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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伤逝 ...

  •   午后,芳紫换了件家常单衣,松了发髻,歪在窗边躺椅上发呆。养了几天病,她宁愿百无聊赖消磨时间,也不想跨出家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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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通了,不想见的人会不请自来,想念的人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不如守株待兔。
      
      窗外柔和的阳光均匀地洒在身上,令她分外舒适,她翻个身定了定神,继续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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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恍惚惚间,忽然见他走进后园,向她走来。
      
      她赶紧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难道出现了幻觉?
      
      他步子沉稳,病容退去大半,脸上挂着笑,许久未见的明朗笑容。“槿,你来接我吗?”第一次唤他的单名,又问他这样傻的问题,她有些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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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回答,依然笑着,张开了双臂,仿佛是对她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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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情不自禁扑进他怀里:“别再抛下我,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么?”他轻抚着她的背,他还是那么瘦削孱弱,但对于她却是最踏实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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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坦然地与他兄妹相称,轻松地放下了和他纠缠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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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是她的丈夫,慕容哥哥不是,景晔也不是,他在她心中占据着特殊的位置。如果他愿意,她可以和他重新开始,就因为连在他们之间的夫妻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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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触到一丝温热,是他的体温么?一瞬间,环在他腰间的双手沾满了那股温热,潮湿的温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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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抽回双手,满手触目惊心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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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颤抖着抬起了头,他苍白的脸霎时变得铁青,皮肤缩成一团,瓷石一般森冷的牙从干瘪的嘴唇下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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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他紧紧箍住,浑身像是要爆炸,想喊却喊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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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剧烈地抽搐,她醒了过来,原来又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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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拂去额角的冷汗,她猛然注意到右手早已愈合的伤疤正在缓缓渗出血来……
      
      恐惧袭来,她跳起来匆匆套上一件罩衣便冲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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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安静的街上她飞快地奔跑着,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陶哥哥,你要告诉我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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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车厢里伸出了一双手,她愣了一下。缩起手用力甩出衣袖,那人拽住了衣袖,她借力跃起,在马车沿轻轻一点,顺势钻进了车厢中。

      景晔这一次并不是刻意地制造和她见面的机会,她一个人在大街上疯跑,差点撞到为他驾车的良驹,他不好不伸手相助。
      
      她像是受了惊的小鹿,说话的时候上牙下牙在打架:“快,快去陶哥哥家。”
      
      “我梦见他了,很不好……”她不住地摇头:“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他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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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晔紧紧着她的衣袖:“那只是梦魇,不会的,不会的……”心里却莫名地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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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府近在眼前,芳紫不待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用力地拍打大门:“来人哪,给我开门!”
      
      无人应声,没人敢给她开门,陶府门前出奇地寂静,居然没一个下人。景晔走到她身后,轻轻牵动她衣角,防着她失去控制。
      
      她哭得没了力气,就顺势靠在门上,边哭边继续拍着门,他又能帮她什么?
      
      大门打开一道缝,有人从里走了出来,是陶畅。
      
      陶畅素衣素面,冷若冰霜:“你来干什么?还要祸害我家么?”

      “让我见你哥哥一面好么?他怎样了?”芳紫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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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好!”陶畅慢慢地看向景晔,厉声说道:“还带着别人,来向我家示威么?”
      
      景晔皱起眉头,站出来向她解释:“陶姑娘,别误会,她对你哥哥真心一片,你怎么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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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畅飞了一个白眼,不服气写在脸上,他这么说她让她感到很没面子,他怎么能偏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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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紫管不了这些:“他到底怎样了?我怕他……”那可怕的字眼她不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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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怕哥哥死了?他死了你就没机会向他炫耀了。”陶畅狠狠甩下一句话,委屈而又怨愤地瞪向景晔,转身就要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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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晔拉住她,好言安抚道:“陶姑娘,有话好好说,怎么就生气了呢?”他的手触到她的胳膊,双目极是专注之情,她一直用心于他,也不好再发脾气。
      
      话说出口,却还是不平:“你用不着为哥哥担心了,他还要娶卢小姐,身体很快就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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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紫简直不相信她的话,那时陶槿已经病入膏肓,怎会这么快就“恢复”呢?
      
