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路舒ing

82、落花香满衣

　　虽然李妃在这个事情上吃了个亏，可是这不影响牡丹宴的进展，作为皇家儿媳的李妃还是需要继续出力的。这一次由于迎接的一半是京城三品以下官员，一半是齐州周边的人士，人员管理上会加强，但由于这些人都是在外任职的高官和子弟，难免和京城的人有点面生。这个时候要是浑水摸鱼，来个突然袭击也是可能发生，所以安保上比之前更甚。
　　和第一天一样，老大和老二的王妃各自接待一批人，与其说是接待，这一日倒更像是接受这些的拜谒。相比昨日，今日见得这些人，少了昨日那些贵妇与她们交谈的随意，倒是更多了些逢迎的意味。这一次的人里面还有张妃的父亲，齐州六品都使令，是掌管河渠灌溉的。以他的官职本不能参加这种宴会，可是人家女儿张芙成了广平王侧妃，他这个齐州小吏也就得了这点殊荣。
　　张都使令特地过来拜见了李妃这位主母，面上一片谦和，可是他看着李妃时嘴角那一撇，以及眼中散发的些许凌厉暴露他的不甘心。“下官齐州都使令张荣见过广平王妃”他左手握右手向李妃鞠了一躬。
　　“张大人客气了”李妃微笑着点点头，客气回话
　　“听说小女昨日冒犯了王妃，下官代小女向王妃赔罪”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两尺长的木盒，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轻轻地献给李妃。
　　李妃伸手将木盒推开道：“张大人不必如此，张芙的过错不需要他的父亲来道歉，本宫只要她安分守己便可。”看来李妃对张妃还是心头气难消，直接呼其名了。
　　“王妃，是下官的错，没有教好女儿，还请见谅，还请王妃让下官见女儿一面，让下官好好说道她。这东西还请王妃手下，否则下官于心有愧。”
　　李妃笑着答：“哦，张大人这话，像是怪本宫拘着张芙”
　　“不敢不敢”他摆摆手急忙说。
　　“张大人要教导女儿该早些教，如今她加入皇家，自有教养嬷嬷教导”
　　“下官越矩了，还请王妃恕罪”他俯身低头，抱起拳说道
　　“张大人本宫还要接待其他人，先行一步”说着她向前方走去，留下张荣站在原地，朝着她的方向瞪了一眼，那一眼里刻意收敛的狠厉便明显散发出。
　　结束一天的牡丹宴，张妃筋疲力尽地回到行宫，我和另一宫女正分别在给她按摩着肩膀和腿部。不久二皇子也从外面进来了，“今天的人比昨天多，你累了吧”
　　李妃抬头睁了睁眼，又闭上眼，歪了头在一边，说道：“是挺累，这么多人，拿着名册来，都是些不认识的，的确费些心思。”
　　二皇子走到我身边，对着我挥挥，示意我走开。我接受讯息便退开在一旁，他上前亲自给李妃按摩肩部。他一下手，王妃便坐直了身子，按住他的手，“你不必如此”她抬头看向后侧的二皇子，四目相对，却是两相无言。
　　“启禀王爷，王妃，张侧妃求见”这时门外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让她进来”二皇子平静了眼中的波澜，恢复了一派的静默。
　　门外的张妃袅袅地走进来，后面跟着的丫鬟还带着一盒东西。张妃看了看一旁的二皇子，俯身跪下，软软的声音想起“妾身张氏，见过王爷王妃。妾身自知昨日冒犯，今日特地来给王爷和王妃请罪。还请王爷和王妃恕妾身不敬之罪。”
　　二皇子本来看向张氏的眼早已经转向了茶杯，他正端着杯子，一口口轻轻啜着。看样子是不想说什么，那么就是把开口的机会给王妃了。
　　张氏见没人理她，便继续说道“妾身自知昨日罪责太过，也不敢乞求原谅，这是妾身特地做的点心，还请王妃手下，妾身日后定会更加尊敬王妃，噢，不，孝敬王妃。”她说话越来越急，身侧的双手紧握，看来也是十分紧张。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却没有说让她起来。李妃放下腿站起来，走到张妃身侧，笑着说，“妹妹说什么孝敬，孝敬是给长辈的，姐姐只要尊敬就行。”她看了看那盒点心，继续说“这孝敬之物，要不就留给你那养不教的父亲张都使令吧。”
