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七，刺客与蛇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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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泽棠躲在一条U形死巷里，U形底端正对科隆大教堂，巷子里有一辆干草车，旁边的房顶上还有一个草堆，是个很好的藏匿地点，附近的居民都清空了。
刺客学徒爬上屋顶，避开弓箭手，钻进屋顶的草堆里藏匿身形。小心地环顾一番，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或远或近的同样鬼祟的身影——都是来看热闹的玩家。
这里离科隆大教堂不到十米，玩家们再也接近不了了。
数以百计的卫兵围住了科隆大教堂，杀气腾腾，连只苍蝇都不敢接近。
教堂底下有卫兵试图放箭，长官担心这会破坏教堂，制止了他们。
阿泽棠抬起头，就能看到雪白的科隆大教堂，她在纯净的晨光中投下月桂色的精巧阴影，未完工的华丽尖顶上，黑色的脚手架和吊臂高高地指向天空，如同圣洁的白袍中探出一支焦黑手骨，抓取天国。
这景象实在夺人眼球，阿泽棠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她发现，教堂顶上有人。
不少人。
一个纤细的少女正和一队武装齐备的卫兵对峙。她手持一柄和自己一样高的波形剑，阳光照耀剑身，仿佛一蓬银色火焰熊熊燃烧。
波形剑是一种双手剑，十分沉重，剑身弯曲如波浪，通常应用于战场，由最强壮的战士在战阵的最尖端挥舞，厚重扭曲的剑刃挥舞起来仿佛链锯，造成的伤口十分可怖。使用波形剑的人只有两种，要么是不够谨慎的生手，一触即溃，要么是惯熟此道的老手，所向披靡。
——这就是守卫集中的原因？
阿泽棠眯起眼睛——游戏里打不开鹰眼她有点不习惯——看到被围攻的人一头黑发，肤色浅得近乎透明，紧身白裙大半染血，披一条黑披风。
作为一个现实中的刺客，她一眼就认出了黑披风上绣的纹章：圣殿的八角红十字。
教堂顶上的女圣殿骑士受了很重的伤，血从肩部流到手腕，顺着蜿蜒的剑身滴到地上，但剑身纹丝不动。她孤身面对十五倍于己的敌人，沉稳地后退，全副武装的卫兵步步紧逼。
她退到了屋顶边缘，她往下看了一眼，又把腿缩了回去，往里面蹭了蹭，似乎是恐高……
趁她分神，两名卫兵向她挥剑。
少女身体晃了一下，剑尖摇动。一个很像是在忙乱中失去平衡的动作。
两名士兵的脖子精准地扑向剑尖，继续前冲，两具尸体一左一右和楼顶上的少女擦肩而过，从教堂顶上滚了下来。
阿泽棠觉得自己有点眼花……刚刚发生了什么？心灵控制？游戏BUG？巧合？还是……纯粹的，强悍的剑术？
洁白无瑕的教堂上，一滩黑红的污渍慢慢渗透下来。
女剑士身躯微微一震，一截箭尖从她的腰侧穿出，鲜红的血从伤口渗出来，沿吸饱了血的裙摆滴落，在雪白的小腿上汇成蜿蜒的一线，渗进黑色长靴里。
圣殿骑士改用右手握沉重的双手剑，空出左手按住伤口，放低重心，往前踏了一步。
围拢的卫兵混乱地后退了一步。
她快不行了——阿泽棠不禁为这位战士感到可惜——血流得太多了，她的小腿在无法控制地发抖，要不了多久就会昏厥过去。关于这一点，相信离她更近的卫兵看得更清楚。
女剑士单手持剑，又往前走了一步，卫兵们继续后退，仓皇地向她放箭，她挥剑拨开。
一阵风吹来，被血浸透的披风微微扬起，八角红十字鲜艳刺眼。
又一支箭射中了她，这次是左小腿。
披风的主人肩膀耸动了一下，然后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波形剑扭曲摇曳，像一条活生生的蛇。
——她在笑。
她在笑？
