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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夜色深沉,明日,是约定的日子。
      木楼的大厅空空的,除了轮岗的守夜人,萧子育让其他人休息。他没有惩罚几何,思绪纠缠着少年口中的选择和命运。久违的,他想剥掉理智的面具,单纯的赌一把,看看上天会不会让毒药流进瀑布。反正晓梦山庄的人马已经入驻地宫,缁尘护送素引书离开浮沉谷,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如果素谈筝食言,缁尘会立刻杀了素引书。
      这种小孩子的任性行为有多久没有过了,也许是从父母去世之后。萧子育在走廊踱步,不知不觉,来到二九的房间前。自她醒来后,她便不曾在萧子育面前提起父亲的事,萧子育也未戳破。她向楚枫语哭诉的那天,他端着药碗,在门外站到太阳升至天空最高处。他反复回忆,思索,十一年来他是否逼迫二九太狠了。他替二九决定了全部的事,也许二九讨厌蓝色呢,也许她不喜欢当护卫呢。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二九的感受,只是单纯的将之视为私有物带在身边。就像孩子对待布偶,因为是自己的,所以随便怎么摆弄。说到底,他的心智还是如孩童般幼稚。
      犹豫地站在门前,萧子育的手在门闩上停留片刻,最终推门而入,蓝衣蓝裙的姑娘正在梳头。有些日子没见,二九的头发长已过腰。按照一贯的经验来看,檀木梳在二九手里能发挥的作用尚不及五根手指,她能把原本平顺的头发梳成大风刮过的造型。
      握住她用力拉扯檀木梳的手,二九愣了楞,随即恹恹的松开木梳,表情失落。
      萧子育忍不住数落她:“照你的梳法非得把头皮扒下来不可。”
      二九摇头,头转到一半意识到庄主正在打理她的头发,又转了回来:[我是学着庄主的方法梳头发的。]
      铜镜里,二九乌黑的眼睛亮亮的,像揉碎的星光。从小到大,梳头是她最享受的时间。感受庄主的手指在发丝里游走,蓝色的发带被他的手指压进分开的发束,交叠反复,编织成漂亮的长发辫。匆忙的时间也会放缓脚步,门外的繁杂的世界发生了什么都无所谓。在她搬出云居楼后,二九以为庄主永远都不会再为她梳发了。
      “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二九停顿了一会儿,十指交叉:[没有。]
      发带在发尾上打上漂亮的结,萧子育的眼神有些黯然,他拍拍二九的肩膀,蓝衣姑娘立刻会意转身,抬头。
      “我们扎孔明灯吧。”萧子育提议。
      二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她不理解庄主为何大晚上要扎孔明灯,但鉴于萧子育时常会一时兴起做些的事情,她早已见怪不怪,何况,她本就不会违抗庄主的命令。
      说是扎孔明灯,其实只是将白纸裁开,用浆糊粘在灯骨架上就好了,也不知道几何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将材料准备得如此妥当。
      二九和萧子育面对面围着一张小圆桌,光线昏暗,蜡烛被放在远离圆桌的地方,以防火星点燃白纸。二九扔掉第四张剪残的白纸,她的手握刀如游龙,握剪刀如爬虫,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为了防止她将所有白纸都剪成蜈蚣状,萧子育及时夺下剪刀,将笔墨和裁好的白纸向她推了推,说道:“写愿望吧,传说孔明灯可以飞到天空的最高处,神明看到上面的文字,就会实现它们。”
      二九盯着羊毫笔看了半晌,坚定的摇头:[孔明灯才不会实现愿望,它们飞到天空最高处时会燃烧,然后会掉下来,神明即便看见了也只是看见一个火球罢了。]她疑惑的眼神凝视萧子育:
      [庄主,你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说孔明灯莲花灯之流的传说都是骗人的吗?怎么今夜……]
      “我只是猜,也许你会把不肯对我说的话写在孔明灯上。”萧子育露出苦笑,他放下剪刀,拿起羊毫,寥寥几笔,在刚裁好的纸上描下一只展开双翅的燕子,燕子的头颅昂得高高的,尖尖的喙张开,仿佛能听见它咻咻的鸣叫。
      蓝衣姑娘的表情出现片刻空白,她张开唇,想解释,被萧子育打断,他的手越过小圆桌轻轻按住她的额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在想,是不是我对你太严厉了,你甚至不敢对我撒娇。”
      [不是的。]二九的眼神透着焦灼,她拼命摇头,极力否认:[庄主对二九很好,是我的错。如果我再坚定一点的话,也不会在战斗的时候分心,也就不会被抓。]
      “二九,你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萧子育站起身,绕过小圆桌来到慌张失措的二九身边,揽她入怀,“从小你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连夏天练武的时候被蛇咬了你都不说,当时如果不是浮屠心细你就死了啊。其实我只是希望你偶尔也能撒撒娇,像普通的姑娘那样,跟我要点什么东西,难过的时候会找我哭鼻子。”
      二九的脸窝在萧子育的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她握住庄主的手臂,抬起头,诚实的开口:[我觉得,撒娇不太好。]
      她低下头,又抬起来,手指掐住萧子育的衣襟,黑色的大眼睛流露茫然:[他不是我爹,至少从他变成人蛊的那刻起……我不想隐瞒的,可我说不出口。我只要一想到那张脸下面其实是一只怪物我就说不出我下不了手这种话。]
      “我知道,我知道。”萧子育抚摸着怀里姑娘的头发,语气和动作一般轻柔,“你爹是个怎样的人?”
      [他很矮,而且很瘦。]二九在浩淼的记忆里搜索干瘪男人的模糊身影:[他没有田地,靠每天帮人做挑猪粪一类的粗活养活家人。其实我不怪他,当时闹蝗灾,他带着家人逃难去金陵,本想着大城里能分到一口食,但金陵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前后才十几天,娘和姐姐就饿死街头。冬天到了,我们没有衣服,弟弟感染了风寒,他也是毫无办法,才会扔了我。]
      “二九,明天这一切就都结束了。”萧子育松开臂膀,稍稍向后退,拉开与二九的距离,烛火此刻摇曳,晃动了二人交叠的影子,“素谈筝说他想见你。”
      二九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苍白的少年,妖冶的戏子,低垂的眉眼,张狂的笑靥,千差万别的脸孔从眼前交汇闪过,最终重叠在一起,成了罂粟花海里仰望女神像的悲伤男人。庄主正注视着自己,二九的手无端一颤,像做坏事被抓包,带出恐惧的战栗,踌躇良久,她张口:[我——]
      “你不用着急告诉我。”萧子育认真地凝视二九乌黑的瞳孔,他握紧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用不着考虑我,见不见素谈筝都在你的选择。”他说着,眼神有片刻黯然,“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命令你做不喜欢的事情,比如留守山庄之类的。所以,至少这次,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他再次摸摸二九的头,起身回座位,开始糊孔明灯。那天夜里,孔明灯最终也没能飞上天空,二九之后走神得厉害,她挥舞着剪刀,将所有的白纸都裁成了蜈蚣状。
      二九走神不为别的,只因为萧子育的一番话,说明庄主已经原谅她的擅作主张。二九始终记得自己醒来后看见的庄主的脸,她战战兢兢地描述了浮沉谷的事情,包括素谈筝的双重性格和罂粟花田下的尸体,可萧子育从始至终都未展露一丝笑容。那时二九以为,庄主不会再原谅她了。幸好,事情即将结束,待回到晓梦山庄,一切便恢复原貌。二九的心在雀跃,以至于她忽略了从一开始便萦绕脑海的素谈筝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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