　　张妃的脸色通红，双拳握得更紧，可这次学乖了，没有当场发作“是，姐姐教诲的是。不过这点心是妹妹对姐姐的一点心意，哪有拿回去的礼呢”
　　李妃轻描淡写地说道：“小月拿去解决了吧”
　　“是”一侧的我点点头说道。这意思明面上是让我扔了，当然说不定也是随我处理。
　　张妃做的是半扁的圆饼，外层酥皮，里面应该是有夹心的。我拿着那些点心本是想分给外院的洒扫下人，可是这样一来，不是扫了王妃的脸面吗，像是王妃接受了张侧妃的点心，赏给下人的，那么还不如晚点的时候给门外的那些乞丐。既然给别人，那还是看看这些点心里到底是什么，我闻了闻，有两种不同的气味。于是我小心地掰开了两只气味有些不同的，用手沾了点馅尝尝，一只里面是凤梨，一只里面好像是马齿苋。这个搭配很奇怪，一个是水果，一个是乡下水沟边的野菜，皇宫内很少有人吃的。可是有一点，别人也许不清楚，这两者可能都是王妃喜欢的。王妃曾经无意提起她怀念野苋菜的味道，我也暗暗询问过在她身边跟的比较久的人，王妃喜欢吃苋菜炒蛋，那是她过去的爱好，可是嫁入皇家后再没去吃罢了。可是这两样混在一起可能导致腹泻，更何况，王妃这几日特别喜欢吃黄鳝，这两样和黄鳝是不该一起吃的，否则食入不少的话可会中毒致死。可是张妃真的能够有心思想到这些吗，还又凭什么认为王妃会吃不少呢，还是说这只是巧合，张妃只是想让王妃拉肚子而已？算了我还是把这两种食物分开丢给后面的野狗吧。这事我还是和李妃提了个醒，李妃微楞怔了下，呼了一口气，却笑着说：“没想到这食物还真讲究，不过你不必多想，她那脑子，最多倒弄些拉肚子的食物给我，不至于想得这么多。”可是我却还是觉得，这里可能真的不简单，还是把消息传给总卫他们比较好。
　　晚间的时候，传来一个消息，明日薛贵妃会过来和儿子儿媳们一起用晚膳。明日是民间的牡丹花神节，花神掌管人间生育，因此这日有个重要项目就是孩子感恩和回报母亲，同时这日也是求嗣的重要节日。所有儿子在这日要给母亲做饭，皇上为了应景也号召王公大臣们这样做，又准许了所有王妃和自己的皇子去吃一顿饭，皇子不一定要自己做饭，不过这日要在自己府上设宴款待母妃。
　　由于今日累极加上明日大早就要忙活招待薛贵妃的事，李妃睡得比较早。我也得空出来找景兰和景彤。景兰告诉我，昨日二皇子在张妃被处置后不久便知道了，听到新儿来相求并没有理她。直到有信使过来，后来二皇子才命人将张妃放出来。张妃出来后还来找过王爷，可是却是肿着脸抽泣着走的。景彤告诉我，今天张妃没有去参加牡丹宴，在厨房里忙活了很久，准备的是王爷喜欢吃的茶果开口酥，这是道很精致的点心，所需的工序也很多。听到王爷回来，她开始似乎想要将点心送去，中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闷了一会又变成一副落寞而悲伤的样子，还将早上的点心都倒掉了，开始做凤梨饼和苋菜饼。后来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只让新儿伺候。还有便是竹桃和新儿私下交情不错。
　　第二天总卫就给了我回复，“静观其变，小心食物”，并给了我银连解毒丸，和半夏救心丸，银连解毒丸的配方只是甘草、金银花、和黄连等清热解毒的药草，若是热毒，可还能起点作用，半夏救心丸可以稍许地抵抗阴寒之毒。我先备着，或许这两药还可以急用。
