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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五化 骈拇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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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益處嗎?為何一定要有益處?」蛺蝶這句話是真的迷惑,牠湊近駢拇的稚嫩臉龐翩翩飛舞,仔細凝視她。
「妳既然已經存在了,一定有某些道理。」這就是蛺蝶好奇的根源,牠特別容易栽入無法一目了然的謎團。
「獅子啦豹啦,還有妖精,會吃掉一些跑得不夠快,隱蔽和警覺心不夠的動物,反過來說,牠們衰弱時也會被別的生物吃掉。人類不一樣,他們連剛剛出生的小動物也吃,好的壞的都吃,一個人打不過的,就用十個人去設陷阱圍攻。只要是自己的後代,就算病弱殘廢,精神有缺陷,都會努力養大,哪怕他們有害同類也在所不惜。所以人愈來愈多了。」蛺蝶繞著圈圈說。
「這樣合作很聰明,卻讓更多笨蛋弱者存活了,然後,為了養活十個弱者,剝奪一個未來可能長成強者的幼子生存機會。」蛺蝶想起在之前的村子裡,見過幾個人類仰仗體型和團體優勢搶奪食物,那些人不靠自己狩獵,卻去搶奪孩子手上的食物。
弱肉強食的法則通常不會出現在同一個族群裡,那是相當反常之事,且違反「族群」本身的定義,因此妖精不會住在成精前的同族之中,反而是異種較容易雜居,因為妖精除了自私自利以外,確實喜愛弱肉強食的規矩。
哪怕住在同族中也不會讓這種焦灼的火焰熄滅。因此妖怪衍生出了一個習俗,在成精前夕遠離同族,剛羽化時無論何種妖精都會非常飢餓,第一口吃到的食物味道可能變成終生的新喜好。
「繁衍超過必要的數量,就會有一部分得被犧牲,作為異種的食物或肥料。」妖精就是這個法則最典型的代表,他們本來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既然誕生就一定會帶來耗損。
但是可有可無並不表示應該被消滅,相反地,妖精往往比一般動物都要強大,形態變化也更自由。
「我沒看過活下來的存在是為了對誰有益,起碼在動物和妖精裡,沒見過耶!因為活著為了帶來眾生利益的存在,是神明的任務啊!難道人類想要扮演神明嗎?那麼他們得先讓自己停止任何耗損才行。」
蛺蝶的話遠遠超過駢拇的理解範圍,她只能呆呆看著北海若與蛺蝶。
「而且我聽某個穿越來的人說,以後人類還會訂出更多有益的藉口來壯大自己。站在妖精的立場,或許妳對我們來說算是有益的,嗯,誰曉得呢?吾輩可懶得計較損益之事。」
北海若也靜靜聽著蛺蝶的發言。
「不用想太多啦,妳只是個小小的人類,照妳喜歡的活下去就夠了,還好在妳死去之前,我已經遇見妳了,駢拇。」蛺蝶說得好像沒遺憾的那個人是自己一樣。
「你們在做什麼!離我的奴隸遠一點!」草叢中響起呵斥聲,隨即鑽出一個穿著玄色深衣的少年,他有著一身古銅色的滑潤肌膚,頭髮卻是淡淡的櫻色,頭顱後方長出三枚彎角,額上以一赤金頭帶纏繞,明顯不屬人類。
「奴隸?」蛺蝶語調上揚。
北海若不期然想起蛺蝶化人的那一夜,手持櫻花的頑皮少年,倘若蛺蝶又有表情,此刻應該是笑著吧!
