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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鸿门好宴(二) ...

  •   唤香苑是帝京最负盛名的花楼,素有“不到唤香枉风流”的说法。而花楼的第一花魁云水姬一出场就是座无虚席,满堂喝彩。富家公子们竞相追捧,千金散尽只为博红颜一笑,然而一时风头无两的云水姬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她就如一朵夜游的牡丹,悄悄地在每一个路过的男子心上盛放。
      除了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云墨回想起自己的母亲提起那个人时的神情,无尽的倾慕与相思之中夹杂着难言的寂寥与惆怅。她总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看着她眉眼间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更像他,“如果有一天,他看到你……”说到这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绡儿,你记着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人见到你的容貌,无论如何都不能!”
      “为什么?”哪个女子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云墨那时很不理解,而她的母亲只幽幽一叹,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才道:“都说红颜祸水,女子若是长得太美,上天就会在别的地方剥夺她的幸福的。绡儿,你要知道,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她把她抱在怀中,细细地给她画着妆。
      别人化妆是为了好看,而她画完妆……
      云墨看着镜子里的那人,脸色发黄,粗眉细眼,双唇泛着淡淡的灰白,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孱弱样子。
      “这也太丑了吧!”她在心里呼号着,嘴上却不敢说一个字。虽然她也不过十一二岁,但是在花楼这种烟花之地,风花雪月之事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花楼中凡是姿色稍好的女子都免不了被冯妈妈拉去接客,而她就是凭着这幅让人见了皱眉的面容在花楼中幸免。

      “娘,你为什么叫我绡儿?我没有名字吗?”绡儿是她的乳名,可除此之外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云水姬放下手中的绣活,随手给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轻轻地念道:“一曲红绡不知数,你的名字就出自这句诗。”她的笑意很温柔,眼中有一种怀念的光芒。
      “你的名字,自然是要你的父亲给你取了。”
      “可是我连我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柴门忽然被人撞开了,本就不结实的门扉一撞之下摇摇欲坠,吱呀吱呀地挣扎着。两道俏丽的身影随后闪身进来,尖锐的女音差点将云墨的耳膜震裂。
      “哎哟喂,云姐姐可真狠心,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亲爹是谁呢?”
      说这话的人是红莺,名虽如此可惜并不相符,她说话从来不是莺啼婉转,尤其是对着她和她的母亲时。
      “呵呵,说不定啊是连云姐姐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亲爹是谁了呢!”月棠倚在红莺的身边,娇滴滴地开口道,声音甜腻异常,云墨实在无福消受,无论听多少遍一身的鸡皮疙瘩都会应景地冒出来。
      红莺一拍掌,笑道:“妹妹说的是,云姐姐当年的裙下之臣可是多得数不过来啊。可怜见的,只怕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的爹爹了。”她细长的指甲抚过云墨的脸,笑得越发放肆。
      云水姬忽然站起身来,手上还握着剪子。红莺始料未及被吓了一跳,堪堪后退几步站稳了怒骂道:“你瞪什么瞪!清高给谁看呢?是谁自诩卖艺不卖身,最后卖到别人床上去了?云水姬,你还以为你是过去那个风光的第一花魁吗?”
      云水姬默然不语,只定定地站着,紧紧地攥着那把剪子。一旁的月棠摇曳着长裙,消无声息地退了两步像是怕她突然扑过来误伤到自己。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了。”

      自打那一夜之后,她就再也不是了。
      没有了往日的清贵与风华,没有了他人小心翼翼的呵护,她就像是一下子从神坛下跌落下来。人们在打量她这所谓的第一花魁时,目光中显而易见得带着唾弃与厌恶。
      “她就是那个不要脸地勾引有妇之夫最后还被人抛弃了女人!”这是街头巷尾对她的一致评价。
      “自作孽不可活,实在不是妈妈狠心,你都这样了,残花败柳又带着个拖油瓶能干什么?”
      她苦苦哀求,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跪在冰冷的雪地前。“只要妈妈能给我一个容身之所,云水自会感激涕零,衔环结草来报答妈妈的!”漆黑如墨的长发失去了曾经的光泽,散乱地搭在她苍白而虚弱的脸颊上,好似一朵萎去了的花,以最卑微的姿态匍匐在尘埃中。
      最后她还是留了下来,代价就是承担下唤香苑中所有的杂活。缝缝补补,洗衣拖地,烧火打水……云墨记得自打她记事起,记忆中的母亲每一天都是那样的忙碌,日未出而作,日入而未息。但就是这样,还总会有人时不时地冷嘲热讽,就如面前这两位。
      云墨隐约听说,红莺和月棠与自己的母亲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了。早在十多年前的花魁大选时,她们本来是万众瞩目的热门,唤香苑数一数二的红牌,可谁知云水姬的横空出世惊艳了世人,轻而易举地就摘下了花魁的桂冠。与花魁无缘的二人自然是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如今云水姬落魄潦倒,她们又怎会不趁机落井下石呢?

