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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话:烬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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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沉,快醒时许祎听到病房里的推门声。翻个身,她用力揉揉眼,声音软软地:“魏魏,你回来了?”
“许小姐。”回答她的是一个温柔而陌生的声音。
她腾地坐起来,然后被眼前的阵势吓地很清醒。
一青年女医生领着一二三四五个人齐刷刷地站在一旁。女医生哗啦啦地翻着病历册。
“许小姐?”女医生带着端然的微笑地打量她。
许祎愣愣地点头,没说出话。
她很惊讶啊,真的很惊讶!!因为站在最前面的医生竟是程安逸的师父,言颂的姑姑言玉。真的是言玉!!!许祎蓦然有些慌乱。目光闪闪后移,却是陌生面孔。
咦?程安逸呢?竟不在?!!难道……她真的想多了?许祎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继续向后看。视线一一掠过去,突然停在一人身上。眼中惊色涨池。
“许小姐觉得好些了吗?”言玉的声音响起。
“……好好多了。”许祎迟疑地将视线收回。
“嗯。是恢复地不错。”言玉打量她几下,将病历递到身后去,“来,躺下,我再帮你在检查一下…………吸气,呼气……这里疼吗?……”
“嗯……不疼……”许祎很配合地说。
检查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只是许祎再起身时,队伍里已没有方才的身影。冯宁,她看到的那个人是冯宁,她去哪里了?
心头一紧,许祎忙问言玉:“是不是输完液就可以出院?”
“许小姐有急事?这么急着出院。”言玉人到中年,又是省医院首席医生,看到小辈不免多关照些。“什么事能比身体重要?年轻也要好好爱护身体啊。不过像许小姐这样的情况,还要留院观察一晚,体温正常才可以出院。”言玉又温和地继续说。
“嗯,我知道了,谢谢言阿姨。”许祎忽想到一些其他的事,回答地心不在焉。
“言阿姨?”言玉写字的手一滞,猛地抬头看许祎:“你认识我?”
“我……”许祎的心一抽,话蓦然哽在喉间。她从言玉一进门就知道她早已不记得她了,不记得她曾和苏晨一同去她家中做客,她亲切地唤她小祎,她叫过她言阿姨。
多年后的相见,二人的身份都是过去式,她是苏晨的前女友,言玉是苏晨的启蒙教练吴教练的……前妻。
五年前,吴言二人的离婚案在云城闹地沸沸扬扬。一个是金牌教练,一个是妙手神医,再加上正好发生在苏晨退役后不久,借着新闻热度和二人本身的话题性,这件事连续几天占据各报头版头条。连云城最有公信力的都市报纸《快报》都出现‘网球教练吴名启为私生子弃发妻’这种严重失实的题目。
舆论重压下,吴教练成众矢之的,言玉出国游学。大约两年后,言玉才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回国,在云城定居。
那时候云凡公司在云城风生水起,无人再当众谈论那些往事。没有闲言碎语绕身,言玉一心扑在医学事业上,不仅在医学上造诣日益精进,还广受门徒,热心公益,短短几年已成为云城炙手可热的医学专家。
余后的很长时间,许祎只能听到自己突突乱撞的心跳声。
“……我我喜欢看养生节目,也很喜欢您,对不起,言大夫,是我太鲁莽了……”许祎低下头。
“奥……”言玉畅快地笑了笑,直说:“没事,没事。”她确实有段时间帮朋友忙,去养生栏目的嘉宾,反响不错。
“那许小姐好好休息。”写完检查报告,言玉将手中的钢笔一收,准备前往下一个病房。可没迈出几步,身后突然就传来一声——
“言大夫!!”
许祎拿手用力地揉紧被角:“……我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好吗?就几句!!”就在刚才,她决定还是要顺从本心要做一件事。
但言玉急着查房,心想这位来头不小的许小姐可能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便说。“许小姐的病已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我现在先去查房,晚上还会过来。”她转身继续走。
“言大夫,言大夫等一下。”许祎坐起来说:“言大夫,你不记得我吗?五年前,在聊城!!我们见过的。”
聊城言玉挂在脸上的笑蓦然一僵,神情不自在起来。
确实有必要单独聊了,言玉让其他人离开时,脸已沉下来。
“你是谁?!!”言玉的脸上写满戒备。或许是觉得之前自己的声音太过严厉,言玉的声音又柔和了些,但依旧是质问的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许祎。”许祎期期艾艾,有些不安。
“许……祎。”言玉拢紧的眉弯微展,神情渐渐放松。
她若有所思地坐下来。“似乎是听过这个名字。那你是……他的朋友?”言玉语气里不由夹杂着几丝惊讶。
应该“算是吧!”起码她这样想。
许祎颔首点头,抬眼,再看言玉,她低着头,似乎很激动,也很意外,还有一些……慢慢放大的伤感。
“聊城?五年前……”言玉忽垂眸嗔笑。
“好啊……”她一字一顿地说,仿若一瞬之间,身上所有的厉刺都剥离干净。
那个节点,那座城市,她的人生发生太多的事。几乎要是所有年月里痛苦的总和。积压多年的记忆仿若一下子就扯了出来,丝丝缕缕,绕满心房。
就像所有事都有开端,聊城大概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在那里,她视如己出的侄子锒铛入狱,她与相守十年的丈夫分道扬镳。
