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虞之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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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儿，瞧见了吗？这便是成、王、败、寇，你若能及西华玉面沈郎万分之一，朕，也可心安了。”李颢缓缓踱到雍王面前，悲伤的轻抚了抚雍王冰凉的脸，“朕最出色的孩子，也不过如此。”
雍王一听此言，竟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裴皇后面如土灰，冷哼了一声，“臣妾和肃儿败了，恭喜皇上，算计手足父子，向来好心机。”
“来人，将雍王和皇后押下去吧，叫朕看着伤心。”李颢掩面挥了挥手，王喜充忙点头示意羽林卫押解罪人，清理金殿。
沈钊肃然起身，见安贞公主仍是兀自低头，轻牵了安贞公主冰凉发抖的手，安贞公主的手心里湿漉漉的，竟是紧扣指尖掐出的鲜血。
“润之、安贞公主，且留步，陪朕，说说话。”李颢仍是掩面倚在龙榻之上。
听闻此言，沈钊蹙了眉，新皇身旁垂首的王喜充也不自知的抿紧了唇。
“润之，朕，多想听，一句真话，最后一次，一句真话。卿这步步为营，是为了得这天下，还是为了报这仇恨？”
沈钊拧眉不语，他性情阴鸷多变，他所谓的真心究竟几分真？不，他是灭族弑亲的仇人，更是权利之巅的帝王，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相信。“臣势单力薄，不怨皇上心机谋略，只怨生于宫廷之乱，长于权力争斗之中。如今，臣，什么也不为了。”
沉默良久，李颢放下掩面之手，哈哈笑了，“罢了，罢了，为难润之了。”
李颢拂袖起身，脸上已是一抹狰狞笑容，“贞儿自小聪慧，向来不会选错，这次，怎地，要选与朕为敌？莫不是，想要灭朕的口？”
“皇上圣明，请皇上看在公主年轻、不知轻重，好在此次有惊无险，从宽处置。”沈钊不待公主回话，急切上前拱手，代公主恭敬请罪。
“润之，朕因贞儿失了爱子，卿还如此维护，不让朕说个痛快？！贞儿啊贞儿，你虽聪慧，却还不如朕，了解你的驸马啊！”李颢轻敲了敲额头，“贞儿不就是怕朕霸着润之吗？怕朕说出旧事，让润之记恨于你吗？贞儿当润之什么都不知，可润之，何等人才，怕是什么都知道啊。”
“濮王之乱，向来软弱的中书令崔寂炎，为何突然斗胆连夜密奏？一向心思缜密的濮王何以鲁莽的携了部众闯了丹凤门？一向宠爱贞儿的父皇为何再也见不得贞儿？怎么，这么多疑点，连朕都觉得十分不妥，西华沈郎焉会视而不见？”李颢摇了摇头，挑眉笑了。
“不过因窦淑妃一桩风流韵事，竟牵出风云惊雷之动，让山河日月易主，呵呵，西华城人人翘首的安贞公主不过是窦淑妃与崔寂炎的私生女！若不是窦淑妃死前神智不清的说了出来，教侍奉的宫婢听了来，这桩宫闱秘史怕就可惜的丢失了，朕也便无米作炊、无法要挟中书令了。”
李颢步下龙台，负手打量着安贞公主，围着安贞公主和沈钊绕了一个圈，“恩，那次，贞儿选的倒不错，是个懂事的孝女，为保已逝窦淑妃的名节和亲爹的性命，骗阳陵公主入宫私下囚禁，又偷了父皇的木符命人送给濮王……”
“别说了，别说了……”安贞公主已是满面泪痕，紧闭双眼，伸手捂住了耳朵，手心血污蹭上苍白脸颊，甚是可怜。
“啧啧，不说也罢，润之早就清楚了，那夜，润之的父兄不是连夜接濮王令，进宫救御驾去了吗？传说是，是什么来的，喔，传说朕逼宫，囚禁了父皇和阳陵公主，传说父皇趁朕不备，将木符经安贞公主送出宫，请濮王尽快自丹凤门入宫救驾、清君侧。”李颢拍了拍手，“父皇最宠爱的安贞公主，濮王最心疼的贞儿小妹，最是值得信任！啧啧，朕这局设的，可比肃儿今夜的周全？”
安贞公主红着眼噙着泪，笑着瑟缩着跪坐下来，雪白的荷叶罗裙似盛极的荼糜花，绽放在金殿之中，“贞儿，罪孽深重。还天真以为，可以，赎回弥补。”
“恩，贞儿同朕一样，执迷了，盼着用自己这颗滚烫的心去捂热，让西华玉面沈郎可以放下灭族之仇，哪怕，换半点真心。可这西华玉面沈郎的心里，怕只有算计”。
李颢蹲下来，冷笑着轻抚了抚贞儿的头。
一侧沈钊蹙眉而立，冰冻不语。
“咱们的润之，早就一清二楚。见贞儿泥足深陷却不援手，坐观其成。私下里，交好俱密康律，若雍王成功了，皆大欢喜，若雍王不成，解救朕于危难，未来便可以此胁迫钳制。润之，对否？”李颢似乎疲累了，脚步沉重的踱回龙座。
沈钊沉静一刻，拱手道，“皇上天聪圣明，但有一件猜的不全。”
“喔？如何不全？”李颢托腮倚在龙座上，眯眼注视着。
“臣与俱密国王约定，突厥只要按兵不动，臣一旦成为右相，执掌中书令后，便在云中以北、葱岭以西一路另设北庭都护府，交由俱密辖管。俱密此后将名正言顺在唐国支持之下掌握西行大食帝国的商贾要道，康律国王以后也无须再受突厥胁迫压制了。”
