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碧连天》逸秋

14、新妇

　　坚持住，决不能低头！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同时又非常后悔：冒冒失失把大家推向了极为尴尬的境地，却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的未婚夫会如何看她？！脸像火烧一般，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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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槿正专注地看着她，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嘲笑冷漠，目光明亮而真诚，然而，微微发红的鼻尖还是没有掩饰住内心的紧张。

　　两人目光相对，他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对着芳紫深深一揖：“陶某失礼了，还请钟小姐见谅。”她终于像个淑女一样“羞涩地”低下头，借机平缓一下子松弛下来的心情。

　　抬起头时，她已变得平静自然：“是我太冒失了，我……”景晔忽然闯进两人之间：“贤伉俪先慢慢聊，我有事先走了”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急匆匆离开。剩下他二人，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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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小姐。”陶槿的表情没有一丝窘迫：“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请你不要太过为难”他很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不安，也安慰着芳紫。

　　芳紫眼睛看着别处。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懂得那些礼数，实在是…憋不住了”陶槿连忙说道：“我任由六殿下议论本也是不对的”芳紫一咧嘴：“我看他就是那样的人，也容不得你插嘴”陶槿一愣，继而笑道“还真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气氛顿时轻松。

　　两人年纪都不大，忍不住嘻嘻哈哈笑起来。芳紫笑得天真烂漫，陶槿则笑得矜持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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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着笑着，芳紫脸一下子通红，咬着嘴唇。陶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芳紫想了想，慢慢说道：“陶公子，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我的家世，我怕……”

　　陶槿摇头打断了她的一番担忧：“我知道的，家父曾经让我好好考虑过。我是个无用之人，只怕耽误了钟小姐。其实，我还想请钟小姐考虑考虑的”芳紫说：“陶公子过谦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既然是两位老人的意思，陶公子若是不反对，我当然要听从了。”

　　她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你现在若是有意中人，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你若是以后有了意中人，我也不会缠着你不放的”她说了大半天，无非是想试探一下陶槿的态度，她虽不情愿嫁陶槿，却也不甘心被他瞧不上。

　　这点小女儿心思陶槿岂会看不出来，他觉得好笑，正色道：“我陶氏世代簪缨，又岂是出尔反尔之辈？钟小姐实在是多虑了，你又如何肯定你不是我的意中人呢？”

　　芳紫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红成了熟透的苹果，羞得埋下头去。陶槿自知失言，唤店小二端来一壶茶，给芳紫倒好，推到她面前：“说了这么久，连茶都没喝上一口，润润嗓子吧。”

　　她双手捧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还是不好意思直视陶槿，偶尔抬起头，却发现陶槿还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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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吧，我送你”看她喝完茶，陶槿轻轻对她说，她抬起头，眼睛看向别处，嘴里说
　　道：“这，不好吧，我还是自己回去。”“不勉强你了。其实，钟伯父不会介意的”

　　她听出他的促狭之意，忍不住反驳道：“一个月以后和现在也没甚分别的”陶槿欣然道：“那就一个月以后再见吧，我有句话到时再跟你说！”

　　一连两日，芳紫梦见了陶槿，也梦见了景晔，然而，慕容哥哥没有走进她的梦中。她很自责，她怎可以这么快就忘了慕容哥哥呢，他二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慕容哥哥在她心中的地位。慕容哥哥送的银簪她小心地包在丝帕里，和凌渊派的秘籍一直藏在贴身的小衣里，进京后她还没舍得拿出来戴。

　　不过，见到陶槿还是令她心情平静了许多，不再思乱想那个人的模样，亦不再莫名其妙难过流泪。她想起陶槿就会脸红，也许，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病恹恹地明亮少年吧？她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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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董妈慌慌张张走进来：“刚才来了个小厮说是六殿下府上的，让我把这个给你”她递上来一封信。“啊？他要干什么？让人送信到府上！”芳紫也吓了一跳。“小姐，我也不知道哇，那小厮还特别嘱咐我不准跟老爷说……”

