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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刺杀疑云(一) ...

  •   六月初七,天阴,无风。如黄历所言,宜嫁娶,宜安家,宜祭祀,不宜出行。
      云墨从房中走出,仰头习惯性地眯着眼睛看了会熹微的晨光。日头还未升起就已低垂,沉甸甸地挂在团团乌云之后,给乌云镶了圈淡淡的金边。黑的深沉如墨,光的璀璨如金,这种极致鲜明的景色,云墨觉得,很美。
      “什么时辰了?”她一边走着,厚底黑色长靴踩在青石板铺就的蜿蜒小径上,一步一步都像踩在人们的心上。
      “回大人的话,离上朝还有一刻。”一个青衣小厮在身后亦步亦趋,轻声回道。
      云墨忽然停下了脚步,那小厮脚步一乱绊了一下又马上站定,他低头看着两人之间仅剩的三步之遥,暗道好险,差一点就冲撞了大人,而大人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的触碰。犹记得上次一个新来的侍女不小心用了自己的帕子给大人擦汗,当时大人只微微淡笑,不置可否。可没过两天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侍女了,而云府的后山却凭空多了个新砌的土馒头。
      “你倒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云墨浅浅一笑,笑意不着眼底,只如天光云影一般在脸上徘徊了片刻。小厮闻言心中一喜,抬头正要开口却对上了一双幽若寒潭的双眸,不喜不怒的看着他,他的一颗心顿时在这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漂浮不定。
      “不过,谁告诉你我是急着去上朝了,嗯?”很平淡的语气,从云墨口中说来却隐带不可抗拒的威仪,慑得那小厮赶忙跪倒在地,磕头认错,他身下的青石板也更暗了几重。
      传闻中这位当朝第一红人,身为帝师又兼任丞相一职的云墨大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进了这云府就同进了龙潭虎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小心应对,否则不晓得什么时候无意间犯了她的忌讳可就……
      小厮背后一凉,一个激灵,全身都在发颤。
      “唉……”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传来,半分无奈半分感叹,云墨摆摆手示意他起来,“随口一说罢了,竟吓得尿了裤子,说出去可真丢我云府的脸啊。”她负手在后悠然漫步而去,空留身后攥着湿裤子不知所措的小厮。
      “啧啧,无趣无趣,果然无趣。”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蓝色的人影又飘忽而过了。走得远了,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大人等等我啊!我可是您最宠信的护卫呢!”
      这云府,到底都住了些什么人?小厮面色变幻不定,费劲地思索着。
      府外一辆马车早已备好,马车车厢是用一整个的金丝楠木所凿刻而成的,抵得了明枪也防得了暗箭。而马则是通体雪白的大宛马,虽说用来赶车是浪费了些,但毕竟坐车的人是云大人那就大不一样了。
      云墨抬手给自己理了理衣裳,她宽袍大袖,掩在一片肃穆古朴的黑色之中,唯有一张脸白的如同碎雪浮冰,鬓前两缕碎发轻飘飘地委在肩头,点缀出一种雅致的风姿。
      “一刻已过,也是时候出发了。”云墨轻巧地跃上马车,密不透光的车帘落下,隔断了他人的视线。
      云墨静静地靠在车厢中柔软至极的狐皮靠垫上,听着车轱辘碾过地面的细碎声音,那有节奏的语调像是构成了催眠曲,一下一下地引人入睡。

      从云府到皇宫,大路只有一条,云墨也只走大路。沿着玄门大街一路西行,转过西口桥,行入永德门,不远处就是了。
      一路上,车夫熟练地驾着马车,平稳地走着,转眼就到了西口桥。西口桥是一座不起眼的小桥,桥两旁寂寥空荡,唯有三两行人远远绕过。
      车厢中,云墨一手支头,半眯着眼,似睡非睡,黑暗中好像一只假寐的狐,当然不是她身下垫着的那一只。
      突然,砰的一下,马车剧烈晃荡了起来,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再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响动,有人体滚落在地的闷声,有白马受惊的长啸,还有,利剑瞬间划破车帘刺入血肉的破风声。
      一切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一只素白的手掂着手中一点湿意,有点粘稠,还有点温热,她置于鼻端轻嗅,脸上有沉静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血,总不会是白流的。”
      西口桥边,没有枯藤,但有老树,没有昏鸦,但有白马。还有一架孤零零的马车,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好时节,正对着不远处的流水人家。

