兰西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哎，人世无常……”王后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女人的美丽就是这样易逝，昨天还是美娇娃今天就成枯骨堆，生命就死这样脆弱，这样荒谬，只有永恒的天堂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只有厌弃奢华的教会才能给我们带来救赎，只有自我献祭的救世主才是我们的依归。阿门——”
“阿门——”一旁的侍女们也异口同声道。
“天啊！我这是掉到什么人堆里了？”欧耶妮被这荒诞的一幕哭笑不得。今后少不了要和这些怪人打交道，她不由得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15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