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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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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近日里七姨娘有些上火,赵宛便一早去荷花池畔想摘几个莲子剥了莲心给她泡水下火。太阳将将出来,绒绒地照在荷叶上,荷花儿早就谢了,只露出一个个硕大饱满的莲蓬。可是怎么摘那莲蓬让她有些犯了难,若是大人可能还摘得到,可她现在只是个手儿腿儿都短的小丫头,饶是她半只脚已经踩到了水里,却还是够不到。
“你在干什么?”
赵宛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赵柔站在岸上,也不想与她多说话,于是只对她笑了笑算是招呼。赵柔见赵宛不回话,提起橙红的裙摆也下到了水边,道:“你想摘莲蓬?”
赵宛点了点头,赵柔比赵宛大了四五岁,个子也比赵宛高出许多,薄施粉黛的脸上带着笑,“要我帮忙吗?”
还不等赵宛回话,赵柔已经靠了过来,伸手指着那个最近的莲蓬道:“是那个吗?”就在她的手靠近那个莲蓬的的时候,赵宛忽然觉得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本来重心就不稳的她这下稳稳地摔到了池塘里。她还未反应过来,那腥臭碧绿的池水便铺面而来,她着了慌拼命地挣扎,脑子里满是七姨娘温柔的笑脸。若是,若是她去了,七姨娘怎么办,她会有多伤心。
水面上隐隐约约传来人杂乱的说话声,她听不清,只觉得忽然有一只手捞起了她,她顺手在池底抓了一把淤泥握在手里。
唐智将轻飘飘的赵宛拉上了岸,见她只是吐了两口污水便能自己站起来,这才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自己衣服也全都湿透了。
赵柔此时站在岸上看着唐智救了湿淋淋的赵宛钻出水面,见她头发散乱,上面还挂着枯叶树枝,模样很是狼狈,便忍不住掩面笑出来,对着身旁刚赶来的赵世禄道:“你瞧瞧她,真是好笑。”
赵世禄与赵柔长得十分相似,都是容长的脸儿,个子比赵柔还高一些,皱眉道:“真不知道唐智为何要下去救她,淹死就淹死得了,反正爹也不在乎少一个这样的女儿。”
岸上的两人只顾着说话,也没注意到赵宛忽然就冲到了他们面前,扬起手扔了什么东西过来,随着赵柔一声惊呼,她的脸上已经多了一大片稀泥,连簇新的上衣也染上了很多泥点子。
“你这个疯丫头!”
赵柔一壁用绢子擦着脸一壁吼道,赵世禄护着姐姐,一脚踢在赵宛小腿上,赵宛腿上受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却只怒气冲冲地瞪着红红地眼睛看着赵柔,竟让赵柔莫名地生出一丝丝畏惧。
唐智见状也顾不得处理身上的湿衣,上前劝道:“都是自家兄妹,有什么话好好说。”
四人争执间引来了在附近散步的大夫人和二姨娘。赵柔见来了救星,忙忙哭着跑过去拉着二姨娘的衣服,道:“娘,你看看我的衣服,我的脸,”说罢便指着自己身上和脸上的泥污给二姨娘和大夫人看,“都是赵宛那丫头,竟然拿泥来扔我。”
二姨娘看着女儿脸上擦不干净的污渍,正要发作,大夫人按下她道:“唐智你怎么这样湿湿地站着,先回去换过衣服罢,莫要冷出病来。”
唐智看了一眼艰难地站起来的赵宛,身上发髻上都滴着水,背脊却挺得直直的,心中有些不忍,道:“大夫人,原本唐智不该管这些事,可方才确确实实是五姑娘将七姑娘推下水,七姑娘才。。。。。。”
唐智话还未说完,二姨娘便打断道:“柔儿怎么会无缘无故推她下水,定是她自己不小心的。”
唐智微微皱了皱眉,却仍旧保持了谦谦风度道:“二姨娘,您并未亲眼见着方才的情景,何以断定七姑娘是不小心的呢?”
二姨娘微微语塞,赵柔道:“我好心帮她摘莲蓬,她自己不小心掉下水,并不是我推的。”
大夫人看了一眼赵世禄,赵世禄亦点了点头,于是对身后的明姑道:“把她带到我房里去,赵柔世禄你们一起。”
唐智有些着急,道:“大夫人,好歹让七姑娘换了衣服。”
大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自不必说,我便是要带她回去换衣服。”
一行人带着湿漉漉的赵宛走远了,唐智心中实在觉得不安,于是便折身往赵老爷书房而去,路上碰到赵世禧拿着木剑,喜滋滋道:“四哥,瞧我新得的剑,好看吗?咦,你怎么全身都是湿的?”
这边厢大夫人带了赵宛回去,并没有依言给她换干净衣服,只是让她孤零零站在门口,因为怕她身上滴下的水脏了屋里的波斯地毯。明姑在她身上拧了一把,道:“犯了错还不跪下求夫人原谅,直愣愣地杵在这儿作甚么,扮可怜给谁看?!”
