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死别 ...
-
芳紫被六皇子的车马送回家中,除了钟怀德以外,钟府一片喜气洋洋,和景晔府上的过节气氛不相上下,原来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是一样的爱嚼舌头。在自己家里居然也抬不起头,芳紫吩咐袁妈监督众人言行,反被袁妈数落:“小姐遮遮掩掩干什么?喜事将近,家人们高兴还不成?”
她想她得好好反思和景晔的关系了,以前总觉得景晔有问题,现在看来自己也有问题,最近少搭理景晔为妙。
李娇儿来访,却又把她拖进无边无际的愁绪中。
以她对李娇儿的印象,这个孤僻谨慎的姑娘老死都不会主动找她。李娇儿又穿上了男儿装,衣衫比以前光鲜些,更显样貌标致。“你想不想去见陶槿?”硬邦邦的问话给了她一击,她一时无法回答她。
李娇儿轻哼一声:“他家雇我给他送药,这人油尽灯枯,常常昏着,总是叫你名字。我才想起你请我给他看病。”
心头一阵疼痛,他给她的伤害还没有愈合。可是如果不去见他,她相信自己会后悔的:“娇儿姐姐,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我说过,不必谢我,我没有做任何好事。”李娇儿没好气地说。
李娇儿为补贴家用,去了医馆做学徒,帮着京城有名的太医制药配药。她心里瞧不起那些所谓名医的医术,却既不愿也不敢泄露自己的本领。
芳紫打扮成打杂的小厮,脸上还贴了两撇胡子,跟李娇儿进陶府送药。重回几个月前的家,一切还是那么熟悉,甚至还留有一丝亲切的感觉。芳紫暗骂自己傻,没人认得出她,她早就不属于这个家了。
她俩是没资格见到病人的,李娇儿对陶府管家说:“太医说这是新配制的药,一定要我们亲看病人喝下去,命我们观察病人的气色反应。”芳紫进到她和陶槿的卧房,只能躲在角落里。
她低着头,时不时扫一眼屋里的情形,几个女仆日夜不离地守候在这里照顾陶槿。陶槿的卧床上悬着一顶纱帐,她看不见里面的陶槿,陶槿也看不到她,但她能听得见他细微的呼吸与心跳,就好像他在她身边,他能感觉到她吗?
陶槿喝了药,有气无力地吩咐道:“都出去吧,我想歇会儿。”没人敢违拗他,众人默默退下,芳紫没有走,眨巴着眼睛盯着纱帐。
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片刻的安静对她都太漫长。
纱帐后面传来他强作沉稳的声音:“芳儿来了么?进来吧。”她屏住呼吸走到床前,蹑手蹑脚揭开纱帐,她怨恨的人记挂的人就在眼前。
陶槿靠坐在床上,笑得淡然:“我以为永远也不会见到芳儿了。”“陶哥哥……”她一句问候的话也说不出。他的脸色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咳嗽,因为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几个月不见,芳儿又高了,更美了。什么时候做新嫁娘呢?”陶槿的语气像是兄长般的关心,芳紫眼泪差点掉下来:“都这样了,还打趣我。”
陶槿笑意渐浓:“有时候我晚上睡不着,就想象芳儿现在穿上嫁衣会比当初美得多,我会嫉妒娶你的男子……”
看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芳紫伏在陶槿身上:“陶哥哥,答应我,一定要挺下去。父亲母亲离不开你,卢小姐也离不开你。”
陶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我们现在是不是很像兄妹,再也回不去了?”他感到胸前的衣裳微微洇湿了。
芳紫抬起头,泪水不见:“陶哥哥,我一直当你做哥哥的。”“呵呵,那就好,我也这么想的。”陶槿从容地说着:“我想我没什么遗憾了。”
“不”芳紫摇头:“等你病好了,带着嫂嫂请我吃酒。”陶槿伸手抚着她的脸,视线停留在她颈上的挂着的碧玉小药瓶上,认真地点了点头。
“走吧,芳儿,待多久都是一样的。”陶槿轻推着她。
芳紫坐直了,不言不语看着他,是留恋还是踌躇?
“还担心什么,你来见我,我就快好了”陶槿费力地说,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她忽然再次弯下身,将唇贴在他脸上。再相见时,他们只是兄妹。
然后,她飞快地站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陶槿。
在屋门口恰好遇上前来探视的裴夫人和陶畅,她垂首退立一旁,裴夫人急匆匆地进屋,陶畅在她身边停下,端详一番也进去了。
木然走出陶府,心口的刺痛一瞬间蔓延至全身,她抽泣几声,没有眼泪:“娇儿姐姐,他会好的!”
