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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刺杀疑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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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墨丝毫不察帘后的女人心思,她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拉着皇甫昭的手,眼神清亮,环视着一众朝臣朗声说道:“臣之伤对臣而言固为小事,但对皇上来说,可是国之大事。”
皇甫昭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只觉触感分外柔软,无怪乎有人说云墨不仅貌似好女,而且身形纤细,若在花楼就是头牌的小倌了。他忽然想起归海殊连和自己说过的宫外奇闻,心神不禁有些飘忽。
“云大人慎言,莫不要危言耸听了。”那厢中书令归海承极出列反驳,而云墨看也不看,只盯着皇甫昭,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天下谁人不知,臣乃当朝重臣,天子帝师兼百官之首,身负先帝遗命,一心辅佐皇上。可偏偏有那居心叵测之人要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置臣于死地,毁我大魏国之栋梁!西口街离皇宫不过百步之遥,刺客毫不顾忌,如入无人之境,实乃藐视皇威!皇上,此种险恶用心,臣每每想起,细思恐极,我大魏岂能容此诛心之人?”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如玉石相击,激烈而又清越,回荡在朝阳殿中,群臣脸色为之一白。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
明明是乌云蔽日,晦暗如夜!
大魏国之栋梁?
明明是弄权佞臣,一代奸雄!
西口街藐视皇威?
明明是废弃老桥,平民居处!
险恶用心细思恐极?
最险恶的还不就是你!
群臣面面相觑,又不知如何发作,毕竟人家巧舌如簧说的句句在理,只能默默被噎得哑口无言。
云墨满意地扫了一圈,意料之中的效果。有些话点到而止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她的高徒好了。
皇甫昭闻言果然大怒,面色阴沉得如同外面的天,黑浪翻涌。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底下垂眼低眉的臣子,好半响才沉声道:“如云大人所言,大魏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朕若不能把他找出,只怕大魏从此会永无宁日了。”
“归海大人,此事便交由你来处理,务必在十日内找出刺客,否则……这中书令的位子你也不必做了。”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归海承极眉头微蹙,皇上此番一石二鸟,既要抓人又要把他拉下水,只怕是筹谋已久。他退也不是,不退更不是,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臣,遵旨。”
云墨面色清冷,看着俯首在地的归海承极,心里掠过一丝快意。想不到堂堂的归海大人,归海家的家主也有吃瘪的一天。
“既然如此,事态紧急,归海大人现在就开始调查吧。”她拍拍手,一个黑衣劲装刺客模样的人就被押了上来。“多亏臣的护卫身手不凡,最后擒住了他,不然茫茫人海的,归海大人要上哪去找?”
她笑意宛转,很好心地提醒道。归海承极面色无波,只定定打量着被五花大绑押上殿的可怜刺客。
那刺客相貌平常,是他从未见过的,寻常的黑衣打扮,叫人一看就知是做什么行当的。此刻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似乎是打算宁死不屈了。
“大胆狂徒,你竟敢行刺当朝丞相,其罪当诛!还不快从实招来,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诶归海大人,你看这刺客器宇轩昂,朝阳殿上不喊不叫,颇有侠士风度,倒像是成大事者。我还听说外面不少人私下议论我是窃国弄权之奸臣,说不定这位侠士是应了民心自发前来的呢,哪里还有什么主使?”
云墨淡然地截下了归海承极的话,话一出口,就连原本恹恹无神的刺客两眼都放出光来了,他这一身狼狈,满脸血污的样子,像侠士?!
一旁的朝臣这下也忍不住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想,原来向来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云大人知道自己奸臣之名名声在外呀,也有人寻思,云大人处处给归海大人下绊子,莫不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归海承极冷笑一声,同朝三年,云墨的嘴上功夫有多厉害他是早就领略过的。“云大人说的是,堂下刺客,还不速速报上实情!”爱玩文字游戏,那他就绕着走好了。
“草民王二,帝京人士,刺杀一事实乃子虚乌有,无稽之谈!”王刺客在归海大人发话之后,话匣子仿佛一下子打开了,声调高昂,使人耳膜为之一震。
皇甫昭回到龙椅之上,不远处则是被赐了座正津津有味看着好戏的云墨。他不动声色地扫过王二有些发青的脸,“哦?此话怎讲?”
