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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向死之活 ...

  •   四月二十七日,西华公主府。

      潇潇细雨之中,东风拂杨柳,公主府门口一对石狮子依旧披红挂绿,牌匾上更新覆了红绸绿帛,一派嫣然翠色。

      因裹儿心急如焚,在敦煌郡别过萧晖,一行人星夜兼程,在这日傍晚十分终于赶到西华城,比勒带奴奴先回香影楼安置去了,白如陪裹儿急急赶回公主府,见府门口正落了两顶软轿,十多顶茶色油纸伞围着三、四个朱漆的大木箱子,一律湿哒哒的狼狈,十分热闹。

      小厮见是裹儿姑姑,张了张嘴,又恭敬的伏低了身子,“是姑姑回来了。快,快,让人传禀去。”

      裹儿摘下斗笠,望了望公主府牌匾上的红绸绿帛,心下稍微安定,还好还好,府上添了新喜。

      将马匹递给府门口伺候的小厮,一边抬腿进府,一边问道,“公主可在?门口何人?”

      小厮怯懦的回道,“都是些呈了拜帖,求见相爷的,相爷均闭门不见,今日,已退了三拨人了。”

      “相爷?沈狐狸?哼,原来是高升了,爬的倒是快!”裹儿说话间入了内院,“公主何在?”

      小厮并未抬头回话,只支吾半天,“小的、小的,不知。”

      裹儿突然有些心慌,“滚一边去,我自去寻”,小厮如获大赦,转眼一溜烟的不见了。

      本该迎春花开斗桃李,这靡靡细雨下,院子里湿漉漉的青石砖上,已满地青泥残红。转到公主阁楼前,院门紧闭,院内一树残留未谢的梨花探出头,径自摇摆在凄冷风雨之中。

      不见贞儿,也不见虹萼,裹儿着了急,扯了嗓子噙了泪唤起来,“贞儿,我回来了,虹萼,虹萼……”

      白如安慰道,“裹儿别慌,润之既然闭门在府里,一问便知。”

      楚观轩里,沈钊一袭素衣玉带,似乎清瘦了许多,未戴发冠,白绢简单的束了发髻,见裹儿和白如一行携风裹雨的奔进来,他将手中狼毫端正的放在笔架上,理了理袖襟。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裹儿额头微卷的黑发上沾了细密的雨珠,本是浅蓝的云纹锦袍斗篷,因一路风尘又被细雨打湿,此刻,已变成斑斑深蓝。

      裹儿一把掀开斗篷,一身利落的靛青翻领胡服,“贞儿何在?”

      沈钊素白的手指拾了桌上的青花瓷壶,面无血色,缓缓的斟了两杯茶,碧色茶汤映在青花杯里,两片茶叶舒卷翻飞,显得十分冷清。

      “先饮盏茶吧。”

      “贞儿何在?”裹儿攥紧了拳头,狠狠盯着沈钊素白的手指。

      “不、在、了。”沈钊迟疑片刻,又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说出来。

      裹儿有点眩晕,双手支在桌几之上,头却越发痛起来,“不,不会是真的,那是幻象,不是真的……”,猛地一扫袖子,将桌上青花瓷杯干净的拂到了地上,一地狼藉。

      门口有婢女轻报,“夫人来了。”

      一阵清风袅袅,一把竹骨白伞,伞面上是一枝青带黄蕊的水仙花。伞面轻合,露出裴珍素白的容颜、轻描的眉眼,郁金裙裾,绿缎鞋面,已被细雨轻轻沾湿。

      裹儿抬头瞥见了裴珍,眼里唯一的光亮也暗了下去。

      “这是,润之的新夫人?”白如握紧了裹儿的肩,强按着裹儿坐定在桌几边。

      “姑娘见笑了,因奴身份尴尬,又还未与沈郎正式大婚,府里人不知如何称呼,便客气叫了夫人。”裴珍将竹骨伞递给了婢女,轻步靠近了沈钊,又无奈的笑道,“我猜便是裹儿回来了。”

      “太迟了,太迟了……”,裹儿呢喃着,又癫狂仰面大笑起来,“怎的,竟是裴珍姐姐,这雍王妃,还成了这公主府的夫人?沈狐狸,你,果真,风流快活的紧!”