　　“嗯，你先下去吧，别跟人说，没什么事。”芳紫心里狠狠骂着景晔，这小子怎么如此莽撞，要是给钟叔叔撞见她百口莫辩。

　　她拆开信，呆了一瞬，又骂起来，他想干什么！床头的一个靠垫也跟着信纸飞了出去。只见信上潦草地写着一行字：“今晚戊时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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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坊司碧落轩，芳紫不耐烦地喝着茶，满心怒气。她一进教坊司就被老奴引至雅阁，枯坐近三刻还不见景晔人影！手一甩，茶杯滑过一道弧线，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雕花漆门吱呀一声打开，“大小姐脾气，我看你跟别的小姐也没什么两样”景晔倚在门边冷嘲热讽。“你早就来了？”她冷笑道：“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

　　景晔晃晃悠悠走进房中，一屁股坐到芳紫旁边的椅子上，“我很忙啊，先陪沁儿喝会儿小酒，她想我了……”

　　“废话少说，你找我来做什么？”她语气冰冷。他还是懒洋洋：“我只想问问你，你真要嫁陶槿那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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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语塞，心被触动了一下：“师叔的事情还要师侄来管么？”“哈哈，我知道你叫钟芳紫”他忽地放声大笑“我丑话说在前面，他生来以弱多病，怕是治不好了，你将来不会后悔么？”

　　芳紫不假思索便说：“若为夫妻，又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他有情义，我自然会以情义相报。”她素来知道陶槿体弱，可他既有明知真相而娶她的勇气，她又怎会后悔答应嫁他？

　　只是，陶槿的病情究竟怎样，她并不知道，景晔所说怕是有意夸大了，她见到的陶槿虽然病弱，却是活泼的一个人，唉唉，她从来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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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晔冷哼一声：“你小丫头懂什么情啊义啊，全都是放屁！”他又恢复了惯常的语气：“我看在同门份上，好意提醒你，你不听就算了。”

　　奇怪地是，她的怒气已经散得无影无踪，“师侄，你喝多了拿我来寻乐子？就算我听了你的话又有什么用？”她好言道：“是不是有烦心事？不如好好睡下，醒来就全忘了。”

　　她说完也诧异，自己何时学会说这么体贴的话？忍不住捂嘴笑起来，不过，只她一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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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了会儿脸，景晔开口道：“我一个人太闲，找你聊聊，呵。你可以走了，不送”他瘫在椅子上，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

　　她噘噘嘴，站起身来，问了一个几天来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记不记得，三年前认识的一个鲜卑小舞女？跟她说过几句话？”她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好说得太过详细。

　　“教坊司鲜卑舞女多了，陪过我的也多了，我哪记得清楚？你问我这干什么？”她强笑道：“没什么，有人相托罢了，我回去了，你歇息吧。”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自那晚会了景晔，芳紫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跟着袁妈学做家务，听着钟怀德继续唠叨夫妇之道。她问过几次慕容豫的近况，钟怀德总是简单几句打发过去：“你放心，他很好，不用太记挂了。”

　　可她怎么放得下？婚期越近她越放不下，之前她无数次给自己找借口放下慕容哥哥，她试图用陶槿、用景晔填满自己的心，但她做不到。那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高傲漂亮的小男孩，那个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大哥哥，那个从不拒绝陪她一起哭一起笑的伙伴，两人在一起的欢乐时光还历历在目……

　　她当然也想过慕容哥哥不一定会把她放在心上，但她决不可能不把他放在心上。说到底，无论是否梦见的是他，她日思夜想的，也还是慕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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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亲之日，又称“亲迎”，陶槿将亲自前来迎娶。这一日她战战兢兢等了很久，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倒没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了，别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到丑时她就被袁妈叫起来梳洗打扮，趁她刚洗完脸还没开始梳妆，袁妈说道：“老爷昨天一宿没睡，小姐先去跟老爷说会儿话吧，一会儿人一多就没功夫了”

　　芳紫说：“我也不知说什么好，钟叔叔该说的早就说过了，想必也没什么可说的。”袁妈叹了口气，一面给她梳头，一面说道：“小姐一走，老爷就孤独一人了，只盼着小姐常回来看看，别忘了老爷。”“袁妈，我过两日就回门了，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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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袁妈已把她往日披散下来的黑发挽成了一个髻，“我这样就是妇人了？”芳紫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明明一团孩气，却梳个发髻，不伦不类的样子。