李娇儿没有想过安慰她,心里骂她傻。
明亮的阳光刺到她双眼,春天将至,万物复苏,有利于他养病,养好病他就可以顺利地娶卢小姐。到那时,他和她都会放下过去了。
“真奇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李娇儿不能理解
一辆马车停到她俩身侧,车门的帘子卷起,“上来吧,你们两个真不让人放心。”
李娇儿又惊又喜:“你跟着我们?!”芳紫也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景晔。
又是心事重重,她怎么就注意不到我身上的新衣服呢?景晔暗暗生气,不禁出言嘲讽:“喂,胡子都快掉下来了,真是拙劣”
马车很宽敞,三人在一起并不拥挤。“你如愿见到他了?”他语气不善。芳紫没有听出他的阴阳怪气,认真地说道:“我见他了,也想通了,以后他就是我哥哥了。”
这话正中景晔下怀,差点跳起来,嘴里只是说着:“要是知道你能想开,早该让你去见他了!”芳紫置若罔闻,掀开车窗的帘子,望着外面。
景晔连忙放下帘子,“钟大小姐,体谅体谅我好不好,别让人以为六皇子左拥右抱,双娇入怀呢!”芳紫和娇儿正是一左一右坐在他两边。
李娇儿不肯被占便宜,和他斗了几句嘴。芳紫歪着脑袋,进入了出神的状态,连李娇儿什么时候下车离开都不知道。
景晔捅捅她:“李娇儿那封信,确实不是我府上人的笔迹,还得接着查下去。”
他“汇报”完,才说出自己最想说的话:“你既然想开了,就不要再想他了,你要多留意你的眼前人。”他说得含蓄,分明还是不自信。
她意识到自己也在慢慢地接受他,不再在乎他身陷权力争斗,也不介意他年少轻浮,但她内心仍然有一道底线:她是鲜卑人,他是汉人,他是她的仇家。
“师侄,你要对得起陶畅,还有沁儿……”话一出口,就变得酸溜溜的,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了。“我不会娶陶畅的,我也会照顾沁儿。你懂吗?我只想娶我真心喜欢而且对我好的女子。”
芳紫害怕似的向后缩了缩:“我有点头痛,这样好的女子你费心去找吧。”景晔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白费心血,他也是一根筋的人,认定了就要坚持下去:“快到你家了,今后一个月我不会打扰你,只要你不打扰我……想想你真正需要谁好吗?”
他近乎恳求地看着她,她心又软了,没有对他吐出“不”字,她清楚这是在害他。
陶槿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母亲裴夫人满是泪痕的脸:“槿儿,你总算醒来了……”
“母亲,我感觉好多了,朱太医的药很有效。”他握住母亲的手。裴夫人一向保养得当,近六十岁的年纪依然满头黑发,可这两个月头发已白了大半,富态安详的面庞也苍老了许多。
裴夫人忍不住抽泣起来,难道儿子忘记了么?昏迷前他又吐了一大碗血,朱太医坦言药石已是无用,如今开的药方只是减轻他的痛苦,多延长几日性命。她不愿在儿子面前失态,用手帕掩着脸走了出去。
陶槿无声地苦笑,虚度了二十二年的光阴,到头来伤害了所有人。
他勉强侧过头,模模糊糊中,与芳紫身形相仿的少女安静地立在屋中。
“畅儿,来。”他唤着她的名字。
陶畅款款走来,笑容甜蜜:“哥哥,好些了么?”她的脸上满是憧憬,皇上在公主府里召见了她和景晔,她只查一步就将成为皇子妃。
妹妹和她,都是那样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真的很羡慕她们:“畅儿,扶我到屋外坐一会儿好么?”陶畅摆手道:“我怎么敢?”
“没关系,不让母亲知道就好了。”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陶槿如愿以偿的坐在屋外,享受着并不算温暖的阳光,他越来越留恋阳光。陶畅立在哥哥身后,强忍着泪水,她和女仆几乎是把他抬到外面,长身玉立的哥哥,竟然虚弱如此。
“畅儿,天气真是暖和了,我快好了。用不了等多久,海棠树就发芽开花了。”他从怀中掏出了当初芳紫送他的蝴蝶绣帕,叠得方方正正的,握在手中。
院中的海棠树是他出生时栽种的,现在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芳紫喜欢夏日里坐在海棠树边上看书,正是“人面海棠相映红”。
“哥哥,家中你最疼我了……好,到时候我给你摘海棠花。”光秃秃的海棠树仿佛真有了点绿意。
他真的感觉浑身舒服了许多,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短暂的轻松,永远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