“恩，对康律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这安西都护府辖管的要道中，越靠近大食帝国越是难辖管，一直摩擦不断，可俱密康律精通阿拉伯文，听说与其皇室也是多有来往，他若取去，倒是缓冲之地，俱密也可借这丝路赚得金山银海，是个划算的交易。朕的润之爱卿，自然，从来也不做亏本的买卖！”李颢轻敲了扶手上的龙头，金龙怒目圆睁，口含金珠。
“所以，臣知道，今夜胜的，只会是陛下。雍王年轻气盛，资质尚不足以给这天下安康，臣知道，皇上有经天纬地之才能，也知道三十三宫极乐天国是皇上毕生所愿，臣，愿放下宿怨，辅佐皇上成千秋霸业，也愿助皇上建造三十三宫，只是，请皇上委臣重任，听臣谏言，如今国库尚不充盈，民生尚不富足，三十三宫不可急功，只要皇上信任，臣愿竭心尽力，达成皇上所愿。”
沈钊庄重伏地，郑重一拜。
李颢沉默看了半晌，笑了，“润之能如此，其心，令朕感动。可是，朕有一事，怕是要委屈了润之。”
“朕，已许了雍王妃裴珍，事成之后，成全她，许她与润之双宿双飞。朕，金口已开，不能食言，所以，不管润之对贞儿有多少情谊，贞儿是不便再留在京城，贞儿且去泉陵守着父皇，润之，可好？”李颢黑目深沉，缓声低笑道，“贞儿，你瞧瞧，咱们的沈驸马、西华的玉面沈郎，何等风华绝代，连朕的贤媳妇、贞儿的好姐妹，不惜抛夫叛族，都要投奔了去的呢。”
沈钊低头伏地，“臣不委屈，臣谢皇上恩典”，又是一拜。
安贞公主轻摇螓首，如一朵皎洁白莲，在月华之下，脸庞沉静安详，颊上泪珠晶莹剔透，似清冷夜空里月光精华凝聚的珍珠。“共命無分,同心不舛，贞儿一直这么奢望着。贞儿犯了那样深重的罪，无颜去见黄泉之下的三哥，贞儿，私心里还想着，残留的一生一世来赎罪，不让润之哥哥一人孤苦飘零，可是，贞儿愚钝，反而差点害了哥哥。润之哥哥，贞儿没用，如今，怕是再不能相陪了”。
沈钊蹙眉抬头瞧了瞧安贞公主，她一双眸子沉静如深潭，安详对他笑了，透明皎白的脸庞如那空中圆月，沈钊突然有些心慌，却不知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他的确以贞儿为棋，步步算尽。
安贞公主苍白轻颤的手指轻触沈钊的脸颊，指尖冰凉刺骨。
曾经以为，不求一生一世，须臾灿烂，便是永恒世界，曾经以为，上天垂怜，无论结局，此生无悔无怨，可是，今夜，润之哥哥变了，裴珍变了，不变的，还是这深闺寂寞、流离无依，不变的，还是这尔虞我诈、人心背弃。裴珍说的不错，这天下，哪有可相信的家人，这世上，哪有可相信的朋友。
裹儿，我的裹儿呢？安贞公主又掩面悲泣起来。
如何又去奢望裹儿，自己何尝不是动了心机、算计于裹儿，明明知道沈钊对裹儿的动心，却蒙蔽自己、视而不见，可见，这世上的人，终究是自私薄情的。
安贞公主婀娜起身，素手轻抚了云髻上的翠雀金钗，伸臂轻抖了抖白纱羽衣裙，月白宽袍广纱袖，在夜风中轻扬飘展。
“樊笼悲鸣鸟，离枝无可依。可怜人不知，犹谓是欢娱。润之哥哥，那一年，三月围猎，夜晚在南苑起了篝火，也是这样的清辉圆月，父皇的猎犬扑下来一只小彩雀，三哥哥说正好送给我作个伴，你却一把夺去，不顾我的哭闹，要将那小彩雀送回树上的鸟巢之中。父皇见我哭的可怜，怒急了要责罚你，你却三步之内，成了这首诗。”
玉砌雕栏外，承星楼下花月正春风，西华城内萤火并烛光，“人人都说我是九天玄鸟、金枝玉叶，我却一直以为自己出生不祥，在这深宫之中，见惯了刀光血雨，我唯恐自己终有一日离枝无可依。贞儿还以为，那夜，是上天的示意……”
安贞公主扶着玉白栏杆，粲然一笑。
白纱飞扬，如雪花坠落。
金殿里死一般的安静，楼下人潮喧哗起来。
王喜充扶着栏杆缩回头，哆哆嗦嗦的道，“安贞公主，她，……，怕是，殒了。”
李颢拍拍僵直的腿，冷了面，“夜凉了，回宫去吧。”
沈钊兀自阖目跪着，李颢与他擦身而过，冰凉言语，“那么刹那间，朕差点就要相信你了。可惜，朕却是天下最懂你的，你何苦这般曲意逢迎、假作真心，反倒惹朕生气。你若真心求我，我自会顺你心意，饶过贞儿，又何必故意对她这番言语刺激，借她来撒气。可惜了这孩子，一样的执迷，可就这么，白白的殒了命。”
“王喜充，明日宣旨，改国号妙善，沈学士护驾有功，神武灵慧，擢升中书令，官拜右相。恭喜润之，我朝立国以来，最年少的国相，朕，如今如了你的愿，不管卿真心假意，请务必兑现诺言，达成朕之心愿。”
李颢拂袖而去。润之爱卿，你若要这天下，焉知朕不会予你？你若要报这仇恨，焉知朕不会称你心意？可惜，你，偏偏都不信，朕捧了一颗心，可你，却远而避之，揣测着如何防备算计。朕与你，在这相憎相杀的路上，再也回不去。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我虞之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