異族氣急敗壞地走到駢拇身旁,重重跺著腳。
「這才是真正的『鬼』,駢拇,沒想到妳認識鬼呀?既然如此,怎會分不出差異呢?」
「你這妖蝶胡說八道什麼?我允許你說話了嗎?」少年鬼族瞳孔直豎如松針,泛著金色光澤,露出尖牙威厲挑釁。想當然耳蛺蝶不吃這套,而少年鬼族不知是少根筋或心不在焉,慢了半拍才察覺北海若的存在。
「你是何物?」少年鬼族本能戰慄起來,正要變化戰鬥型態,北海輕輕以水氣壓制住他。
「這位是北海之神,名若。你是淵之鬼?叫何名字?小朋友。」蛺蝶問,樂趣一個個自動過來,真叫牠心癢難耐。
果然抬出北海的神明身分,走到那裡都很好用,這下鑽出來的小鬼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蠪。」少年不情願地低下頭,仍微微抬眼瞪著一神一蝶。
「這位小妹妹分明是人類,怎會變成你的奴隸?看著也不像啊!」蛺蝶就是有從乍看不起眼的現象中發掘出內幕的才能。
「我救了她,她的名字是我取的!所以她是我的奴隸,你們休想跟我搶!」蠪振振有詞地說。
「走了,駢拇。」不等蛺蝶反應,蠪粗魯地抓住獸皮少女的手腕打算強行拖走她。
「呃啊!」少年鬼族的下顎直接中了一腳,被豪爽地踢翻倒地。
「誰要跟你走。」駢拇冷冷地說。
「可是妳答應當我的奴隸,妳自己說過。」
「沒錯。所以我沒說我不是你的奴隸,就這樣。」駢拇有點厭煩地說。
蛺蝶停在北海若肩膀上對這幕看得出神。
「駢拇!做本少爺的奴隸是妳這下賤人類天大榮幸,妳膽敢拒絕我!」蠪雖然說得很大聲,卻只敢扣著少女手腕不放,以鬼族的力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整條手臂扯下,但他要一條手臂又沒用!
「我沒反悔,我答應當你的奴隸了!其他我沒答應過!」駢拇眉心冒出怒紋,顯然兩方存在某種根本上的溝通問題。
特別容易獲取小孩子注意力的蛺蝶於是開口調停:「好了好了,聽長輩幾句話,淵之鬼,你要駢拇當你的奴隸,具體來說,是如何當法?」
「替我整理衣裳、房間,隨我出遊,沒有我允許哪裡也不能去。」蠪理所當然地說。
「那麼食人之女,妳覺得蠪只問你一個問題,所以妳只答應一個答案,是也不是?他當初有把這些內容說出來嗎?」
駢拇點頭又搖頭。
「我明白了,北海,手借我一下。」蛺蝶停在北海依序豎起的指尖上漫步。
「用奴隸的名義,蠪起碼要求駢拇作到四件事,可是駢拇覺得這四件事和自己無關。」根據海神雙手立起的手指數比較後一目了然。
「好,是淵之鬼不對。」
「喂!你這妖精到底怎麼判的?」蠪顧不得神明就在面前,按膝站起指著蛺蝶大罵。
「說起來這就是汝之過了,爾等鬼族與我妖族靈識反而是接近些,自然知道人類這種生物蠢笨居多,秀慧者寡見,對方還是個小孩子,你怎能要一個無父無母沒人教的小女孩理解你的想法呢?」
「……有理。」少年鬼族深刻地反省起來。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你問什麼,更不清楚自己答應什麼,你應該要一條條教會她,再行斟酌。」蛺蝶覺得剛剛那一腳應該可以當作回答,不過還是先哄哄小鬼。
「既然她本來聽不懂,那本少爺繼續問下去,豈非白費功夫?」蠪很快舉一反三。
「非也,凡物之性起伏無常,示之以威,懸之以利,厚恩寡刑,自然馴服。」蛺蝶不疾不徐地說。
「嗯。」蠪早就知道駢拇不怕他,她是未開化的人類,刁蠻也在預料之中,蠪聽了蛺蝶的建議,覺得或許他過去都做錯了。
「好吧,我說,駢拇,本少爺是這樣想的,妳要吃人來我家養著一大群呢,何必搞得自己這麼狼狽?我已聽說有人正聚眾要獵捕妳,想將妳刺穿後再焚燒,最終妳根本無處可去!」蠪扠著腰高興地說。
「不過,我家很大,多養一個奴隸不痛不癢,母君也覺得妳還不錯,難得我們第一次遇到不會想殺的人類,妳到底不滿哪裡?我將給妳華服珠寶,還有鳥羽鋪的墊襦。」
「討厭。」駢拇一甩頭,不屑看少年鬼族的臉。
