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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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长生梦]
[你是璀璨之星坠落入水]
[你是璨烂繁花临风绽放]
你夜里依然时常做梦，梦见雾霭苍山里沉默不语的武士，樱花树下孩童一般的神明，梦见被时间埋葬又重归于世的幽灵；你的梦里有毛绒绒的狐狸在春日里打盹，皮毛柔滑太阳一照就闪闪发光；也有骸骨与亡灵裹着漆黑的霜风爬出巢穴，森严白骨下用燃烧着灼灼荧火的眼睛凝视着你，对你露出不怀好意的古怪笑容。
你跟闺蜜说你想用笔把梦境记录下来写在纸上，用键盘打出来发表在网上。你觉得你的小说应该是个以古典东方为背景的荡气回肠的故事，天降大任给了一个小姑娘，她坚韧而孤高，沉默寡言得就像一块石头，是不屈的救世主。在年纪轻轻的时候背井离乡去了异界，身穿盔甲披着数以万计的星和月，和恋人一起举剑横斩世间万恶。兴许你会成为一个畅销作家，从此免于困顿在狭小格子间和看老板脸色的命运。如果有很多很多的稿费，那就拿着钱去满世界游荡，看黑色贡多拉上唱歌划船的船夫，去非洲草原上看金黄的狮子，去南美幽绿雨林里看玛雅人的金字塔。
“然后呢？”女孩手捧奶茶咬着吸管朝你眨眨眼睛，肉肉的腮帮用力吸了吸被子里飘飘浮浮所剩无几的珍珠，把软塑料杯弄得吱吱作响。
然后啊——你望着前方挤在狭窄暮色小巷里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们的食摊挤在一起被人们里三成外三层得围为一个半圆，不断从中间冒出带着香气的白烟升腾成云雾，缭绕间仿佛动画里藏有妖怪与仙人的食肆。盆地的地形让你所在的地方湿气凝聚不散成了北方人口中的冬日阴冷魔法攻击带，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情侣们秀恩爱的心情，不少女孩子们纷纷拿出了自己整日整夜打的超长围巾把自己和恋人裹在了一起，光是这样还不够，还要伸一只手到男朋友的包里紧紧和男朋友牵在一起好似连体婴儿，笑嘻嘻得让男朋友用另一只手拿她们自己想吃又一时吃不完的小吃。
作为一条单身狗，此时你仿佛觉得自己受到了成吨的伤害，你咬了一口手里的煎饼果子：“我要偶遇一个英俊潇洒气场一米八的帅哥，爱我爱到死去活来全世界只有我一个，然后一起走向生命大和谐。”你说着还伸手举过头顶，比划了一下一米八应该是什么样子。那个人要有一张不苟言笑的英俊面孔，中分发型，棕色头发下面如果有双紫眼睛就最好不过了。那张照片里的青年成了你脑海中对男人的模板。再此之前你分明是个肌肉大汉控，喜欢一身腱子肉的高大汉子，最好再有点胡子。可是莫名其妙得，你在看见照片中之人的一瞬间就推翻了自己以前的审美。你明明不认识他，可你却依然喜欢上了照片上人。你想和他一起共待一条围巾走在挤挤挨挨的食肆里，你想和他手牵手一起走过下课后的校园，你和他额头相抵相视而笑。
“那结局呢？”
“结局啊……”那你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主角应该死了。”
“……啊？”女孩瞪大眼睛发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单音。
“恩，死了。”你把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塞进嘴里，抹去嘴边的残渣有些烦躁得拍了拍手：“这个结局比较合理。”梦境里悲剧的既视感太过强烈，你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悲剧以外的让人能够稍微开心点的结局。
你后来到网上去搜索了审神者的关键字，潜意识告诉你这个奇怪的名词和你这一些天来连续不断的梦境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你期望能从浩瀚的网络中搜索到可是你一无所获。显示器里只有和关键字风马牛不相及的搜索结果。你甚至还把你从书里发现的照片翻拍到了网上以期能遇见认识照片中青年的人，可没有结果。只要一提到“审神者”三个字，不出多久你的帖子就会被莫名删除，甚至后来你连发帖的账户都登录不上了。
你反复得揣摩那张的照片，连相片角都被你揉得有些卷边了。上面只有2015年12月10日的线索。5年前你16岁。你想不起来照片里青年的名字，也想不起来那年自己见过这张照片还在上面写过字。可你明明还记得你在那年去边疆游玩的事，8月的时候还捡到了一条小狗，黑白的花纹，一张毛绒绒像胡子小老头一样的脸上有一对圆溜溜的黄眼睛。
你忽然愣住了。
小狗呢？你捡到了一条小狗，你记得全家人都很喜欢它，连你爸爸都会把小狗抱到腿上用梳子给它梳毛……可是然后呢？你家里如今没有小狗。也从来没人提起过它。它从你的记忆里出现，又凭空从你的生活中蒸发了。
