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钧墨

3、2

　　夜里，阿财从工地住宿的帐篷里蹑手蹑脚走出来，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算不上新鲜的空气。工地里尘土飞扬，即便是相对安静的夜晚，空气中也总带着一种浑浊的味道，但这也比帐篷里好多人呼吸了一连几个小时的空气好多了。他稍稍清醒过来，立刻向工头请了一天假，打车到了渔港旁边。
　　渔港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这几年因为周围填海造陆的关系，渔港原本宽阔的入海口变得逼仄了不少，滩涂上几年前那种生机勃勃的美丽也开发殆尽。城市在渔村上强行规划起来，大量人口从老城镇涌入，不论多么细小的螃蟹都被赶新鲜的人们捉光了，徒留下一个个螃蟹栖身的小泥洞，黑漆漆地通向滩涂深处，不知在控诉着什么。渔港边排列着的渔船中，老式的舢板也将近绝迹了。长发的小舢板原本是该退下来了，但他在新船上的职位还没有联系好，因此暂时保留着，想不到在近海能有这样偶然的发现。
　　阿财看向滩涂边老旧的渔家院子，这一片不久前才经过施工，建起了不少洋房式的小别墅，这他是熟悉的。他更熟悉的是其中孤零零立着的几个旧院子，门前铺着歪歪扭扭的石阶梯。他有记忆的时候，这些院子就已经在这里了，小时候也常常在附近玩耍，然而越来越快的变化节奏，对在海上漂了几年的人来说，登船前的一眼，也许就成了对这片风景最后的印象。
　　这时候，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从另一边传来，还有手电筒光向四周照射。
　　也说不清为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将身体隐藏在了一块礁石后面。
　　“发哥，这边没人！”
　　“上船吧！不知道今晚‘她’会不会出来？”
　　“多亏发哥聪明，不出来也能引出来，上次不就是你喝完了酒随手往海里一扔，‘她’就冒出头来了吗？发哥，说来也奇怪，‘她’为什么对空啤酒瓶这么感兴趣？每次我们一往下扔酒瓶子，‘她’就会出现。”
　　“我怎么知道？少废话，快点解开绳子……”
　　舢板划开水面的声音渐渐远去。阿财藏身的礁石离他们出海的地点不远，将他们的交谈听得七七八八，一时默默记下这个重要的消息。
　　“人鱼能被空啤酒瓶引出来……”他轻轻重复道。
　　确定舢板划远了，阿财从礁石后边走出来。他也还有一艘小舢板拴在渔港里，如果这种方法能引出人鱼，他也可以试试看！
　　还没等到他走到自己的舢板停泊的地点，一道强烈的白光突然直直照向他的眼睛！
　　阿财眼前一黑，一时什么也看不见。正惊疑间，只感觉膝盖被狠狠踹了一脚，他立刻站立不稳，跪下身去，腹部挨了重重一拳。他刚刚恢复了一点视力，头发又被用力揪起来，使得他不得不抬起头，直视着刺眼的光源，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
　　“阿财？”
　　他听见长发的声音猛地一沉：“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到这里来偷听我们说话，即使是你也得给点教训！”
　　阿财趁他暂时有所松懈，一下子飞扑起来用上全身的力气飞起一脚向长发的腹部踢去！
　　但他很快又被人从后面掼倒在地，一只脚踏上他的背，将他踩在粗糙的滩涂地上。长发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脸色十分阴沉，取出身后一只空啤酒瓶，对着后面的人吼了一句：“闪开点！”说话间，已经将啤酒瓶在阿财头上狠狠敲碎！
　　“你是不是知道了人鱼的消息？”长发用碎片尖利的一头指着倒在地上恨恨瞪着自己的阿财，威胁道，“我劝你最好歇了去捉人鱼的心思。你一个人可抢不过我们。”
　　他顿了顿，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阵，抬起头对一直踩着阿财的背后防止他起身的人道：“我们走，今晚看来是没有什么收获了！”
　　……
　　黏腻的液体从阿财的眼眶上蜿蜒流下，遮挡住了视线。感到背后的压迫感消失，但警惕地落在身上的视线依旧还在。他静静保持着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没有动弹。
　　直到他听见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长发他们离开了渔港。
　　阿财用手撑着地面想爬起身来，却感到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好像在刚才的动乱中被踩折了。他用一边肩膀抵住地面让自己坐起来，半凝固的血液遮住了阴骘的眼眸。
　　“长发想独吞？没门！要是上面知道那里有人鱼，连填海的工作也要停一停的！”
　　他恢复了一点体力，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工头大哥，这么晚打扰你很抱歉，不过我有件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