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信美》points

81、第八十一章

　　魏陵以城桓区别内外城，内城存放了魏武帝和殉葬者的尸骸。这个地宫极为庞大，一般谈笑风生楼只在外城行动，地方也足够了。
　　不知走了多久，地势渐高，一扇铜门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纪勖示意纪桓后退两步，握住铜门的圆形把手轻扣三下后，方才手掌用力，缓缓推开了门。门开，出现了一间富丽奢华的屋子，高大宽敞，摆设不多，梁上九条龙翩跹的图案俨然是帝皇标准。
　　只是尽管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这个房间依然处处透露着阴冷、寂灭。

　　方才所走的地道直通室内，不知外面又是怎样的景象。
　　纪桓跟着纪勖继续走，绕过一道屏风，只见一个年轻人正坐在一张书桌后，查看一份文书。这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凡倒也清秀，气质不俗，若是在京都大街上看见了，纪桓定会以为他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那年轻人见到纪桓，面露诧异，随即站起来弯腰施礼道：“丞相，公子。”
　　纪勖道：“你们同辈之间不必多礼。”

　　“在下朱十。”他微笑着对纪桓道，“第一次见公子，又是新年，手中没有礼物可送，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原来是燕疏的智囊，谈笑风生楼的坐镇者。纪桓道：“你认识我？”
　　朱十看了纪勖一眼，点到即止说：“久仰。”
　　纪桓笑了笑：“我也是。”

　　纪勖道：“给纪桓一份地宫的地形图。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大大方方来这里找答案。”
　　朱十用了一会儿才明白纪勖的意思，带着温和亲善的笑意道：“是啊，这里便是真正的谈笑风生楼，公子若有什么想知道或是想查的，尽管来就是。”

　　纪桓不知道纪勖为什么突然带他来这里，只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父亲，而纪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说话的功夫，朱十领纪桓来到另一间屋子，这间屋子比先前那间大得多，四面高墙居然全是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卷宗。
　　屋子的中央摆放了一架屏风，用的是洁白的丝绸，绘着一幅颜色鲜艳的地图，比纪桓之前在燕疏的地室中见到的地图更为精美细致，地图本就难以绘制，这幅地图的庞大细致可以说几乎超出了纪桓的想象。

　　“这里就是谈笑风生楼的核心。”朱十道：“天下的秘密十有八九，尽在这间屋子里。”

　　能将天下的秘密掌握十之八九，好大的口气！
　　纪桓又觉得谈笑风生楼的存在本就不可思议，一个天下最庞大的情报组织，就在皇宫之下！

　　纪桓轻声道：“他还好吗？”
　　这个“他”自然只能是燕疏。朱十惭愧道：“主子自从前往瑰城后，就不让探子跟随了。好在属下昨天收到了主子的来信，他在三天前离开了东凉，让我们密切关注东匈奴的情况。”
　　纪桓：“他要回来了？”
　　这样一来，或许还能赶在十五之前相见。

　　朱十却道：“主子的确要回大燕，但是……他会直接前往楚地，具体为什么，会到什么地点，并没有透露，只说有傅奕大侠和十一弟跟随，不必派人保护。”
　　燕疏离开东凉，却选择回楚地？
　　朱十有一颗玲珑心，又道：“谈笑风生楼内部或有霍扎的奸细，因此主子也有意减少了说明自己的行踪，或许只是不想直接回京城，另有要事在楚地。”
　　纪桓说：“我相信他。”

　　朱十暗中送了一口气：“公子果然是明白人。”
　　纪桓只是苦笑。

　　“疏儿虽然不在，但谈笑风生楼你还是能用。”
　　纪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谈笑风生楼这些年已经摸透了各个门阀，你想削弱那些上百年的豪门世家，必须先做好充足的准备。”

　　推倒一个吕氏，就引发了一场叛乱和大战。
　　大燕的国土上，还有不下二十个根深蒂固的豪门，他们坐拥一方，家大业大，所在之地只知有门阀，不知有天子。世世代代的富贵，又有几个愿意老老实实交出来？