      “那我们可不可以见他一面?”景晔把她想说的话替她说了出来,芳紫低下了头。
      
      陶畅心思明澈,景晔对芳紫的呵护在她眼里一览无余。“你们还怀疑什么?他好了,你不配见他。”她甩开景晔的手,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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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紫和景晔面面相觑。“我们是不是该进去……”景晔目测着陶府砖墙的高度,看来打算翻进去。

      “如果他真的康复了,不见他也是好的。”芳紫退缩了,泪水却又流了下来。
      
      男女间的牵扯,他还看不透,站在旁边只是干着急。
      
      凭着他皇子的身份,拉着她硬闯进去也未尝不可,他倒要看看陶槿这家伙到底还有没有气儿。
      
      芳紫只是定定地看着大门,思绪早就飘进了门后那个人的身上,陶哥哥啊陶哥哥,想见却不敢见.
      
      直到大门再次打开,一个腿脚不甚灵便,秀丽俊美如女人一般的男子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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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得很呢,我们又见面了。”胡玉郎轻掩小嘴,露出纤细的手指。景晔的脸刷地变了色,芳紫认识得都是什么人啊。
      
      芳紫左顾右盼,她觉得慕容哥哥就在这附近,他从没有离她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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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玉郎咯咯笑起来,看透了她的心思:"如果没有姑娘相助,我还是要犯呢,又怎敢在此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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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冷静下来,慕容哥哥不会出现的,她最关心的还是他为何在此出现:“你来是为了陶哥哥?”
      
      “陶家遍寻名医,他想活下去,我恰好有一味奇方,可以一试。”胡玉郎神神秘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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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根本不相信胡玉郎的医术,也根本不相信所谓“奇方”:“不可能,陶哥哥究竟怎样了?你没有害他?你为了什么?”
      
      “你放心不下他,可以随我去看。”他向芳紫招手。景晔早就感到蹊跷,上去一把揪住他衣领:“你是什么人?小心本皇子……”
      
      他没有发出火,芳紫悄悄拍了拍他,对胡玉郎说:“你我之前不打不相识,我当然相信你。”她当然更相信的是慕容哥哥。
      
      胡玉郎粉面微红,整理一下衣衫,说道:“陶家不欢迎你,随我进侧门罢。”
      
      芳紫向景晔摆手,不许他跟着,自己则随胡玉郎拐进侧门。那一瞬,景晔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忐忑不安地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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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能远远站着,躲在海棠树后看着伫立窗前的他。胡玉郎叮嘱她不可靠近,他需要静静地养病,她的无端出现只会搅乱他心思。
      
      是耶?非耶?他还是陶槿么?她的陶哥哥,她的夫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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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苍白的耀眼,将唇上一抹殷红衬得分明,他冷冰冰地站着,良久也不曾动一下。
      
      他不是几天前虚弱得无法起身的陶槿,他稳稳地立在窗前,熟悉的面容空洞而陌生。
      
      “那是陶哥哥么?”想起了刚才的噩梦,她分辨不清窗前那人
      
      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陶槿头微微一侧,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慢慢退后,最后隐在了窗后。香气,奇异的香气浓了一些,她不喜欢这味道。
      
      “是不是觉得他不像你的陶哥哥?”胡玉郎嘿然笑道:“也许,这味奇药能让人性情大变。”
      
      “假如你病重无药可治,是想痛痛快快地死去,还是苟延残喘呢?”胡玉郎玩味地说着。
      
      想起自己的境遇,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只想还是我自己原来的样子。”
      
      “不过,如果忘掉一切可以让他痊愈,我希望他能变成另一个人。”她和他就可以彻底和过去说再见了,真的可以这样么?那是怎样一种药?
      
      胡玉郎习惯性地掩住了嘴。

      芳紫忍住了泪水“我不管你用的是怎样一种药,陶哥哥清楚自己的选择吗?”
      
      “他当然什么都明白,慕容公子也知道的”他冷不防地提到了慕容哥哥,令她一阵寒颤。
      
      胡玉郎幽幽一声叹:“你还是忘了吧,不可能一辈子惦念他,他这么做也是为你们彼此好。”
      
      芳紫已和他迈出陶府侧门,看见景晔正伸着脖子等待他们。
      
      临近分别,她撇过脸,“慕容哥哥”四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
      她开始觉得陶槿更苦,她还有太多的地方没有了解他。
      
      “假如你病重无药可治,是想痛痛快快地死去,还是苟延残喘呢?”坐在景晔的马车上,她问他。
      
      景晔之前一句话也没有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安静,现在才打开话匣子“我想多活几天!舍不得老婆孩子。”
      
      “也不行,我也不忍他们太受苦,大家一起都好好的吧”他又想明白点儿。
      
      芳紫闭上眼,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不一忽儿就睡着了。她开始背对着他,这时翻过身来,舒舒服服地对着他,睡得很沉
      