赵宛方才被赵世禄踢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疼,她看也不看明姑一眼,对着大夫人道:“母亲,是她推我下水的,她想淹死我!”
二姨娘猝不及防就给了赵宛一个打耳光,喝到:“柔儿好好儿的干嘛跟你这个傻子多言,还推你下水!”
赵宛吃痛,捂着脸儿,硬是不让眼泪流下来。大夫人懒懒道:“你何必与她计较,我这儿还有几匹上好的江南料子,你拿去再给柔儿做几套好衣服。至于她嘛,就在太阳下跪三个时辰,不许喝水不许吃饭。”
“我只是想给娘亲摘一些莲子回去泡茶,是她借口帮我摘莲蓬推我下水,我扔她泥巴是有错,可明明是她有错在先,为何独独罚我?”
“是啊,明明两个人都有错,为何独独罚老七一人?”
赵宛回头,见不远处赵老爷带着赵世禧缓步而来,脸上带着同上次一般的慈和表情。大夫人不想此时赵老爷会过来,换了笑脸道:“老爷怎的一大早儿过来了?用早膳了吗?”
二姨娘拉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赵柔上前道:“老爷,你可错怪柔儿了,你看看柔儿的衣服和脸。”
赵世禧见状笑道:“五姐成了大花脸,七姐成了落汤鸡,哈哈。”
赵老爷瞧了一眼赵宛,见她果然全身上下都在滴水,模样既狼狈又可怜,沉声道:“你们两个都回去换了衣服过来回话。”
待几人重新返回大夫人房中的时候,七姨娘也跟着来了。虽然看着大夫人的眼神诺诺的,手臂却一直不自觉地护在赵宛身前。这个小小的细节让赵宛心中十分感动,亦有些后悔方才冲动之下向赵柔扔了泥巴,若是连累了母亲,她就实在是太不该了。
赵老爷与夫人喝着茶,聊着家常,二姨娘带着换了新衣的女儿姗姗来迟。赵柔着了一身粉红的衣裙,裙身绣着细碎精致的蔷薇花儿,衣料是簇新的杭稠,淡粉色的珍珠做纽扣,连脚上那双绣鞋亦缀着细密的水晶珠子;反观赵宛,半旧不新的绿襦裙,边角的绣的翠鸟都已经磨毛了发了线头,头发因为是湿的,只在脑后松松地束着,并无一点多余的饰物。
还未等这家的一家之主发话,赵宛已经敛了衣裙规规矩矩跪在父亲面前,谦卑道:“父亲,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不该向姐姐脸上扔泥巴,但求父亲责罚。”
连一旁玩着木剑的赵世禧亦十分惊讶,赵柔唇角含了轻蔑的笑意,七姨娘急着想为赵宛求情分辨,却被赵老爷抬手制止,他对着赵宛道:“你方才还说是你五姐故意推了你下水,为何此时却又要独揽罪责呢?”
赵宛咬了咬唇,道:“因为,因为女儿不想因此连累了母亲担惊受怕,若非要有个结果,只管罚我罢了,罚了明日里放我回去就行。”
小女儿说话清脆的语气满是坚定,赵老爷眼中不知不觉含了笑意,伸手扶起赵宛道:“爹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怎会没有弄清事情真相就罚你一人,你跟爹说说,实情到底是怎样的?”
她正犹豫间,赵世禧却悠悠道:“方才听我唐智哥哥说,五姐推了在池边摘莲蓬的七姐,七姐才扔了泥巴的,想不到七姐竟然这么厉害。”他说罢朝赵宛做了个鬼脸,也顾不得在一旁怒瞪着他的二姨娘母女。
赵老爷道:“唐智是我赵家的客人,平日里和世禄又熟稔,想必不会无中生有说柔儿你的不是吧?”
赵柔听爹爹语气不善,忙抹着莫须有的眼泪儿道:“女儿并不是故意的,是七妹靠池边太近,不小心碰到她。。。。。。”
“如此,老爷,我看两人都略作惩罚才算公平,莫得让唐家少爷看了我们赵府的笑话,说老爷和我私心偏袒。”大夫人说罢看着赵宛道:“你四姐无意中推你掉进了池塘,你却不该用泥巴扔她,毕竟她是你姐姐,便罚你们两一齐回去熟读《女训》,明日到我这里来亲自背诵,以谨记教训。”
看似公平的惩罚,实则对八岁的赵宛来说却是极不公平的,她连字都没去学过。七姨娘颇为担忧,还想求情,正不巧管家来叫了赵老爷急匆匆而去,如此只得默然带了赵宛回房。
赵老爷忙完了杭州丝绸运货进京的事,才忆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知为何,从前他总觉得这个七女儿呆呆傻傻的,甚至是自己的耻辱,可是此时看着她愈来愈清秀的脸儿,和眼中不带任何杂质的清澈眼神,却忽然警醒,她长这么大了,也不同于从前了。方才与大夫人争执得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全然不像从前那个赵宛能说出来的话,难道,她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