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扬阳春念知音gl》北冥志怪

23、光线如雨（一）

　　二十三、光线如雨（一）
　　除了国家法定节假日，都市青年工作后独立生活，回老家陪长辈的机会少之又少，林筝扬如是，林深更甚。北街书店暂休，兄妹二人便相约一道回N市。
　　难得一家四口人齐，张燕自然是张罗了满满一桌子饭菜，该唠叨的话也还要唠叨。次日，尚有工作在身的林深独自回C城，而林筝扬的假期也拉开了序幕。
　　林筝扬从小就长得瘦弱，与同龄人相比，饭量、体力等方面要相差一截。加之林筝扬的母亲江皓月身高不足一六零，父亲林劲松也将将一七五，小筝扬的身高问题便成为张燕的心头大事。
　　到了孩子青春期长身体的关键时刻，张燕生怕林筝扬营养跟不上，想方设法为她进补。传统的鸡汤鸭汤和十全大补药都算不得稀奇，更有老中医开的祖传秘方，据说对青少年长高有奇效——将药材灌入洗净的牛心，缝合后小火慢炖两小时，弃去药渣，牛心切片食用。那牛心的味道又腥又涩，加上满满都是中药味，委实难以下咽。可婶婶殷切的眼神让林筝扬无法拒绝，只好捏着鼻子硬吞。对此，林海平和林深只能深表同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待林筝扬的身高争气地突破一六零大关，张燕喜上眉梢，林筝扬也长舒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中药绝对是林筝扬的青春期噩梦。
　　时至七月初旬，N市已是暑气逼人。窗外蝉鸣不绝于耳，艳阳如瀑布流泻。虽说这一年的高考才结束，张燕就职的中学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暑期补习了。林筝扬不懂下厨，每天帮张燕买菜打扫，陪林海平看看新闻联播，见了几个老朋友，吃了几顿饭，其余时间就宅在家里，等着下周和发小一起去邻国旅行。
　　张燕见林筝扬一副食欲不振的苦夏模样，额头还冒出两颗小痘痘，二话不说打电话约了相熟的老中医。林筝扬自知逃不过，趁着出发旅行的前一天，乖乖去了那家中医诊所。
　　医生是一位戴着金丝边老花眼镜的奶奶。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老太太开始细细讲解林筝扬的身体状况。那些关于阴阳虚实的名词，林筝扬不甚明了，只是耐心听着，时不时点头附议。
　　末了，正在奋笔疾书写药方的老太太突然问了一句：“有朋友吗？”
　　“嗯？”林筝扬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太太语气如常，重复道：“有没有男朋友？”
　　林筝扬下意识地迅速否认：“没有。”
　　“唔……”老太太的三指重新搭到林筝扬手腕寸口部，思忖片刻才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林筝扬一眼，意有所指，“多运动，出出汗，痘痘偶尔长几颗也没什么关系，等以后有男朋友就好了。”
　　林筝扬：“？！？！”
　　老太太扶了扶镜框，咳了一下没有说话。
　　下一秒，林筝扬突然意识到老太太的话中深意，顿时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好在手机铃声及时响起，林筝扬尴尬地笑了笑。老太太倒是大方地表示请便，自顾自地低头继续琢磨药方。
　　林筝扬赶紧起身，走到窗边接电话。
　　来电人姓范，自称是即将在北街开张的一爿咖啡的人。
　　这家咖啡店就在有间书屋的斜对面，林筝扬自然是知道的。方锦绣还开玩笑说过，一爿咖啡和有间书屋的名字很搭。
　　范小姐简短地说明来意——咖啡店和商铺楼上的业主在店面装修问题上有些争议，咖啡店按照原有的水电线路施工，楼上的业主却执意让咖啡店更改出风口位置。一爿咖啡和北街书店的构造几乎一模一样，因此对方致电询问林筝扬当年装修有没有遇到类似情况。
　　北街的商铺在两年前还进行过一次水、电、网线路大排查和整修，一爿咖啡楼上业主在这种时候提这样的要求，大家其实心知肚明，无非是敲竹杠。
　　林筝扬有些心猿意马，尽量镇定地建议对方找负责装修的师傅再商量以及和业主协商沟通。范小姐道谢后便结束通话。
　　挂了电话林筝扬才猛然想起，大约在两个月前，C城出版社的李青峰编辑曾对自己提及他的外甥女打算在北街开咖啡店。八成范小姐就是李编辑的外甥女，那刚才自己冷淡又生硬的态度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林筝扬还在胡思乱想，一转身，老太太犀利的眼神望过来：“药是回家自己煎，还是在这里煎好再带回去？”
