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温向南》七叶乔木

1、盛世婚礼

　　再次回到桐城，是在三年之后，长街的柳絮漫天飞舞，南风向北，驱散汹涌的人潮。上次离开就是这样的季节。顾南笙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几天前爸爸的话在她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兮儿，你该回来的。”电话里疲惫的声音透着怜惜，苍老的男人温柔抚过膝上的骨灰盒。“她不能奔波。”
　　城市夜晚的霓虹在高层建筑的视野里透着坚硬，顾南笙执着话机望向窗外，目光迷茫又空洞。
　　“笙，我们回去。”
　　车后座玻璃被呵气写画着什么，直到车在红灯前停顿，顾南笙摇摇头又把字迹反复擦掉。三年了，这里一点都没变。安宁得让人想相守，让她不想再回来。
　　“哟！今天真是开眼了！”
　　黛眉轻弯，顾南笙揉了揉眼睛，亲切笑了声问：“张伯，怎么了啊？”年逾50的老司机声音里带着惊喜：“小姐，你看那辆车！”顺着张伯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纯黑宾利停在左后方不远处，车身、玻璃皆是清一色的黑，这样的用色，极尽低调而奢华。
　　“张伯，这车很名贵？”
　　“嘿嘿，小姐有所不知了。我老头子平生没什么爱好，可就是对这车啊，可喜欢的紧呢！这车虽然名贵，可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过普通，跟着小姐和少爷，我也见了不少世面，可不会这么惊讶。”
　　张伯目光里的欣喜和满意未曾散去，接着说：“这车的轴距比普通宾利要长很多，玻璃透光效果本该极好可从外部看起来却是一片深黑，轮胎抓地力太强所以一路上都没有超过我们……
　　所以我断定，这车应该比普通车多一个功能……”
　　“多一个？可是，车还会有什么功能？”
　　张伯如孩子般得意地笑了笑：“小姐，是——防弹！”
　　顾南笙听罢扁了扁嘴：“张伯你不用变着法地逗我开心，桐城这么小谁出门整天坐着防弹车啊？你放心我不会再愁眉苦脸的，一定会调整好心态。”
　　张伯听罢慈祥答了声好，又摇摇头，随着交通灯一转，车子平稳驶离长街。
　　后方，漆黑的玻璃窗内，一双如墨的眼眸低垂。
　　刚刚只有余光轻轻的一瞥，他看见车窗上下一秒就被风干的字迹——le vent du sud éternité
　　法文。
　　南风，永恒。
　　他这辈子，教过一个女孩写这两个词。而且忘了告诉她，用法文写出来是因为，这世上最浪漫的语言，他早已说给她听，而且此生，独你无双。
　　“温先生，孟少刚才来电话问您是回别墅还是先去公司？”
　　深邃的眼波敛起，幽深利锐的眸望向窗外，平白却多了一股忧伤。
　　“都不去，跟上前面那辆车。”
　　温向易默默地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一抹丽影，感觉自己实在不应该跟过来。
　　果然是她。从看到那两个外文的时候开始，他就没有过一丝怀疑。不论是三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那双一笑起来就弯弯的眉眼，总是能穿透一切捆绑他周身的荆棘与风霜，带给他温暖和感动。可是一味先走的，不停把她抛下的，一直是他。所以直到如今他才体会，她受过的，该是怎样一种切肤之痛。
　　“你永远是我的意外。本来要明天才见的，兮儿，这算不算缘分？”利锐的重瞳掩去了冷漠，低语间望向窗外，透着几分温柔。
　　“温先生，霍董电话。”
　　温和的眼波一瞬即逝，复又恢复了往时的凉薄。温向易唇角掀起一抹弧度，这通电话比他预期的还要早。
　　“霍董，想好了吗？”
　　低沉戏谑的声音传来，霍毅臣倒吸了一口凉气：“温先生，霍氏与你无冤无仇，但它是我一生的心血。”
　　“霍董是聪明人，既然给温某打了这通电话，想必已经做了决定？”
　　霍毅臣深深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太过诡秘，用市西的地皮一步步诱引他落入圈套，到今天难以轻易抽身。却没想到，他的要求，更是奇怪。
　　久经商战的男人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温先生，你放心吧。那个女人，我本来也是不喜欢的，要不是千羽坚持，我也不会妥协。”
　　“那就多谢霍老配合了。”
　　温向易墨玉般的重瞳望向窗外，恰好看见一对男女的丽影。女子梨涡清浅，仰头单手遮住阳光。男人在女子身后几步，眼波锁定前面的丽人，眉梢极尽了宠溺。
　　重瞳深暗，温向易的眉峰陡然转冷，复又平静，不再看那两人。“回公司。”
　　纯黑宾利慢慢划身，驶出蓝湾。
　　顾南笙明了明眼，那车……似乎有些眼熟啊
　　“笙，嫁给我，你真的幸福吗？”霍千羽深情的双眸如水，眼里心里，都只映着眼前的姑娘。他眼神有些迷离，带她回桐城，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霍千羽，第十七次求婚，我已经答应你了。”