你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我们家是不是养过狗？
几分钟后你收到了妈妈的回复：养过你这条小狗。
你可以想象屏幕那边妈妈带笑的脸，她常常打趣你是小狗。可是现在你只觉得如坠冰窖。你拼命得去回想捡到小狗以后的事，可是你不记得了。记忆在8月以后戛然而止你统统不记得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你没有2015年8月以后的记忆。
此时你又想起那双出现在梦中的眼睛来。你们在盛着薄光墓雪的庭院里近在咫尺的距离里遥遥相望，他在高山之巅而你是奋力向前的旅人。可无论你怎么努力向前迈步他也只是离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你哭泣，你祈求他不要离开你，但无论你怎么大声呼喊也无济于事，声音被吞没在飞雪里，被吞没在厚重的乌云里，积雪之上也只有一片寂静。他把你的丑态尽收眼底却对你的痛苦全然不知，你们被无形的墙隔绝在两个世界里，你在这边，他在那边离你几步之遥的地方对你露出灿若朝阳的微笑。
你想知道他是谁。
你想见他。
你的记忆被拿走了一块，像是内脏连着痛感神经被人一起从身体里切下带走，可你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些记忆被偷走了，你甚至不知道那被挖走的部分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在楞神的时候忽然手机震动提示你有一条新信息，解锁显示屏后亮白的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句匿名警告：想要安稳得度过余生就不要再追查你不应知道的事。
在最开始的时候你犯过中二病觉得自己可能是曾经被选中的少女，但是你的世界，充满着超人漫画与魔法故事的世界，偏偏从来没有出现过书本里的超能力英雄与恶人。偶尔有些都市传说流窜于网络成为人们的饭后谈资，可大家心底里都明白，这是一个没有怪力乱神的普通世界，既没有超能力，也没有魔法，连科技都没有发达到证明宇宙中是否存在外星人
你开始真正感觉到事件的不同寻常了。你问来信人的身份，可消息却石沉大海再没了音讯。
你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忘记了一个秘密。已知的线索是书本里神秘的照片和那条匿名警告信息，可能包含的线索是审神者的招募宣传单以及你奇怪的梦境。如今添加了一条：有人，或者说有很多人，你想起你莫名被删的帖子和禁言的账户，他们不希望你想起那个被埋藏的秘密。
然而比起寻找遗忘记忆更重要的是考试，况且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发掘秘密，毕竟你不是名侦探。本以为进了大学能够轻松一些，然而残酷的现实却狠狠得打了你一个耳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论文和测验让你忙得焦头转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事，托教授们的福，清醒的时候你的脑子里只有LimX，统计总量和样本，会计金融试算表。
但每一夜，每一个梦境里，都有个声音在焦急呼喊：想起来，快点想起来呀。你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在白天黑夜里的双重折磨中体重开始下降。
在最开始的时候你犯过中二病觉得自己可能是曾经被选中的少女，但是你的世界，充满着超人漫画与魔法故事的世界，偏偏从来没有出现过书本里的超能力英雄与恶人。偶尔有些都市传说流窜于网络成为人们的饭后谈资，可大家心底里都明白，这是一个没有怪力乱神的普通世界，既没有超能力，也没有魔法，连科技都没有发达到证明宇宙中是否存在外星人。
但世事总有例外。
“瑶青。”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带着黏腻的湿冷气息无端在背后轻轻响起，独自一人上完晚课回寝室的你在那一瞬间就惊得炸了毛，吓得几乎叫出了声。你在那一瞬间回过头警觉得像一旁看去，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瘦长的灯柱立在漆黑灌木丛里闪着昏昏欲睡的光芒。
“瑶青对吗？”这次声音又从你正前方传出来了，发音被拖长且变了调，像是一个学会刚会说话的小孩在念你的名字，又像是百足虫用密密麻麻的脚爬过你的背脊。
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幽灵由远至近地呼唤着你的名字。