　　这阵子，宋念终于处理完一宗令人头疼的离婚案。
　　委托人黄先生今年四十一岁，是经营赌石的，这是他的第三次婚姻。对黄先生而言，婚姻如同赌石生意，充满了娱乐性与投资性。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第三任黄太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光是双方婚内出轨、侵占夫妻共同财产，就足够在法庭上大战几个回合。
　　最好笑的是在诉讼期间，这位大腹便便的黄先生曾多次向宋念表示好感，发送油腻的求爱信号。宋念付之一笑，心想，是谁给你的自信和勇气，梁静茹吗？
　　袁泽昊曾经问过宋念和唐之然一个有些尖锐的问题：假如碰到那些自己并不认同的当事人和案例，你们应该怎么办？
　　作为一名职业律师，宋念每天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当事人，指导他/她们如何面对配偶出轨，如何优雅离婚，如何分配家产，如何争夺子女抚养权……这也意味着宋念接触三观不正的机会实在太多了——今天有应对房地产限购政策专业结婚又离婚又结又离再结再离的职业选手王先生，明天是开车撞正室导致正室骨折自己却不慎流产的上位小三，保不齐下个礼拜又会碰上什么样的幺蛾子。但律师并不是正义的代言人，他们能且只能站在程序正义的一方。法律是存在空间的，法律技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利益和价值观的包装。对律师而言，只有理想没有技术是愚蠢的，只有技术没有理想是罪恶的。
　　最后，宋念替黄先生赢了这场官司。
　　暑假开始，宋念本以为蒋傲兰会回家和父母住上一段时间，结果小姑娘回去吃了两顿饭就回学校了，说是父亲在外地出差，母亲忙着生意，家里只有保姆，太无聊了。宋念问她这段时间怎么安排，蒋傲兰说报了两个补习班，白天上课，晚上自由活动。
　　没想到蒋傲兰这自由活动专指健身。宋念心想不就是健身么，无妨。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居然是室内攀岩俱乐部。在蒋傲兰唐僧式啰里吧嗦的说教加“一看就知道你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白长了高高瘦瘦一身精肉”的激将攻略下，宋念同意下场练手。
　　结果才一个小时，宋念已是挥汗如雨，深感力不从心。
　　幸灾乐祸的蒋傲兰愈发没大没小了：“这道攀岩墙只是竞技类的初级，不过你看，那边还有专为儿童设计的卡通墙，卡哇伊！”
　　宋念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蒋傲兰，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吾儿叛逆，刺痛吾心！”
　　期间，蒋傲兰还如愿赴J市参加C9高校龙舟赛暨J市旅游节，小周随行。宋念得空，打算回自己和唐之然的小窝拿一些日用品，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唐之然律师和吴铭律师虐狗的辣眼睛画面。宋念捂眼打趣，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继续，自觉退出家门。
　　宋念啊，你最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庆幸的是，这半个多月功夫，宋念俨然完美地融入C大教工区。例如，摸清七邻八舍的关系，搜罗附近可口的早餐，快狠准地在这个没有地下停车场的旧小区抢到停车位，下楼倒个垃圾，还能巧遇楼下咖啡店年轻漂亮的店员。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驾轻就熟。宋念都快忘记催问袁泽昊，慧慧什么时候才能来顶替自己。
　　这一天是周六，宋念休息。蒋傲兰一反常态，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晚上宋念叫了外卖，蒋傲兰也是兴致缺缺。
　　宋念：“怎么，不合胃口吗？”
　　蒋傲兰拿筷子一下下地戳着饭菜：“还好啦。”
　　宋念见状，顾自己低头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儿，蒋傲兰放下筷子，主动问道：“我是不是影响你周末休息了？”