「說清楚!妳討厭我哪裡!我才討厭妳!又髒又醜,全身乾巴巴,只有腳好看一點!妳以為這樣就能驕傲了嗎?人類!妳剛剛還踢我!」
少年鬼族每次看到駢拇,都見她把腳掌包裹起來,心中早已不快,但是方才駢拇已不裹著小腳了,還用那冰涼柔軟有如魚腹的小腳碰他,所以蠪決定大方地原諒她。
「全部!」駢拇低吼。
「哎呀,真是熱鬧。」蛺蝶仍在一旁搧風點火。
「駢拇!妳!妳!混帳!妳存心氣惱我不成?我說妳是奴隸就是奴隸!」蠪拿少女沒轍,只好大聲這樣強調。
「我不想做你要我做的那些事情。」駢拇傲慢地說。
蠪和駢拇,人類和鬼族常常可以就這樣吵上一整天,累得駢拇也沒空去覓食,所以她愈發討厭這個挾恩求報的傢伙。
「好啦!蠪,我先告訴你常識,養寵物得要清楚何者對寵物是有利,何者有害,你們淵之鬼雖然也是吃人沒錯,不過淵之鬼養的人是法術控制的溺屍,鬼可以吃,但活人吃了可是會中毒而死,到底你們不同族類,此事不可不知。」蛺蝶一說完,少年鬼族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可以天天去抓生人來!」蠪振振有詞的說。
「活人如果住在流沫之下,生氣仍將漸漸被鬼族吸收,最後也是會變成亡者,那樣就灰白灰白,很不可愛了。」
面容姣好的鬼族一臉震驚的樣子,讓蛺蝶覺得很有趣。
「反正如果你只想要玩一會,就把她打暈了帶回水面下不就成了?」
「那……讓她住在岸邊,讓我隨時可以看見就好。」蠪放棄直接要求駢拇,放低了音量和蛺蝶商量,起碼眼前的蝶精看似比他更了解人類習性。
駢拇相當會藏匿,森林又不是蠪的地盤,每次找人都要大費周章,難道就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
「這點你們慢慢討論,我可做不了主。」蛺蝶自認謙遜地說。
「對了,駢拇,怎麼不讓蠪保護妳呢?妳的敵人不少呀!」即使不同種族,雄性保護雌性的觀念還是很風行。
「我吃人,可是我不餓的時候,不想殺人。」駢拇說。
「我只要吃一個人就會飽好幾天,可是蠪會把所有人殺光,然後我餓的時候就找不到獵物了。」
北海若與蛺蝶默默相對一會兒後,蛺蝶開口:「我更正前面的話,駢拇比蠪聰明。」
少年鬼族氣得齜牙裂嘴,但又礙於北海若的存在不敢攻擊蛺蝶,讓某妖怪充分享受蝶假神威的樂趣。
蛺蝶會關注駢拇,之後又釣出蠪,並非為了替他們仲裁,只是單純的無聊而已,現在故事既已釐清,蛺蝶就無意棧留了。
離開那處草原後,蝶精關於鬼族與少女的最後印象,仍是他們在草叢裡打滾吵鬧的樣子,彷彿兩頭剛剛離巢的幼獸。
北海若望著從剛剛到現在心情一直很好的蛺蝶,心中卻琢磨著其他問題。
「鬼族都是那樣尋找奴隸嗎?」
「怎麼可能?他們和我們一樣是朋友啦!」
「朋友?」北海若有些驚訝地重複。
「可是一個自稱主人還把對方當成奴隸的異族也能說是朋友嗎?」
「所以初次見面時我就說過,北海你不懂這種情趣,不過像你我這樣和和氣氣的也很好。」蛺蝶飛到路旁的枯枝上對北海若說。
「那個小女孩注定不會活太久,希望她能偶爾笑笑。」蛺蝶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喟歎道。
「真的會有別的神明來處罰她嗎?」北海若問。他雖是海神,卻從來不管物怪的瑣事。
空氣中響起蛺蝶輕緩的笑聲。
「我聽侜張說過類似的食人者,他們通常很年輕身體就衰敗了,也很難找到對象繁衍,可能是近親相交的次數太頻繁,食人者身上多出許多很好辨識的特徵,比如駢拇枝指,更容易被人類撲殺,在我出生之前,據說食人者的數量又比現在多。」
「但我親眼看見的實例僅僅只是今日落單的孤兒而已。」
羽蟲往天上飛了一陣,北海若以為牠要離開自己,過了一會兒蛺蝶才降落在北海若等待的掌心中。
「大概不被需要的東西都是這類命運。」
「胡蝶。」
「人類的味道是什麼呢?如果是那個小女孩,或許我願意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