      景晔张开双臂,多想把她揽在怀里,最后只是给她披了件披风,他没有勇气。
      
      陶槿如期迎娶卢小姐,婚礼远胜于两年前迎娶芳紫时的情景。据说从卢家到陶府沿途挂上大红灯笼,新娘子的嫁妆挤满了整条街,显示出十足皇亲国戚的排场。
      
      芳紫既不悲伤也不喜悦,如常看书习字,街上锣鼓喧天与她无干。

      “父亲,别为我担心,我已经不去想那些了。”午饭时,她扒拉着满满一碗饭,安慰钟怀德。
      
      钟怀德胃口可没她那么好,她好像不在意陶槿了,不过若从此又与景晔牵连,岂不更麻烦。
      
      “对了,父亲,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芳紫露出少见的乖乖表情,钟怀德更不能轻易答应:“得看你让我答应什么事!”
      
      芳紫笑嘻嘻地说:“能不能别再做这些清汤寡水了?我想吃点鱼啊肉啊。”
      
      钟怀德不禁莞尔:“我能管得住你么?这几天是谁偷偷让袁妈出去买零食吃?”
      
      能让父亲略略宽心,她也笑得轻松。最近忙于养病,父亲却在暗自奔走于旧日同僚间,试图动用自己的资源,阻止五皇子继续追查宇文和明被杀案。
      
      自从成为他的女儿,她只会给他带来种种麻烦,难道他不烦么?为了母亲罗敷,他就义无反顾地为她操劳一辈子。
      
      母亲真的很幸福,活着的时候和父亲宇文泓夫妻情深,死后有钟怀德这样一个痴情人甘心付出,她羡慕母亲。
      
      她自己很知足了,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有疼爱她的慕容哥哥,有好朋友景晔,就连陶槿对她也曾经那么好。在她八岁那年沦为亡国舞女时,又怎会想到今日的好运气?
      
      珍惜自己的好运气,就要去追求幸福,这才对得起长眠的父母,还有钟怀德。
      
      她一不留神又吃多了,只好不情愿地在自己的小院里来回来去散步,把多吃的减下来。
      
      空荡荡的小院里,两年前堆满了她的嫁妆,她每日蹲在这里发愁,想不出婚后该如何安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两年前的那一天,她浑身裹得红彤彤的,紧张得一口饭也吃不下。
      
      卢家小姐的心境和那时的她相差无几吧?可那个人……芳紫叉着腰一个人立在院中,怔住了。

      芳紫无端地醒了,连着几天没有睡好,夜半醒来就再也睡不着。没有噩梦,也没有不适。
      
      胸口微微发凉,芳紫掏出陶槿给她的小药瓶,玉石药瓶在漆黑的床帐里散发着碧莹莹的光芒。
      
      她掀开床帐,月色清凉如水,倾泻在卧房里。借着月光端详了一会儿药瓶,已算不上定情“信物”,她却一直忘记摘下。
      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天上的星星更多也更亮。芳紫赤脚下床,踩在月光倾泻之处,凉凉的,人又清醒了几分。
      
      那时候,她常常陪着陶槿熬到很晚,陶槿忙于读书和公务,而她撑不住就伏案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被陶槿抱到了床上。
      
      偶尔,陶槿抱她的时候她醒了,或是她一直精神地陪陶槿到半夜。陶槿就拉着她出去看月亮、看星星。
      
      她总是嗔怪:“都这么晚啦,你还休不休息!冻病了父亲会骂!”
      
      陶槿兴致勃勃:“这时候才是欣赏夜色的最佳时机。”他干脆拉她坐在屋前石阶上。
      
      “你觉不觉得,月亮比前半夜更美?”陶槿专注地欣赏着。
      
      “不觉得,还是一般大小。”她故意赌气:“而且现在很凉,会冻到你的。”
      
      “唔,好吧。”陶槿站起来,蓦地把她抱起来原地转起圈子。“哈哈,这样就不冷了。”
      
      她没有挣扎,当年她喜欢被慕容哥哥抱着转圈,心中弥漫着感动。
      
      闹了几圈,他很快累了,放下她。他们静静地立在月下,望着星空。
      
      一颗流星划破夜色,转瞬即逝。陶槿说:“流星其实很美的,与国势、运命有什么关系?”他们没有烦恼。
      
      芳紫顺着月光走出屋外,恰巧又看到了一颗流星,她回味着那些个难忘的夜晚。
      
      “梆梆梆!”三下响亮地云板声刺耳地扰乱了钟府的安静。
      
      纷乱的脚步声低语声越来越吵。“陶三公子殁了!”她听到有人凄厉地叫道。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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