　　由于薛贵妃要过来，广平王行宫内从晨时（7-9点）开始就忙绿起来了，王爷吩咐着后厨的主管准备薛贵妃爱吃的菜，王妃开始吩咐仆人收拾和布置厅堂。听说这薛贵妃出身幽州书香官宦门第，他父亲官居幽州节度使，虽不如京城王公贵族地位崇高，也是一方的名门望族，她的喜好和品位也是别具一格，比如，喝酒喜欢白玉杯盛的青葡萄酒，喝茶要用汝窑出的青釉茶碗，最喜欢的茶叶是建州建安县的北苑凤饼茶。
　　午后，大家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了，只等着薛贵妃驾临。不多时，这位雍容华贵的后宫第二人身着绣彩凤紫色云锦袍，带着八个宫女跟班驾临了。让我惊讶的是这八个宫女跟班里有两个我认识，虽然当初只能看到带着面纱的她们，但是根据眼睛和走路的仪态，我不会认错吧。而这两人分别是即香和领头的三姑姑。这在我心里炸开了一个小口，三姑姑是薛贵妃身边的主事嬷嬷之一，那么以她在火云门的地位，可以想见，火云门最终效命的就是这位薛贵妃。那么这八个人，除了三姑姑和即香，其他几人也不会简单。
　　“儿臣（儿媳/妾张氏）拜见母妃”广平王领着一众人在门口迎接，纷纷行礼。
　　她急忙上前托手扶着自己儿子“佑儿不必多礼”，然后看向他身旁的王妃，“儿媳也免礼吧”，再看向广平王和王妃身后的一众“起”。
　　广平王和王妃分别搀住薛贵妃左右“母妃请屋里坐”说着将薛贵妃迎接进屋，后面的张氏亦步亦趋地低头跟着，倒是又恢复了安分乖巧的模样。
　　进屋的时候，我抬眼间，三姑姑正从我的身侧走过，对着我点点头，好像在说“没错，就是这样”，好吧，看来火云门遍布这王府，我只需看着王妃就好。虽然外人眼里王爷宠的是张氏，但其实王爷对王妃的心思，府上的人只怕都是看出来了，若王妃有什么危险，王爷定然也会焦心。张氏也是挺可怜的，当个宠妾，却不是真的得了王爷的真心宠爱，只怕是摆在人前的挡箭牌，要不这出身不显赫，又不受宠的王妃在府上怎么可能有足够高的地位。只怕这位张妃之前还自以为有几分分量，才敢如此骄横。
　　我们几个女婢在几位贵人的身后忙进忙出的打点物品，备上茶点，薛贵妃对自己儿子嘘寒问暖地聊起来，对于这位儿媳却只是说着几句客气的话，幸好这位李妃倒是个聪明人，也是该安静地时候听着婆婆训导，该说话的时候说些热心话，倒是缓和了这两个女人之间的那种客气氛围。时光总是在忙碌的时候过得十分快，渐渐地，天也暗下来了，厨子早已经把合适的饭菜都准备，广平王吩咐一声，大家便陆续上菜了。洛城没有上好的青葡萄酒，但有凤梨酒和牡丹酒，因此便代替葡萄酒。由于我昨日和王妃提起凤梨等水果不能和太多的海鲜河鲜一起吃，故而她今日减少了菜中的水产类菜肴。
　　“母妃，齐州这边的葡萄酒只怕入不得您的口，幸而这边的牡丹酒和凤梨酒不错”
　　“佑儿备的，母亲都喜欢”薛贵妃笑着说。
　　广平王未有子嗣，所以今天也就五人吃饭，只是摆了一个小圆桌，对于这些贵族而言不是谁都喜欢像慈禧太后一样浪费一大桌的菜，这菜还是贵精不贵多。薛贵妃是主宾，坐在王爷右边的里座，李妃坐在王爷左边，张妃坐王爷对面。房里的丫鬟侍从退出去一半，只留下贵妃身边的三姑姑和另一宫女、王爷身边的两个侍从，以及王妃身边的凝香和我，连张妃的新儿都不得留下。
　　待大家落座，一直很安静的张妃忽然起身“今日花神节，王爷王爷尽心款待母妃，妾身为王爷侧室，当为母妃和王爷尽心才是，这倒酒的事就由妾效力吧。”王爷点点头，她便拿起酒壶走向贵妃娘娘。
　　她轻轻地倒完酒，而后说道：“这牡丹是花中之王，妾以此酒祝贵妃娘娘永远风华绝代，宠冠后宫”，接着她来到广平王和王妃面前，同样地倒上酒，带着温柔的笑容和气地说了一些吉祥话。不知道她今天用的什么香料，闻着清爽，却几乎赛过所有和丫鬟身上的味道。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那留下的香也是弥久不散。
　　“母妃请，儿臣祝母妃康华依旧，雍容永保”广平王举起酒杯，李妃和张妃也依次举起。