阿泽棠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感到了莫名的压迫感。
圣殿骑士笑着，竖起剑刃，向全副武装的卫兵发起冲锋。
一对十三。
突然，世界忽然寂静下来。
阿泽棠很难形容此刻的感受，有点像他耳膜破裂的那段时间，耳边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仔细去听，又只能听到凝固的寂静。
科隆城的天空陡然暗下来，一切变得晦暗，模糊，最中心惨白的大教堂的顶端幽幽亮起一点金色的光，吞吐不定，仿佛酝酿着可怕的风暴。
圣殿骑士冲入了这团金光。
呲啦——
金色光点骤然扩张，瞬间铺展开。
阿泽棠抬头看去，只见整个科隆城的天空都是明亮的金色线条，圆圈，直线，钝角，直角，像一张复杂无比的电路图，向外无限延伸。
真是惊心动魄的美景，仿佛神明降临在圣城之上。
圣殿骑士一剑刺出，撞上了金色的最中心。
——上面那句是阿泽棠的猜测。
事实上，她只看见女剑士闪电般前冲，被哥特式尖塔挡住视线，进入视野盲区。然后，天穹上的金色纹路骤然熄灭，世界恢复明亮。
而圣殿骑士连人带剑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
她的身上闪烁着一层薄薄的、几不可见的、无比眼熟的的金色纹路。
圣殿骑士被远远抛出教堂的屋顶，距离地面七十多米，沿途毫无缓冲。
“我要救她！”——这是预备役消防员脑中的第一个念头。
“那是伊甸碎片的花纹！”——这是紧随其后，从刺客学徒脑中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预备役消防员在校成绩全优，实习履历毫无瑕疵……极具职业精神的刺客学徒迅速计算出了圣殿骑士的落点。
是自己身后的小巷，那里刚好停着一辆干草车，不过圣殿骑士的落点要稍微远上三四米。
《ANIMUS世界》里，玩家和NPC只要加入过刺客阵营，不管之后有没有叛出，都会获得信仰之跃。习得信仰之跃的人从可以从没有上限的高处跳下，只要下方有水体、草堆或者花堆做缓冲，就能毫发无伤。
圣殿骑士不一定学得到这个技能……聊胜于无吧。
阿泽棠跃出屋顶草堆，跳下屋顶，用力撞向干草车。
干草车咕噜噜向前滚动，阿泽棠用力过猛，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从地上爬起来，刺客学徒听到了草堆震颤声，一支沉重的波形剑当啷一声掉在边上。
圣殿顺利摔进了干草车。
预备役消防员出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一只漆黑的长方体从天而降，掉在干草车旁，像磁铁掉在铁块上一样没有弹起，悄无声息地吸在地上，金色的电路图从漆黑长方体上溢出，贴着物体表面流过地面，墙壁，窗户，屋顶，光彩眩目，然后黯淡消失。
这是伊甸碎片？——等等，先救人。
阿泽棠直奔干草车。
圣殿骑士仰躺在干草堆上，一身是血，但心口微微起伏，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女剑士漆黑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脸色苍白极了。她有着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心有余悸地睁着，瞳仁是脆弱剔透的青蓝，边缘微微发紫，清晰地倒映着圣城的天空，看起来无比纯净。
刺客学徒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有点泥点，该擦擦。
就在阿泽棠无意识抬起手的一刹那，圣殿骑士被她的动作惊动，闪电般伸出一只手，举到她面前。
刺客学徒听见了袖剑出鞘的声音，喉咙一痛，形如鹰羽的利刃抵在了她的气管外。
圣殿骑士呼吸凌乱，手腕颤抖，袖剑划破了刺客学徒蜜色的脖颈。