你脆弱的心脏此刻间剧烈鼓动犹如雷鸣，颤栗着在加速的波动中把血液从到你的四肢以便逃跑。可你动不了，你像是被恶魔踩住了影子，铁链锁住了手脚，竟然回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你看见眼前的空气里凭空裂开了缝隙，荡开一圈水一样泛光的波纹。黑渊之中乍然升起荧绿的火焰，虚空之中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的眉目极淡，仿佛用水轻轻一擦就能被洗掉，唯独双狭长的眼睛里闪动着狐狸般的目光。他并不急着与你说话，反而神态悠闲地围着四肢僵硬的你先转了一圈，期间频频点头，神态和商店里挑选水果的商人别无二致：“不可思议。”他赞叹得看着你：“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能完全凭借自己再想起我们来的。”
“看来我们低估了你们的执着了。”两片薄唇扯出一个根本不屑于掩饰恶意的假笑来：“我知道你遗失了一部分记忆，还知道你正在找一个人。你不是唯一一个在寻找他们的人。”
“这牵扯到了一个秘密，但是很不幸只能由你自己想起来。”压抑的大海骤然升起风暴，狂澜卷着雷电拍打在漆黑礁石上切割出破碎的尖角。他贴近你的耳朵悄声问道：“我带你去见他，如何？”
“我能……拒绝吗？”惊恐过度的你最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你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来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觉得呢？”
你没有说话。你知道你应该拒绝，可脑海里有个小人骤然苏醒，他扯着你的神经用又尖又细的嗓子在不断尖叫要求你答应来人的邀请，吵得你头疼欲裂。
想见那个人。
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
你抬眼去看来人异于常人的无机质金瞳，那眼睛里面既没有善也没有恶，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连一点光芒都看不见。然后你点了点头：“好。”
狐狸一样的人嗤笑了一声，转身示意你跟上他一同进入由他开辟出来的完全超出你认知范围的裂缝。
让人惊异的是那超自然的隧道里并不是虚无，黝黑的空间里有细小的石子铺就的宽阔道路，边上树立着一盏盏朱红的灯柱发出团团暖黄的灯光。路的两旁甚至还种植着花朵灌木。一切都似曾相识，你感到有你跟着神秘人一路前行，最后他带着你停在了一扇圆形的纸门前。
“1753号的近侍哟，”神秘人推开纸门：“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惊喜？”
纸门打开是一个日式宅院的构造，你看见墨绿的榻榻米和走廊外的簌簌飘落的雪花。有一只黑白的小狗从里面迅速跑出来，在你脚边嗅了嗅就摇着尾巴欢快得抬起前腿扑在你的小腿上，亲昵地吠叫着冲你撒娇。你有些无所适从得向后退了退，然后和屋里出来一个身着紫服的身影。
他是你梦境中的人，是书中照片上的那个人。他穿着神父的祭服和与之全然不搭的盔甲，棕色的发丝下面有一双凌厉而熠熠生辉的眼睛。他的眼睛形似一座遗迹，由与砂岩完全不同的铁与钢组成的荒漠。你看得见其中每一道被时间打磨的刻痕，可它依然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精魂，鲜活而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庄严辉煌如同宝剑在武士手中闪烁着铮铮寒光。
一个名字在你心底浮现，它来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如同树叶落尽水里荡开一圈波纹传递你的脑海中。嘴唇相触再微微张开，你舌尖抵在上颚上。你想起接下来只要用舌头轻轻在口腔中划过再发出一个气音和爆破音就能叫出他的全名来。你知道只要呼唤他的名字你就能想起被全部被洪流掩埋在沉沙中的一切过往。虚假的世界开始龟裂崩塌，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破碎重组。记忆翻涌的速度太过迅速，但比起记忆速度更快的是过载的痛苦以及……浓烈的悲伤，和被背叛的愤怒。它们一起你脑海里横冲直撞，用带有倒刺的利刃狠狠剜过每一寸柔软的血肉，嚎叫着想要冲破你的颅骨。
