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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议事 ...

  •   靡姑姑回了殿中,皇贵妃却已经醒了,人仍泱泱靠在大枕上未动,见她进来,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去哪儿了?”

      靡姑姑便喊了鸾镜进来,说:“尚功局送了为太子祈福的地藏经过来,怕惊扰了皇贵妃,便未叫进殿。皇贵妃要不要过一过目?”

      皇贵妃倦怠地点点头。靡姑姑将绣经从鸾镜手中接过,亲送到她跟前,皇贵妃便伸过手来略翻了翻。

      靡姑姑见那手肉皮松散,青筋历历,已不复往日的细嫩润泽,目光不由一怔,便顺着她手臂往上看去:原本油亮鸦青的一头乌发如今已白了大半,面上沟壑隐隐,纹络横生,早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明明白白地显出了老态,看上去竟比她还要苍老几分。

      想到这里,她心中却是一讪:是了,皇贵妃本来便比她还要大几岁,本便是知天命的老人了。

      这些年来,她冷眼瞧着,她就跟个老妖怪似的,总不见老,一张面皮反教她用人乳养得愈发红润细嫩。若不是太子夭亡,她像一下被抽走了精气神,也不会显出本来的面目来。

      看着她这幅老态龙钟的模样,她心中生起一股难言的快意,这老妖精也有今天!那些惨死在她手里的冤魂大约可以安息了,她的花儿也能瞑目了。心底呢喃着这个名字,她身上陡然起了一层战栗,目光如刀,狠狠刺在皇贵妃的面上。

      皇贵妃若有所觉,不自觉抬起头来,见靡姑姑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便一摆手,恹恹道:“罢了,去供在太子灵前罢。”说完便又靠回枕上,合了眼睛。

      靡姑姑便躬身行过礼,悄声退了出去,亲到西暖阁,将绣经书奉了上去。转头吩咐宫女们小心服侍,便信步回了自己的寝房。

      回到寝房中,她便把那荷包解开,从中倒出三七、菟丝子、东白芍三味药材来。她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之意:今日已是十月二十日,三七二十一,那明日便是约见之期,他们倒知道,自个儿明日并不值夜;菟丝子喻在子时,东白芍意指方位,加上荷包上绣的龙鳞竹,整个儿便是“二十一日毓庆宫东配殿”的意思。

      她心中计议已定,便不慌不忙将那三味药碾碎了,撒在窗外菩提树下。又从笸箩里取出剪刀,小心将那荷包上竹枝对印成鳞之处挑开了线,另配了色将那一段补上。她本便是尚功局司制司的司制,绣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苏绣,后来才到景仁宫服侍。

      不多时,她便将荷包改好了,上面绣着两枝再寻常不过的翠竹,浑然天成,任谁也看不出,有修改过的痕迹。

      第二日晚间,靡姑姑服侍了皇贵妃就寝,嘱咐大宫女琳琅守夜,便回了自己房中。她换了一身寻常宫女服饰,熄了灯,合衣躺在床上,听那更漏一声声滴在底下的琉璃盆中。不知躺了多久,思量着约莫交了三更,她便遽然起身,小心翼翼拨开一点门缝,见四下里万籁俱寂,便消无声息地摸了出去。

      她在宫中三十多年,对宫中各处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心中有数。她小心避过宫中的耳目,到了毓庆宫门下,那门竟是虚掩着的,用手轻轻一推便开了,便一闪身进了去。

      门里早有人等候,见她进来掩了门,徐徐转过身来,才低低叫了一声,“靡姑姑”。时机掐得将将好,不叫她这般情形下因骤然见了人而受惊吓。

      靡姑姑却仍受了一点惊吓,不由捂住了心口。夜色深沉,月亮也未升起来,毓庆宫荒废已久,只借着远处宫灯传来的微弱灯光,她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个高大的身影是何人。

      两人也未多话,赵琨当先往前走去,靡姑姑便跟他又过了一道门,在第二进的正殿惇本殿前,转身进了一侧的东配殿。

      殿中燃着烛火,四面窗子却俱用棉被捂住了,外面透不出一丝火光去。

      两人迅速闪身进去,里面却已有两个人等着,见他们进来,便起身相迎。

      四人相见毕,马秉笔便苦笑着叹道:“想不到咱们还能有凑到一起的日子,我以为这辈子都无望了呢。”

      关指使笑道:“时机未到,相见也无益。”

      靡姑姑便道:“听关指使话中的意思,如今时机可是到了么?”

      关指使看她面上如披霜挂雪,冷浸浸的,连目光都带着几分寒意,一时不知她是何心思,不由暗中思忖:“难道她是后悔了么?那倒不好办了。”便半真半假道,“自然,只不知这多年过去,大家还是不是原来的心思?”