　　顾南笙冲他笑了笑：“我爸说，男人一生只能求一次婚。可你求了十七次，对的是同一个女人。
　　我捡到宝了。”
　　霍千羽唇角深深扬了扬。
　　笙，我想你永远笑的如此无忧，但愿我的情深没成为你的负担。
　　“呃……霍千羽，半雪果然说的没错！”
　　霍千羽敛了笑意，警惕地皱了皱眉，那小妮子可不太可能在背后说他什么好话。
　　顾南笙目不斜视、一脸正色地看着他：“她说……你笑起来是个祸……水！”
　　霍千羽迎上她认真的表情先是愣了愣，之后笑容更深，温润的气质暖的让人如沐：“笙，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做我最美的新娘。”
　　他摸了摸顾南笙的头发，倾身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额头之吻，代表怜惜和尊重。
　　顾南笙怔了怔，他已经把手抽回。顾南笙笑了，他的亲密，她知道，礼让亲疏，仅止于此。而此时她能做的，却只能是目送他离开。
　　霍千羽的车离开蓝湾，慢慢淡出顾南笙的视线，她却还是身形未动，看着缥缈的远方发呆。许久之后，才低低呢喃着：“温向易，我真的不要你了。”
　　这一晚，顾南笙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她想遗忘的人，有曾经桐城的那场冲天大火，有被海水淹没的绝望，还有幼年里满身是伤仍然为她挡子弹的男孩……
　　她醒时，看到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21岁时顾南笙从没想过若她当嫁，会嫁给除温向易之外的人。今天，是她24岁生日，她想或许，她能放下了吧。
　　二十年前，这里有过一场倾城的婚礼。用满城盛开的熏衣作聘，只为了给那位不在场的新娘，送婚也送葬。
　　这一天，桐城的柳絮没有一朵在天空凌乱飘舞，街巷、商都，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红毯从礼堂铺到蓝湾，整个桐城都听闻名镇一方的霍氏集团唯一继承人霍千羽今日大婚。倾城为聘，轰极一时，为一女子。
　　但，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敢去调查或是密探得果这女人是谁。
　　他既要给她一切妆红荣光，又要护她平静安宁，所以这一嫁满城风雨，而实际受邀到场的宾客不过寥寥。他只须向这些能时刻撼动政商各界的巨擘们宣告，她是他的妻。
　　两场婚礼，时隔多年，截然不同，却又极尽了相似。
　　而此时，这场盛世婚礼的女主角却是百无聊赖——
　　顾南笙懒懒待在休息室，伸手触了触眼前奢贵的妆台，无奈一笑。
　　这是她么？
　　镜子里的女孩仍然青涩，眉眼弯弯，只那一袭白纱层叠有致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清灵妩媚，前未曾见。
　　休息室外，那人为她筑就了这一场满城花嫁，今天过后，她会成为他的妻。
　　或许，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等待都必不成空才叫不辜负。有些东西，你曾拼劲全力守护，不是你的，纵然失去，亦不遗憾。
　　一如多年以前，她从没想过此今当嫁，而且新郎，不叫温向易。
　　“南笙！”半雪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回神啦！”
　　“都说女人做新娘那天会变傻，想不到是真的？”半雪挑了挑眉。
　　顾南笙撇撇嘴瞪了她一眼，没认识半雪之前，她很难想像一个冷艳的女人会和玩世不恭这四个字融合得这么相得益彰。
　　半雪歪歪头，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新娘这一身行头，满意地点点头：“顾南笙，我果然是个天才，居然让你这么个废材都能起死回生！”
　　顾南笙嘴角一抽：“戚！半！雪！”
　　半雪眯眯眼，谄媚一笑：“乖了小阿笙，时间到了，可别动气。”
　　半雪帮她理了理头发，牵过她的手，忽而认真地说：“别怕，有我陪你。
　　你的幸福我要亲眼见证，才能放心。”
　　顾南笙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女人，认真起来还真是有魅力，让她安心。便是只有她这时的几句玩笑，才能不着痕迹地平复下她心里莫名的紧张。她懂她，回握了她的手，心存感激。
　　半雪牵着她的手走出这扇门，走向偌大的礼堂尽头。只是谁也难料，廊道尽头不是决绝后的新生，而是又一场命运之风来回捉弄，摇摆的玩笑。
　　婚礼序曲响起的那一刻，顾南笙轻轻推开礼堂的门，目光与台前等候她的男子相汇。不长不短，她想，这段路走完便似交付了余生，从今以后，彻底与从前的灰暗日子作别。
　　温向易，这一次我希望，与你，真的是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