      裹儿这一笑,笑的前俯后仰,笑的眼眶带泪,笑的面目狰狞,笑的轩庭之内各人背脊发寒,笑的沈钊紧闭了双目,垂手不语。

      “我定是在梦里,……神识还有些不清,我定是病了,病的不轻……,贞儿,同我玩笑来的,……贞儿,别再躲着了,我,真要恼了,你快出来,快出来……”笑声慢慢的小了,“贞儿,你吓到我了,贞儿,你快出来……”,白如本握紧了裹儿的肩,发现这稚弱双肩开始轻轻抽搐,筛糠似控制不住的发抖,白如心疼的红了眼。

      裹儿笑到声音嘶哑,这会子已笑不出来,哑声问道,“贞儿何在?”

      “三日前,已泉陵安葬。”裴珍清清冷冷的说。

      “胡说!”裹儿缓缓的抬了头,脸上带着怪异的笑,脸庞早已菏泽一片,她看了看沈钊,又看了看裴珍,“怎会让她一人在那里,你们难道不知,贞儿最怕孤单无依,你们,该去陪着她的。”

      裹儿支起身子,缓缓依近,眯了眼睛,“沈狐狸,我走时,将她好好的放在你手里,却为何任她一人孤单在泉陵”。沈钊缓缓睁开双眸,那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裹儿熟悉的脸庞和破碎的神情。
      裹儿手里擒了渊影刀,苦涩道,“狐狸,你,快去陪她吧。”

      “不要,……”白如见裹儿手起刀落,尖叫出声,未来得及阻止,渊影刀已及柄没入沈钊的胸口,鲜血汩汩而出,浸湿了那袭白衫素衣,胸前犹如红梅竞相绽放,衣间仿似桃红纷纷坠落。

      裴珍和白如手忙脚乱的去捂那细细流出的鲜血,婢女尖叫着去寻医求援,屋里霎时乱成一团。

      *****
      视线模糊,眼里水泽泛滥,裹儿蹒跚着跌撞着踱出了门,雨下的正急,抬望眼,天上冰冷倾斜而下的雨丝,犹如万道银针,扎的裹儿浑身沁透骨髓的冷。

      迷蒙着去看,还是这个园子,裹儿却突然想起那个春末夏初的时分。那时,桃红柳绿,濯月池波色乍现,飘飞的花瓣,粉的娇艳、红的夺目,浅浅的荡在碧色的水面上。

      那时,楚观轩还是沈府的书阁,那日,这少年在楚观轩门口临池设了书案,执了鞭子守在案几边,要裹儿临摹一副园林春色。

      裹儿执着笔,却被阁前那棵梧桐树迷住,这梧桐树刚抽了新芽,鹅黄鹅黄的新绿,透过那鹅黄新绿就是蓝蓝的天空,这天蓝的那样纯那样净,仿佛从来没有被云彩渲染过。裹儿看的出神,仰了小脸,闭了眼睛,仿佛自己也是那梧桐新芽,想让那阳光温暖的抚摸自己。

      金色光芒下,眼前似乎掠过暗暗的影子,脸颊上有冰凉的触觉伴着清冷的梅香气息,这触觉,像是春天的蝶,舞动了花影,又象是夏天的蜻蜓,轻点了荷尖,裹儿睁开眼睛去寻,只看见这少年惊慌落败的神情和转身即逝的素白背影。

      那日之后,竟几日未再见到他,再见他时,少年眼里似乎更多了厌恶,他不再每日形影不离的执鞭教习,连她偶尔不经意的碰触都无法忍受的逃离,那时,裹儿想,自己这样的异族孤女,来路不明,本来就人人厌弃,原来,少年对她,已不再新奇。

      春天,是那么温柔和短暂,来不及,放慢时光的步履,来不及,思索那萌芽的低语,我们曾在咫尺之内,还以为,有风掀起了心底的千层浪,转眼,已变成一面沉寂的镜。

      那是裹儿在沈府的第一个春天,也是,最后一个春天。

      *****
      泉陵是在西边吧,晚霞漫天的西边,哪里有极好的落日。

      裹儿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血泊之中的男子。这男子,已不是阳春三月围猎场里的白衣孩子,也不再是濯月池旁执鞭教习的悸动少年,他,如今,只是被仇恨欲望占据、算计天下、谋了贞儿性命的,一国相爷。

      在裴珍的颤抖的怀里,沈钊远远看着裹儿孤寂绝望的脸庞,一行清泪夺眶而出,“对不起,我错了”。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模糊的快要看不清裹儿的身影,苍白如雪的脸上有那么刹那的微光,他屏住最后一口气,轻轻的呼出那两个字,这两个字,回荡在那次离别后的每一个春末夏初,漂浮在见不到她的每一个平常日子里,“别走。”

      裹儿笑着摇了摇头。

      “是我错了,我怎会信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向死之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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