      靡姑姑冷笑一声:“我的心意是从未变过的,我虽女流,做过的事,虽九死其尤未悔。马秉笔如何,这些年我也看在眼里,唯两位上官,山高水远,教我们这些囿于宫禁的睁眼瞎子,不知底细呢。”

      关指使略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的心意自然一如当初。”

      “是么?”靡姑姑又是冷笑一声,“当年奉圣夫人曾带了那孩子进宫,我在景仁宫侥幸见了一眼,才知这孩子在外面受了诸多苦楚。我与马秉笔困在宫禁,不能如何,因而全赖两位大人看顾,却不知为何将他看顾到这般模样?若不是奉圣夫人误打误撞,将他带了出去,只怕他如今连命还在不在都不可知呢。”

      关指使心中一沉,眸光微缩,断然道:“断不会如此!当初我托了座下的周芳义,将小殿下放在膝下抚养,只恨天不假年,他竟意外身故了。其时吴忠那老贼又一直盯着不放,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泄露一点蛛丝马迹,反倒害了小殿下。在周府的探子,亦不敢关心太过,才让他受了这许多苦楚。但若非我们看顾,以周府之刻薄寡恩,小殿下一个幼冲稚子如何能活到当初?且若无我等有意指引,奉圣夫人又如何能将他收于羽翼之下?”

      靡姑姑却是目光一寒,厉声道:“你可别忘了,吴忠都死了四五年了。当时小殿下仍在周府中受难,又何曾见你格外关照过?堂堂一个皇子,活得竟不如犬豕……你难道不是看皇贵妃与思懿皇太子风头正劲,便把小殿下当作了弃子,如今太子死了,你才……”

      “靡姑姑!”赵琨截断她道,“小心隔墙有耳。”

      靡姑姑知他心意,便冷哼一声,便默默坐了下去。

      马秉笔站起来打圆场道:“横竖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若不勠力同心,自个儿起了内讧,那咱们当年冒着杀头危险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靡姑姑闻言便不再做声,马秉笔便向关指挥使问道:“小殿下既然已找了来,关指使预备怎么行事?”

      关指挥使不欲再开口,便朝赵琨微一颔首。赵琨会意,缓缓道:“当初迫不得已,叫小殿下流落出宫,但此事却不能宣之于世人,否则小殿下的身份便将被质疑,成了把柄。因而我与指使商议,只说当初并未将殿下带出宫,而是送到了乾西,交于刘娘子与钟娘子抚养,这些年,小殿下便一直呆在乾西,从未离开。”

      靡姑姑闻言,心中微一思量,才想起刘娘子与钟娘子是何人。刘娘子是圣上在东宫时的太子良娣,出身江南士林之家,圣上登基后被敕封为贤德妃。因与皇贵妃相争,被其陷害,贬为庶人,从储秀宫发配到乾西幽禁。

      钟娘子是当初先太后为了对抗皇贵妃,亲自下旨选封的妃嫔之一,先太后薨逝后,皇贵妃便将这些嫔妃处置了,杀的杀,贬的贬。她因性情柔善,并未过于见罪皇贵妃,便被赶到了乾西第五所与刘娘子作伴。

      因两人都被已贬为庶人,关指使才以娘子相称。

      乾西五所本是皇子所居之地,因国朝几代帝王,子嗣皆不茂盛,尤其到了当今,更无一子可成人,因而这些年便荒置了下来。莫说最偏僻的第五所,就是其他四所,除了枯守宫院的主管内侍,再无人迹。

      他们只需说服两位娘子为他们周全,说那孩子是在这里面无声无息长大的,其余再运作描补一番,便可天衣无缝。

      便是靡姑姑如今并不信任关指挥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主意谋划得着实巧妙。当下便与马秉笔对视一眼,俱点头应和:“如此再好不过。”

      见赵琨接下再无言语,面上只若有所思,不知在思量什么,靡姑姑问道:“赵同知可是有难言之语?”

      赵琨面露难色,却仍坦然直视她道:“正是,赵某惭愧,不知如何与二位说起。”

      靡姑姑嗤笑道,“你不必说,我自知道,不过是此事一旦揭破,我便没了活路罢。”

      赵琨面上讪讪,不由略低了头,“赵某惭愧。”

      靡姑姑却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既说了无悔,就一定会做到底,就是要我这条贱命,又何足惜?当初我既然敢做下这天大的事,就已想到将来有这一天。这些年我也一直等着,本以为不过一两年就能拨云见日,却没想到叫我白等了这么多年,倒让我多活了几年。”

      众人皆无言以对,一室落针可闻,她便又道:“我的结果是注定了的,你们亦不必白费心,但有一事,此事又该如何揭破?”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关指使与赵琨飞快地瞥了马秉笔一眼,又相视一眼,便缄口不言。

      马秉笔叹了一声,幽幽道:“自太子夭亡,陛下便屡屡悲叹,他已年过不惑,膝下犹空,又有藩王蠢蠢欲动,常恐江山后继无人,国朝动荡不安。我虽是半残之躯,但也能称得一声‘臣’,‘主忧臣辱’,我恨不能为陛下解忧已久,此事便由我来做罢。”

      三人便一起起身,向他揖了一礼,他忙不迭躲道:“使不得,两位锦衣使我尚可觍颜受之,却当不起姑姑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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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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