      女人若是为难起女人来,那可是一等一的绝啊……云墨从低矮的床榻上下来,走到母亲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娘,怜湘姑娘的荷包你还没缝好呢。”
      怜湘的荷包?闻言二人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床榻上那个未完工的荷包,材质精美,绣工一流,只是不知为何边上竟开了个小口。估计又是哪家纨绔送来讨好美人的了,想到这她们不由撇了撇醉,几分不屑几分轻蔑。
      怜湘是如今唤香苑的头牌花魁,可叹二人就是在云水姬退隐之后仍是未能夺得这一头衔,反而输给了初出道的尚显青涩的怜湘。
      “哼,就她的心思多,不就是仗着年轻么,过个几年看她还能有多风光。”红莺说这话时想必是没想到自己年龄比怜湘更大,再过几年只怕她就要成了半老徐娘了。
      月棠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吗,哎姐姐这地方又小又闷,真憋得慌,咱们还是去外面透透气吧。”她拉了红莺三步一摇地往外走。
      云墨心中窃笑,月棠心里果然有鬼,怜湘的荷包八成是她弄坏的,这番怕红莺多嘴问出了点什么跑得倒是很快。

      眼见二人慢慢走了出去,云水姬转身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啊!”她无可奈何地一笑,云墨趁势赖倒在她的怀中,“嘿嘿,娘我要吃桂花糕!”
      她最喜欢的就是桂花了,闻着香甜绵长,甜入心扉,吃着也是可口松软,白吃不腻。
      “好,奖励我最聪明的绡儿。”只有在这个时候,云墨觉得母亲笑得最开心最舒怀了。在这个世间,她们是彼此的唯一,相互依靠相互慰藉,就算只有一抹阳光她们也要共同沐浴。
      可是云墨没有想到,母亲的离开会那么快,那么突然,让她措手不及,整个世界就此坍塌下来。
      那一日,是十二月十七,她不曾刻意去记,但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想起。那真是一个灰暗的日子,天上飘着小雨,淅淅沥沥的,是她最不喜欢的潮湿。

      井边围了很多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嚷嚷,她一句也听不见。井边湿润的土地上,有一具刚刚被打捞上来的尸体,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单薄的麻布衣裳湿透了,显出了下面裹着的身躯是多么瘦削。
      “都要过年了,怎么还搞了这一出?要寻死就不能挑个好时间好地点吗?这井以后我们还用不用了?”
      “哎别乱说话,人死之后魂魄还游荡在阳世,你这样说就不怕到时三更鬼敲门?”
      “……你……呸!天灵灵地灵灵,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有怪莫怪,自己跳的井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
      自杀?云墨费劲地想着,她的母亲会这样丢下她一人孤苦无依地活在这世间吗?
      她静静地躺在她的面前,千言万语终也是无言。
      雨越下越大了,还夹杂着白茫茫的雪花,云墨僵硬地跪着,从早晨到傍晚,始终没有动过半分,仿佛就这样凝视着她,她的母亲就会睁开眼来,对她温柔地笑,就如过去她守在床前等她醒来一样。

      雪还在下,云墨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这个世上没有了你,我一个人……要怎么活?”
      “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和娘永远地在一起了?”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拖着酸麻的腿一步步挪到井边。往下看去,幽深的井水在清冷的月光下倒映出她晦暗不明的脸。她的母亲,就是在这里跳了下去的……
      跳下去,跳下去……
      恍恍惚惚的云墨爬上了井沿,她站在井沿,试图捕捉母亲当时的心境,一只脚已经伸了出去,踩在井口的虚空之上。
      就这样让一切都结束好了,反正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的娘已经离开了,带走了她的世界。在这个世间她没有什么留念的,与其惨淡的活着独自舔舐不会愈合的伤口,不如就此归去。
      她完全地放开了脚,冷冽的寒风在她的脸上刮过,她整个人在急速地下降。云墨闭上了双眼,来自地狱的阴冷的黑暗正在吞噬着她。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缠上了她的手。那样柔软,那样温热,好像是母亲的手……这大概是生死一线之间生出的幻觉吧。
      “……好重……”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云墨依稀听到了很是奇怪的一句话,仿佛有人在她的耳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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