　　“好，一起干了”薛贵妃听着儿子的吉祥话倒是十分开心，大家痛快地干了一杯，只剩李妃轻轻地泯了一口，或许只是沾了酒水而已，那杯中酒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姐姐怎么不喝”张妃看着李妃的酒杯问道。
　　广平王飞快看了一眼李妃，轻微地瞪了一眼张妃，然后看向薛贵妃“母妃，昭昭她喝不得这酒，她沾一下即可了，这大好时日，总不能请太医吧”
　　“王爷，还有凤梨酒，那酒没什么酒味，要不妾给王妃换成凤梨酒吧”还未等薛贵妃说什么，张妃又抢话了。
　　广平王突然看向张妃，略带严肃地问道“本王教的规矩是不够多吗？”
　　这薛贵妃听此，却是起了些愠色“就换成凤梨酒吧，这留酒也不是什么好规矩。”
　　“母妃，那儿臣替她敬了便是，昭昭体质不同，母妃见谅。”说着便拿起李妃的酒杯。
　　“王爷”张妃惊呼道，甚至伸手想要拦。我分明地看到那眼睛透出的不是气愤、不甘或伤心，而是惊慌，非常的惊慌。
　　我顿时觉得不对，急忙挥出弹珠弹珠打落已经到他嘴边的酒。
　　薛贵妃见此立刻起身“大胆”
　　我即刻跪地说道“王爷恕罪，这酒不对”
　　“你说什么？”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能感觉出他声音里的薄怒、疑惑和几分害怕。
　　“如果你想知道，请问侧妃娘娘，她方才的举动很奇怪。”
　　这时三姑姑过来，拿起打落的酒杯闻了闻，而后十分震惊地转过身，看向贵妃“娘娘，至少是孔雀胆和狼毒”这两位已是大毒之药，三姑姑这样对毒物经验丰富的人都说了是至少，那看来毒性真不小，广平王虽然被我打落了酒杯，可还是饮了些，只怕已经中毒不少了。
　　“来人，拿下这个贱人”王爷看着张妃气愤地说道，忽然满面通红，噗出一口鲜血，倒了下来，被后面的侍从焦急接住。
　　“来人，快准备门外的虎耳草，给王爷催吐，召太医”三姑姑对着门外的人呼唤，接着又指着我说道：“请允许这位女婢给王爷把脉”。我对毒物的了解也许比不上三姑姑，可是脉诊还是在三姑姑之上的。
　　愤怒而惊慌的薛贵妃看看我，三姑姑的话看来是让她明白了我的身份，便点了头。我将三指安于他的寸关尺，只觉得血脉中冲击感仿佛潮汐一般在兴起，孔雀胆是南部毒斑蝥的虫体，本就是大热之毒，行气破血，狼毒又是大辛之物，只会加重破血之效，不过奇怪的是这蓬勃的血气中居然还夹带着一种柔滑，看来除了狼毒和孔雀胆，里面确实还有别的毒药。斑蝥混入酒中有腥味，怪不得今日张妃用了这么清爽而持久的香料，是为了掩盖腥臭。
　　我急忙给他喂了银黄解毒丸，看向贵妃“贵妃娘娘，奴婢可否下针”我一脸坚决地说道，这药加在酒中，只怕催吐来不及了，先用针控住心脉才是。
　　薛贵妃此时急忙抱着儿子，惊慌已经被她的坚毅控制住，她镇定地看着我“下”
　　她的镇定和决绝感染了我，让同样处于张皇中的我平静些许，我即刻回房拿出备用的针具，然后叫人安排了一个空房，准备冰块，并脱去他的上衣，对着他的身上几处下针，合谷、十宣、耳尖、血海放血，并以几针下在他躯干上，暂时地控制住他汹涌的气血。
　　这位薛贵妃娘娘带着三姑姑全程在旁查看。我将针施完便回禀薛贵妃：“奴婢能做的已经尽力，接下来就看太医配药解毒了。”
　　“好，今日你出手及时，待王爷痊愈，本宫自会有赏。”
　　“多谢娘娘，奴婢只是觉得张妃这几日的行为，虽然看着是正常的争宠，却也一直透着反常，便多留意了一眼，还有王妃身边的竹桃只怕也有干系。”此外孔雀胆和狼毒这样药，分别出自西南和西北，连火云门都没有很多存货，这张妃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有一位奇怪的毒到底是什么，连识毒多年的三姑姑都没有闻出来。不知道太医能不能完全地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