王二见皇上开了金口,把腰杆挺得更直了,拿出了指点江山的气势,侃侃而谈。“云墨奸臣,贪污受贿,强抢民女,闹市策马伤人,百姓无不想得而诛之。草民不才,空有一身蛮力,与一颗报国为民的赤子之心!杀一奸臣而幸我大魏,草民死而后已,无怨无悔!但求皇上不为奸臣所惑,斩云墨,肃朝纲!”说着他对着皇甫昭遥遥地磕了三个响头,一声更比一声响,脑门上鲜血横流,覆没了早先云墨身上流出来的点点红迹。
“好!好!好!有此忠心之民,实乃皇上之福,大魏之福!臣在此恭贺皇上,也愿皇上早日将那乱臣贼子斩杀示众,方不愧对大魏百姓!”一人率先鼓起了掌,说得慷慨激扬,不少人也深以为然,纷纷点头称是。可末了一想,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再定睛一看,云墨正唯恐天下不乱地使劲拍掌,瞥见看过来的目光,笑得活像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然皇甫昭一拍龙椅,压下了底下的喧闹。他凤目狭长清秀,面容温和,和这凌厉的气势全然不符,但却无人敢不服。“好个妖言惑众的狂徒,难道在百姓的眼里,朕就是一个不辨是非,不明奸良的昏君么!至于云大人,大魏第一功臣,向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以身作则,岂容你诬蔑!”凤目中射出来的目光如风刀霜剑,一时间朝堂众人噤若寒蝉。
云墨望着龙椅之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脸的欣慰,不愧是她的高徒,瞧着用词多么精准,一点也不夸张。她谦虚地笑笑,手一动就触到了自己草草包扎的伤口,有种隐隐的疼。
“哼,奸臣作乱,昏君当道!你们且看着,看着大魏……大……魏……终有一日……”他忽然两手死死地抠着嗓子,面色变得青紫,五官都狰狞地扭曲起来,残破的字眼断断续续地从他口中冒出来,直到他两腿一蹬,睁大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王二死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前一刻还理直气壮,下一秒就成了一具余温尚存的尸体。群臣哗然,王二是怎么死的?
归海承极上前查看了一番,尸体明显有中毒的迹象,估计是先前王二过于激动使得气血上涌,立时毒发了。
“皇上,依臣之见,刺客早先便已服下毒药,只怕是幕后主使之人故意为之,防的就是刺客不甚被捕遭到严刑拷问。”
皇甫昭点点头,“朕也是如此想的,搜搜看刺客身上可还有别的东西。”
一声令下,有侍卫上前在王二的身上四处翻找,不一会儿果真翻出了一物。
云墨斜斜地倚在靠椅上,一副重伤后虚弱无力的样子,只在看到侍卫手中之物时眼睛突然亮了一亮。
那是一块小小的玉石,青玉玲珑,光泽莹润,一看就知属于上品。
“回皇上,此乃玉中极品,桑青玉,产于北地,大魏少有。”归海承极不知想起了什么,思忖着开了口。
皇甫昭把玩着这一方小小的玉石,据说桑青玉冬暖夏凉,随身佩戴有安眠养身的功用,但就是因为产量极少,便是在皇宫中也只有不超过十块。而这口口声声自称草民的刺客王二却能得到名贵的桑青玉,其中的猫腻不说也是明了。
“朕记得,北堂家世代经营古玩,收藏了不少的玉石字画,不知是否会有桑青玉呢?”皇甫昭这话问的是归海承极,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今日始终一言不发的三司使柳衡。
大魏皇朝有三大世家,归海、北堂以及柳家。三大世家扶持大魏开国皇帝建功立业,打下这锦绣山河,功绩斐然。因而大魏建朝之后成为世家之首,享有尊荣地位。便是皇帝见了世家家主也不得不以礼相待,而世家嫡子的待遇更与皇子不相上下。
不过,那是六十年前了。云墨眯着眼看着那两位,抚着胸口悠悠而叹。所谓风水轮流转,一切皆流,一切皆变,世间有什么是长久的呢?
三大世家虽有没落之势,但好歹老树根深,人们只知皇帝对世家不再礼遇,却不见除此之外世家依旧风生水起,甚至日渐兴盛。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历史留下的不仅仅是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错综复杂的盘根势力。这也是云墨为何再三叮嘱皇甫昭不可对他们轻易出手的缘故,光是大魏经济一脉,就已被世家所牢牢操控。
三大世家中,归海家最为清贵,传承数百年,历经两朝却始终屹立不倒。它掌握了最多的良田土地,米粮商号,财力雄厚却又不显山不露水,走的是低调奢华的沉稳路线,摆的是百年世家的架子。
柳家与北堂家相比,就是个实打实的暴发户。前朝末年群雄四起,战火纷飞,柳家捞的就是国难财,赚的就是黑心钱。在百万黎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之际,照样囤积居奇,投机倒卖,过上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而今帝京中花楼酒馆赌坊之地多属于柳家产业,黑白均沾。
但因此柳家的声名素来也是最差的,凡是矜贵清高一点的世家都不愿意与之为伍,生怕沾上了一身的铜臭味。
再说北堂家,这个在刺客事件中矛头所指的世家,云墨默默搜索着脑海中与之相关的信息,深觉少的可怜。三大世家中最中庸的便要数北堂家了,做的生意也多是阳春白雪,高雅不俗的,包揽了帝京大大小小的当铺,收藏了世间种种奇珍异宝,数不尽的字画古玩,玉石金器。
皇甫昭问的正是问到点子上了,云墨淡笑不语,觉得坐的太久对伤口也不好,便径自起了身准备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