      朝阳殿,殿中百官成列,殿上少年皇帝独坐龙椅,而在那龙椅一侧,重重纱帘之后,还有一个云鬓华裳的剪影,流纹暗花的云锦从纱帘中透出亮眼的容光华彩,令人不敢逼视。
      “午时将至,这云大人怎么还不见?莫不是又和上次一样,被太液池的芙蓉仙子迷了眼,认不得路,还是一头醉倒在了长青河上的画舫,梦遇酒仙了?”
      一声娇笑,落在众人耳畔,任谁也听得出话里话外的嘲讽讥笑之意。但饶是如此,朝臣们却依旧默默无言,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肃立着,因为那两人无论是谁他们可都得罪不起。
      一个是秦阳长公主,身为先帝先皇后唯一的女儿,自生下来就是地位超然,尊崇无限。三年前,魏成帝一朝病逝,留下诏书特命秦阳长公主垂帘听政,辅佐幼帝。而秦阳长公主也谨遵圣意,三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地为自己的弟弟打理朝政,决断政事,凡是朝臣送上来的奏折无一不是要先到公主的玉泱宫过一遍。公主美其名曰是不让幼帝过于操劳,是以她鞠躬尽瘁事必亲躬,生怕不够尽心尽力。
      然而人们担心的就是公主太尽职了,尽职得好似自己才是这大魏皇朝的正主。牝鸡司晨之事,总不免要被一些老臣念叨,明里暗里示意皇帝收回公主之权。但每当这时,小皇帝则优柔寡断,望着玉泱宫方向,轻飘飘一句“若无长姐,何有朕之今日”就断了所有的谏言。久而久之长公主无冕女皇的地位也就无可动摇了,便是在这朝堂之上,她说一,小皇帝必然不敢说二。
      至于这另外一个,自然是帝京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云墨云大人了。三年前,十五岁的云墨以一介布衣身份,及第登科,成为大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彼时春风得意,少年状元才气横溢,风流雅致深得魏成帝赏识,遂破例拔擢其为太子太傅,教导时年十二的太子皇甫昭。
      从来人红是非多,有人说云墨区区一介弄臣,善溜须拍马揣测人心投其所好罢了,不过一时得意不会长久。也有人说云墨自命清高,身在官场却不结党营私,不入清流亦不入浊流,这样孤立无援迟早一日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云墨这一场春风吹得也太长久了。先帝崩后云大人不仅升任帝师,还兼任丞相一职。如此无上殊荣,多少人半生宦海浮沉,起起落落也不能达到,而一个十八不到的少年,一无靠山,二无家世,却走到了这样的高度。朝臣们不由纷纷感叹一声,年少有为。
      “丞相大人到——”殿前的太监拉长了嗓门喊道,惊醒了一众心思各异的朝臣。通报的太监话音还未落下,一个黑色的人影就从他眼前飞掠了过去。
      朝阳殿的正门是大开的,此时已近正午,但今日日光晦暗,黑云压城,不知何时风悄然而起,竟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皇甫昭定定地看着,他略带几分青涩的面容隐在冕冠微微晃动的旒苏下,年轻的脸庞上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眼波柔软似一汪春水,黑白分明地倒映着殿前那人。
      那人全身掩在了肃穆的黑色之中,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分明她的神情,但他总觉得,她此刻一定是在笑。
      “云大人,满朝文武可就只等你一人了,你一到我们也就可以散朝了。”长公主皇甫容佳出言打破了殿中诡异的沉默,她好整以暇地轻摇团扇,扇面一个美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可不正是她自己。
      云墨慢慢地走上前,她走的不紧不慢,步伐异常地沉稳,但在那宽袍大袖翩然而动时又显得飘逸非常。
      “公主说的是,能让百官相候,臣自当……投桃报李。”说话间,云墨动作不停,然而一出手顿时让众人愕然。她素手一翻,却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随意一扔,弃于身下。
      长衫委地,云墨里衣依旧是古朴的黑,但人们可以看见,在那纯粹的黑中,有一丝丝暗红在缓缓流淌,一点一点又一滴一滴,落在了朝阳殿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红的触目惊心。
      皇甫昭扶在龙椅上的手颤了一下,他急急站起,“云大人究竟出了何事?受了这般重伤?”说着他就要跑过去,一不小心险些被台阶绊倒。
      云墨捂着胸前的伤口,她脸色越发苍白,但语调仍是如平日里那般清淡漫然。“皇上不必担忧,臣只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她忙扶住堪堪站稳的小皇帝,两两相望,端的是君臣情深,令人动容。
      “太医!快传太医!”皇甫昭见她伤口处鲜血淋漓,从五指间纵横流出,实在惊人。
      云墨笑着摇头,全然像个无事人一般。“皇上,不急,这点伤,臣自认为还是撑得住的。”纵然身上遭受重创,血流如注,可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让人怀疑,这位云大人莫不是又在故弄玄虚。
      淡金纱帘后有人影轻轻地晃动,皇甫容佳有些猜不透,猜不透这少年的心思。但见那少年长身而立,风姿卓越,于一众朝臣中格外亮眼,宛若芝兰玉树生于野草杂树之间。
      云墨似有所感,微微偏头,对着纱帘之后浅浅一笑。皇甫容佳摇着团扇的手不由一顿,这小子,眼神还挺尖的。她心中一动,眼中划过不明的光彩,看得一旁侍立的宫女心下一惊,暗道长公主殿下难不成又要出手了?这样一个翩翩少年郎,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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