你想起你们第一次见面，他从火焰里走出，旁若无人告诉你无论多么惊世骇俗的任务他都可以帮你完成。你想起他在战斗中过于兴奋导致自己整个人都血糊糊的最后不得不去手入室时那张不情不愿的脸。你想起他隔着手套曾握住你的手一笔一划教你写你不甚熟练的文字。你想起你教他用你的母语说“你长得真漂亮”然后一本正经得骗他说这句话在你的母语代表着日安的意思。你想起来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你想起来他皱眉是什么样子的，你想起来他生闷气时异常安静连声音都带着冷酷。你想起来——那天是个明媚的天气，温暖的阳关穿透翠绿的枝叶在身上洒下点点金屑，连身上的伤口都不复往日里的疼痛。莺鸟在树梢上发出春日里的第一声莺啼。他走过来没头没尾得朝你道歉，然后——
头好痛。
心脏好痛。
肺部也好痛。
强烈的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你脚边生起烈火，划破你的皮肤，割开你的肌肉，钻进你的身体里把五脏六腑都揉挤在一起。心脏狂跳如擂鼓，空气被挤出肺部带来烧灼的痛苦你不得不大张开口在真空中以求得一丝丝的空气。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剧痛之中你恍惚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诱惑你。
“呼唤他呀，叫出他的名字呀，然后你就解脱了。”
“主——！”一声极大的声音猛然在你头顶炸响，前一秒你还在火焰里挣扎翻滚，现在你的世界安静了，你一片模糊的水光中抬头重新看到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早已跌坐在了地上，紫眼睛的男人正捧着你的脸。
“ヘ……し……”你的嘴唇颤抖着念出他名字的发音。
“不可以念出我的名字！”他一声大呵打断你，他用手捂住了你的嘴：“主，主，请您冷静一点……”他不断低声呼唤着你，声音重新变得温柔起来。宝石一样浅紫色的眼睛望进你的眼里。“您绝对，绝对不能念出我的名字。”他跪在你面前对你展露出一个忧郁的微笑：“您不能想起我来。”
“可是……我不想忘记你……”你听见自己的啜泣：“我不想离开你。”你没有力气去挣扎，也没有力气去求救，你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飘荡在卷起狂风骤雨的绝望之海上沉浮。
“你背叛抛弃了我。”你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主，主，请您……听我说。”男人的声音和你一样有些颤抖，他捧住你的脸强迫你抬起头看他：“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要过背叛您……”你看见武士紫色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水，却依然保持着微笑仿佛对自己的悲伤毫不知情：“能拥有……像您这样的主人，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如您一样想和您一起那个名叫去威尼斯的国家听船夫唱歌，我想和您一起去您说的那片名叫非洲的土地上看狮子，我想和您一起躺在您口中的沙滩上数星星，我想和您一起坐在现世的街道上看您说的汽车来来往往游人走来走去，我想和您一起去大洋彼端小镇上闲逛。我想和你一起分向同一个食物，我想和你坐在一起看同一本小说。
我希望我能和您长久得生活在一起直到和您一同掩埋在永远的黑暗中。
但是不行，不可以。
“可一旦念出我的名字，您就会彻底想起过往的一切，就再无法回到安全的生活中了，明白吗？”男人隔着棉质手套的拇指神经质般不断得摩擦着你的眼睑和脸颊，试图擦干你脸上的泪水，力道大得你的脸有些生疼：“您不能因我而困顿在狭小的空间里，从此永远失去自由的机会，明白吗？我作为您的家臣，不能，也不应该成为束缚您的理由。”
[记忆终将会被时间湮灭]
[宝石的光辉亦然会被尘埃所蒙蔽]
[给你唱一首时间的情歌]
[我对你的爱将在时间里永垂不朽]
你做了好多好多关于雪的梦，漫长到你几乎醒不过来直到被室友从床上掀开了被子：“快醒醒！”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你看，外面下雪了！”
对方的话让你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下去，拉着她一起趴在玻璃上向外望去。外面确实下雪了，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色的，亮晶晶的，轻飘飘的，和你梦中一模一样的雪，从天上慢悠悠得落下来把世界都铺层白色。
你想起今天你在梦中梦见了一个人，他在梦里穿着紫衣服。
但你没有梦见他的脸。
你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END-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