“……我没有恶意。”阿泽棠慢慢举起双手，“你需要治疗。”
圣殿骑士冷哼一声，袖剑恶劣地抵着脖颈向上，阿泽棠被迫仰起头。
受制于人的刺客学徒无奈地看着圣城的天空，头顶飘着一朵云，一会儿看起来像S，一会儿看起来像B……
她听见眼睛像小鹿一样纯净的少女恶狠狠地命令她：“召马！”
——仰着头吹哨很容易被口水呛到，啊……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阿泽棠的马很快从视野盲区跑了过来，现在她们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
圣殿骑士在金色光点的冲击中折了一只手，现在，她需要用一只手完成以下事情：
一，控制住这个红头发的傻叉，同时缴械她，然后让她滚。
——杀掉是更简单的办法，但是玩家的马匹在玩家死亡后会消失。
二，拖着重伤的身体，捡起掉落的“没药之匣”，放进腰包。
三，捡起沉重的波形剑，背上。
四，靠一只手爬上那匹特别高的马，靠它跑出科隆城。
第一项不难，圣殿骑士用袖剑里最后一根毒镖威胁红发女郎交出弯刀，面对墙壁抱头蹲下，后者一一照做。
然后她艰难地爬出干草车，在眩晕中狼狈地滚落在地上，捡起“没药之匣”。一阵暖流从手中的漆黑长方体涌入体内，她觉得稍微好受了点。
接着挪到波形剑掉落的位置，捡起来，气喘吁吁地拖到马的身边，打开武器搭扣，挂到鞍具上。
最后……最后身材娇小，身受重伤的圣殿骑士死活爬不上马。
阿拉伯马极不驯服，圣殿骑士只要踩上一只马镫，它就开始嘶鸣，刨蹄子，一个劲地想把这个满身血腥味儿的陌生人甩下去。
它太高了，不然圣殿骑士一定可以从容爬上去。
于是，阿泽棠抱头蹲在墙边，默默听着圣殿骑士和她的马较劲。
较劲。
继续较劲。
……身高差真是个重大的问题。
——圣殿骑士身上有伊甸碎片，我得跟住她。
刺客学徒心中的念头如闪电一样转过。
——我要想尽所有办法跟住她。
她斟酌着字句，紧张地开口：
“小姐，需要帮助吗？”
背后的动静停了下来。
——她有反应，很好。
刺客学徒努力地搭讪：“听我说，我也想离开这里……”
袖箭上弦声。
——我得稳住她，要阐明利害，要浅显易懂，要……该死，我下一句打算说什么来着？
毒镖直指自己，敏锐的直觉让她感到背心微微刺痛。
张了张口，刺客学徒诚实而沮丧地道出了自己的困境：
“我……我忘词了。”
沉默。
尴尬的沉默。
“……你等我一下？我保证、我马上就能想起来……”
刺客学徒的升阶考核连挂五年是有原因的。
——一紧张就忘词，嘴这么笨怎么做谍报。
圣殿骑士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和马较劲。
“……诶，我想起来了。”
在远远的卫兵集合的动静中，刺客学徒终于想起了台词：
“我可以把你带上马，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刺客学徒小心地回头，看见袖剑弩机大张，圣殿骑士警惕地盯着自己。
阿泽棠无辜地眨眨眼：
“我听到了卫兵赶来的声音，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显然，圣殿骑士也听到了卫兵集结的动静，她犹豫了几秒，扬起下巴，向那匹马点了一下。
刺客学徒谨慎地起身，迎着袖箭的准心走向圣殿骑士，站到了自己的马边上，那匹焦躁不安的白马立刻安静了下来。
阿泽棠的身高和她的马相称，而圣殿骑士娇小很多，站在一起只到阿泽棠的下巴。
圣殿骑士皱着眉头打量马匹的主人，阿泽棠用沉静的绿眼睛回望她。
女圣殿浑身绷紧，很勉强地、向刺客学徒伸出一只手。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刺客与蛇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