　　“总算是良心发现了？”宋念笑道，“没事，我要收钱的。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天应该回外公外婆家吃饭。”
　　蒋傲兰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宋念吃完饭，又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嘴，开口问道：“好了，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对不起，是我太情绪化了。”蒋傲兰一撇嘴，“之前我们系有个女生生病休学，是绝症，昨天刚刚……”
　　宋念立刻示意蒋傲兰不要说下去了：“我明白了。”
　　蒋傲兰声音有些哽咽：“你可能会笑我矫情。虽然我和那个同学也不熟，但突然发生这样的事，觉得世事无常，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宋念沉吟片刻，突然说了一句：“我没有觉得你矫情，不过你也别指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鸡汤。”
　　真是煞风景，完全不懂得安慰别人，蒋傲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横竖还是个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孩子。宋念终究于心不忍，想了想，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晚上有个读书会，要不要一起去？”
　　“读书会？”蒋傲兰满脸疑惑。
　　“哦，我也是正好在微博看到的消息。”宋念佯装若无其事，“是C大读书社的暑期读书会。”
　　两周的暂休结束，北街书店恢复正常营业，第一时间在微博发布了活动通知。
　　生怕对方拒绝，宋念还特地加了一句：“就在北街书店，走几步就到了，很近。”
　　“我知道这个读书社，之前还参加过他们的一次活动。”显然，蒋傲兰并没有在意为什么宋念会关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社团活动。
　　宋念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岂不正好？我看今天的主题很适合你这样的小屁孩。”
　　蒋傲兰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倚老卖老。”
　　顶嘴归顶嘴，两人还是结伴出门，来到北街书店二楼的时候，参加读书会的人已经围坐成两圈，还有一些站在书架边旁听的人。
　　近处有一张空的小板凳，宋念让蒋傲兰坐下，自己站到她身后。环顾四周，林筝扬毫无意外地出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出乎意料的是她身边还坐着袁泽昊和秦胜玛。
　　毫不知情的蒋傲兰看到袁泽昊秦胜玛“夫妇”，又惊又喜，分外亲热，用力朝两人挥了挥手，得到“表哥表嫂”的回应后，激动地抱住宋念的大腿紧了紧。
　　宋念嫌弃地扒掉蒋傲兰的手，低声说：“你冷静点，我看到了。”
　　林筝扬自然也注意到宋念和宋念身边的漂亮女孩。
　　宋念朝林筝扬笑了笑，林筝扬也扯出一个客套的笑容。
　　宋念的手机震动，是袁泽昊的消息：“你们怎么来了？”
　　宋念飞快回复：“你又为什么来这里？”
　　袁泽昊倒是事无巨细地汇报：“今天来陪秦妈妈，吃完晚饭在这里等平生来接小玛，顺便找筝扬说点事情。”
　　宋念回道：“哦，我陪你家小妹妹散散心。”
　　几分钟之后，读书社社长站起身打了个手势，原本叽叽喳喳的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社长清了清嗓子，是好听的男中音：“毕淑敏曾经说过，有许多暂时看来无法跨越的忧愁与痛苦，在死亡的烈度面前，都变得稀薄了。我很喜欢《我的千岁寒》当中的一段话：‘现在想人间，能让我想起来光线如雨的，都是人齐的时候，父母年轻，孩子矮小，今天还在远方。穿什么衣服不重要。好风水，就是该在的都能瞧得见。’每次读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感叹，好一句，光线如雨！岁月有情，也最是无情。今天的读书会，我们要谈论的话题就是死亡。关于如何看待死亡、面对死亡，请大家畅所欲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