　　袁妈用一把长梳把她的发髻固定好，又在发髻的一侧插了几根金簪，说道：“小姐还是个孩子，这么小年纪还不能嫁人呢”

　　“可是，我看书上说女子来了葵水就可以嫁人了”袁妈停止了动作，一幅为难的样子：“小姐还不懂得夫妻之事呢”

　　她脸红了，她是不知道，可她也感觉到这件事情是很羞人的。袁妈几次遮遮掩掩想把她往这个话题上引，她总是找借口岔开了。“那我怎么才能懂得夫妻之事呢”她一口气说出来。

　　袁妈抚着她的肩头：“别这么紧张，夫妻之间自然要行夫妻之事，才能传宗接代。你就听你夫君罢，若是疼了，也莫怕，等你回门袁妈就可以好好跟你说说了”袁妈一番暧昧言辞非但没让她听懂，反而更觉难为情，额角渗出了丝丝香汗。

　　袁妈拿起手帕给她拭了拭汗，“一会儿又要上妆又要披上喜服，可热着呢。”折腾了一上午总算化好了妆，雪面红唇，她几乎认不出来自己。

　　外边越来越热闹，两家奴仆来回传递着两边府上的消息，她只是等得心烦，在房中踱来踱去，和陪她的女仆聊上一两句。

　　下午终于传来陶槿准备妥当即将过来的消息，众女仆七手八脚给她穿戴好凤冠霞帔，把她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心里抱怨不停。

　　傍晚时分，鞭炮隆隆，陶家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来到了钟家府上，早有小厮过来夸赞新郎官打扮得俊俏。

　　离开的时刻到了，她来到钟怀德面前，跪下说道：“父亲，女儿就要嫁到陶家了，请父亲不要难过，女儿会经常回来看您的。”钟怀德带着点惊喜又有些伤感：“芳儿，我第一次听你叫我‘父亲’，可你却要离开这个家了……”

　　老人老泪纵横,芳紫眼角也噙满了泪：“我以后会一直叫您父亲的，其实芳紫早就把您当父亲看了。”钟怀德扶起她道：“走吧，别让新郎官等太久了，你也想早点见到他是什么样子吧。”

　　芳紫抹了抹眼泪，撒娇一样搀着钟怀德的手臂，“不瞒父亲，我已经见过陶公子了”“这么说，你对他还算满意吧。”她拿起红帕蒙在脸上，代替了她的回答。

　　她跟着父亲来到堂上，在丫鬟引导下，她和陶槿并肩立在大堂正中，她只能看见陶槿的簇新的袍角和靴子，却也能想象出他的俊美风流。聆听完父亲的几句教诲后，两人双双跪拜。

　　两个丫鬟搀扶着她迈出了钟家的大门，新郎陶槿按照礼仪将驾车的带子递到她手中，他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将一个小纸团塞入她手中。

　　她登上彩车后，新郎驾着彩车围绕钟家宅第绕了三圈，然后坐墨车先行离开，到自己府第迎候新娘。芳紫在车中打开了纸团,不禁会心一笑，“姑且忍忍，苦尽甘来”她心里甜丝丝的。

　　心里的甜蜜还是无法阻挡闷热的侵袭，她忍无可忍，掀开彩车的窗帘透气，蒙在头上的红盖头不小心滑落到肩上。

　　对面是一座两层酒楼，她的视线恰好落在二层窗前瞧热闹的几个人身上，她虽看不清面容，却看得出其中一人的身形分外熟悉，“慕容哥哥”她倒抽了一口气，莫非眼花了？

　　她定了定神，又向那窗口瞧去，站在那位置却是一个中年妇人。身旁喜娘匆忙给她蒙上盖头，连说：“少夫人再忍耐一会儿吧，不要叫外面人心生轻薄。”

　　她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是你么？慕容哥哥，还是我昏了头？不会的，我看不清你的样貌，但你的身形我却忘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