　　纪桓肃然道：“孩儿知道了。”
　　纪勖注视着纪桓，沉声道：“自己选的路，不要后悔。”
　　纪桓抬起眼睛看着他：“父亲？”
　　纪勖道：“你当众拒绝清河，须明白这个行为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帝王的心思如何复杂诡谲，没有一条龙喜欢被触碰逆鳞。”

　　纪桓听着听着，心间淌过一丝丝的暖流，父亲……是在关心他吗？这一次，纪勖没有站在燕然的立场上，没有责怪他拒婚，反而叫他小心？

　　“知道了吗？”纪勖微微蹙眉。
　　纪桓眨了眨眼睛，这个时候他年轻地有些无措，小声道：“孩儿明白。”
　　朱十善解人意，素来多智，在一旁看着，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意，暗想若是此刻主子能在这里，见到这一幕，必定会很开心罢。

　　今岁天气寒冷，江南亦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
　　“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一座高楼矗立在一池湖水中，四周尽是四季常青的林木，盖着一层平坦的白雪，安谧雅致。
　　雪后初霁，雪地上只有动物行动的痕迹。

　　傅奕下了马，笑道：“原来此间就是月明楼，翠微谷。”
　　慕容十一跟在后面，停下马车：“主子，我们到了。”
　　燕疏推开车门，率先钻了出来，又伸手去扶郑四。郑四面色苍白，但行动已不是很勉强，在燕疏的帮助下落地。

　　唯一的女孩被燕疏用麻绳困住了双手，点了哑穴，虽然眼下已经彻底清醒，但连日来几乎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
　　对她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慕容十一常年呆在匈奴，和她本就相识多年，呆在车厢内时会说上几句，告诉伊哲公主她目前的处境：“主子可能是不想听到你说话，他怕麻烦，也懒得解释，所以干脆这么做，也让你可以好好静静。”
　　“主子要如此，我只能听命，就暂且委屈你了，伊哲。”

　　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变故几乎让伊哲崩溃，偏偏绑架她的汉人又如此简单粗暴，不给动，不给说话，连个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伊哲不是一个消极的人，听到父亲被手足兄长亲手杀死的消息后，只是面无表情了很久，默默窝在车厢沉思。

　　燕疏带着众人熟门熟路地通过月明楼，进入翠微谷。
　　要说是偏僻山谷，不如说翠微谷是一个遍布奇珍异草的桃源仙境，谷内四季鲜花开放，温泉终年氤氲水汽，各种奇花异草种植在架子上，几间小屋黑瓦黛墙，屋后不远处还有瀑布飞流。

　　一个布衣老头儿就在花架前裹着厚实的大氅晒太阳，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后，惊讶地跳了起来：“小燕儿，你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我们翠微谷可是江湖的神秘圣地，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进外人？！”

　　郑四和慕容十一连忙向老头儿施礼。
　　燕疏摇头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身旁的道士道：“傅奕。”又转头对傅奕说，“这是家师。”

　　家师，江湖鬼才卿无意。
　　傅奕挑眉，颇为恭敬道：“久仰师叔大名，晚辈青城派傅奕，时常听到师父提起师叔。”

　　卿无意抱胸打量了傅奕一番，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冷哼一声：“谁是你师叔？我可不认识什么莫道平，不对，我连你师父叫什么都不知道，别乱攀关系。”
　　傅奕闷声笑笑。
　　卿无意很不爽地说：“剩下这几个又是谁？这个伤得不轻啊。”
　　燕疏一一说了。

　　“原来如此。”卿无意又盯着伊哲看了看，“姑娘长得不错，有个匈奴公主伺候也是蛮有面子的，乖徒儿有心了。”
　　燕疏道：“师妹呢？”
　　卿无意道：“去林子里喂鸡了，还是女弟子更贴心，晚上得麻烦她多准备点吃的。哎，人多就是麻烦。”