她自持恪礼重亲,虽自绝家门,却对自幼成孤的侄子从未怠慢,而侄子也继承了大哥的一身傲骨,洁身自爱,正气凛然,从警校毕业便成了云城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
也正因如此,她至今仍不相信,当年她引以为傲的侄子会在聊城法院以受审人的身份出现,会身为警察知法犯法。
见他最后一面,在审讯室。她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记忆中那个相貌出众,谈吐不俗的侄子早就不见。
出现在眼前的人,惊恐地看着她。他一脸倦容,外形邋遢,始终不肯坐下来,他神色凄怆,坐立不安,一直恐惧地喊书语的名字。
书语是他的未婚妻,半月前突然离世。过了很久,他好似忽然清醒一般,看着她嘻笑:“姑姑,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姑姑你让我去陪书语吧,我怕她一个人太孤单了……这世上,我对不起的也只有您了……”
他亲口承认,他说他但求一死,是她不能,也不肯放弃他——几乎动用所有的关系,为他请最好的律师……
那时她还被自己的离婚案搅得头昏脑胀。初秋时节,她提笔在离婚书上签了字。
“吴名启这次真的做的太过分了,姐姐,你怎么就答应他呢”独自一人继承家业的小妹一边垂泪一边为她打抱不平。她盯着满园的残红轻笑。“大概是不想让他再受非议了吧?!”她明白他为什么离婚。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要放手。十年,她爱他如初,可……各自的风雨事,共度反倒折磨。
叶破深秋,尘埃落定,她身心俱碎……
时隔五年,似乎还能从时光隧道里清晰地听到一个略显苍老,却庄重肃穆的声音。“犯罪嫌疑人言某故意伤人罪罪名成立……”法槌沉落,仿若将她的人生也进行宣判。
满腹都是郁重的往事,似乎多少年也无法释怀。“我记得那一年他还跟我说不久就要结婚了,可最后我没有喝到他的喜酒,倒接到他被法院宣判的通知书……”言玉空望着远处的高楼绿树,一字字吐出,声音钝哑。
是,许祎向言玉提及是言玉的亲侄子言颂。五年前,聊城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伤人罪判言颂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缓刑一年。算算年月,年前是他出狱的日子,为此,许祎特意去聊城一趟,得到的却是半年前言颂已被保释提前出狱的消息。
病房里鸦雀无声,许祎被沉闷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她没有想到言玉会这么伤心,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不停道歉“阿姨,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让您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我只是想打听一下言学长的消息。真的只是想打听消息而已。”
言玉泪笑交织,却是欣慰的:“我开心还来不及,书语死后,还有谁记挂着他呢?阿姨是开心啊。”言玉紧握着许祎的手。
“那,那言学长……出来后有和您联系过吗?”许祎并未领会言玉话里的深意,又怯怯的问。
“没有。”言玉失望地摇着头,“打过一个电话,说让我就当没有他这个人好了,反正他早就习惯一个人……”言一声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
“对不起,言阿姨。”许祎又陷入深深的自责。
言玉拍着她的手安慰她,“傻孩子,这关你什么事!哦,对了,还没有问你,和小颂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许祎团在言玉手中的手一滞,残留的暖意未凉,心已冷透。
还是忍不住迟疑,想想到底要从何说起。
“……言阿姨,我”许祎只来得及说这几个字,声音就被窗外更大的呐喊声盖过。
“啊—”地一声,她下意识朝外看,只来得及瞥见一巨大的黑影从窗前急速下落……
恐怖的坠地声,让人莫名恐慌。“那,那是什么?”许祎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只结巴地问,而背对窗子的言玉一时搞不清状况也很茫然。
大概只静了几秒,外面就突然喧闹起来。许祎住三楼,听得很清楚。
“救命啊……”
“大夫,救命……”……一声声疾呼,此起彼伏,震天动地。整栋楼都仿若要动起来,说话声,脚步声,厉物撞击声……不绝于耳……
魏魏突然一脸惊慌地闯进门,紧紧抱住她,冯宁紧接着又匆匆敲门而进,把言玉叫走了。
她甚至在不久后听到警笛声……
魏魏附在她的胸口,如受惊的雏鸟。“许祎,跳楼了……我看到有人跳楼了……好多的血……好多血,好多的血……我一下子就想到我一个表姐死的时候……许祎,我怕……”磅礴的泪水瞬时就打透薄薄的夏衣,魏魏揪着她的衣服,嚎啕大哭。
脑海忽闪过那个黑影和几个陈旧的画面,许祎顿然也一脸煞白……
魏魏松开她的手是很久之后,团在身前的胳膊又酸又疼一时都打不直。
强撑着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许祎拿掉魏魏一直挂在手上的东西,一袋水果和一个蓝黑色的保温盒。
“这里面是什么?”她看着沉甸甸的保温盒问。
“……粥。”魏魏的神情还有几丝恍惚,过了很久突然地又冒出一句:“陈宇熬的。”
“你去见陈宇了?”许祎有些惊讶。
“……嗯,”魏魏的意识回游,缓缓地说:“他说,他工作太忙,就不来看你了。希望你早日康复。”
早日康复?这样就可以早些离开云城,他和魏魏也不必相处地这般别扭了?想必这就是陈宇给她说出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