　　说着，卿无意伸手一指，动了动下巴：“你的两个属下去住最边上的屋子，你睡自己的房间，至于这个小公主和楚儿挤一挤……傅奕就睡一笑的屋子吧。”卿无意又指挥众人，“屋子都脏，趁现在还早，快去打扫打扫，把被子抱出来晒晒太阳。”
　　慕容十一连忙郑四进屋，卿无意看了一眼，说：“这伤筋动骨的倒霉样子，等会儿我给看看。”

　　傅奕和燕疏并肩站着，笑道：“看来传说有误，前辈分明古道热肠、平易近人。”
　　燕疏看向师父。
　　卿无意面不改色道：“这是自然，整个江湖都找不出几个比我善良的好人了。像什么莫道平，老夫做得好事要是宣扬出去，侠名必然在他之上。”
　　傅奕又是闷声一笑。

　　未几，楚姬从林中回来，掘了点冬笋准备给师父蒸肉吃，看到外头晒着不少被子，顿时不明所以。
　　“你师兄回来了。”卿无意刚诊治完郑四，从偏间出来，叹气道：“带了一大帮子的麻烦。”
　　燕疏跟在后面对楚姬点头道：“师妹。”
　　卿无意道：“楚儿今晚多准备点吃的吧，小燕儿，你去药房抓药，给你的属下熬药吧。”

　　原来是燕疏带人回来了，楚姬道：“地窖里有不少蔬果，今晚我做几个好菜，给师兄接风。”
　　卿无意听了，一阵摇头晃脑。

　　晚上楚姬准备了足足一席饭菜，卿无意多年没吃得这么丰盛了，心情愉悦了不少，也不嫌弃人多了，一桌人围坐，气氛也算不错。
　　卿无意道：“那个匈奴公主怎么不来？”
　　慕容十一道：“伊哲呆在屋子里，我问了她，她摇头不想同我们一起吃。”
　　卿无意乃江湖人士，隐居翠微谷二十年，江南又一直没有受到太大的战火影响。他对匈奴中原之战虽有耳闻，却对两国的仇恨没有多少认识，更不放在心上。

　　“小燕儿，你真打算把她留在我这儿？”
　　燕疏道：“麻烦师父了。”
　　卿无意饶有兴趣道：“难得你对人如此照顾，看来与这个公主颇有缘分。”
　　燕疏不置可否。
　　倒是傅奕举杯敬卿无意，笑道：“前辈慧眼如炬。”
　　卿无意对傅奕的称赞极为受用，哈哈大笑，也是默许了燕疏将一个匈奴公主留在他的翠微谷。

　　晚上，慕容十一帮着楚姬收拾了碗筷，又将一份食物送给伊哲，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楚姬回房时，伊哲已经吃光了碗里的食物，窝在角落，尖锐的目光直直看着楚姬，满是防备。楚姬心中一惊，只觉得这个美丽的少女竟然像一匹孤狼。

　　“我是卿无意的弟子，燕疏的师妹，楚姬。”
　　伊哲自然一声不吭。
　　楚姬走近了一些，想起了什么，犹豫着伸出手指，最后还是给伊哲解开了穴道，轻声道：“这里是翠微谷，我师父精通机关暗器、五行术数，就算不捆住你的手脚，你一个人也是出不去的。”

　　伊哲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我可以杀了你们。”
　　楚姬淡淡一笑：“我师兄虽然年轻，武功却已独步天下，身边更有江湖第一高手傅奕。我师父江湖人称鬼才，无所不知、无所不精，武功在天下也没有多少人可以匹敌。纵然你武功高超，也难以伤到他们。”
　　伊哲闭上了嘴巴。
　　楚姬道：“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师兄没有伤你，甚至想把你留在这里，必然是为了你好。他……很少会对匈奴人这样。”

　　伊哲的眼神极为倔强，像一匹竖起了所有的防备的狼。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们对你没有歹意，如此而已。”楚姬收了碗筷，微笑道，“你可以我的东西洗漱，水在外面打，架子下面有干净的布，收拾一下，早点睡吧。”说着，暂时先退出了屋子。
　　伊哲握紧了拳头，须臾，爬了起来，抓起一个木盆出门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