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纪》Bluebeans

44、程鱼

　　沈菁痛得瘫坐在地上，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可以使，她头上涔涔冷汗冒出来。
　　于婶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被勒出的一层淤痕，眼神微微有点发冷。但是很奇怪，在注视了一会儿沈菁后，她却没再理会她了，而是转而用手扯着旁边跟她们一起被绑过来的一个年轻女孩的手腕，把她扯了过来。女孩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但眼神却显得很浑浊，脸孔上脏兮兮的一片，被于婶扯着，不由便吓得啊啊大叫。似乎很害怕她。
　　女孩被于婶扯得栽倒在地上，因为刚下过雨，浑身便滚上了一圈泥巴，就瘫坐在离沈菁不远处的地方。沈菁看着于婶，浑身发冷，她突然有预感她要做什么。果然，只见于婶似乎带着冷意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捡起旁边一根带着枣刺的细树枝往女孩身上招呼。细树枝看着没什么力道，但打在身上却像针扎一样的疼。女孩并不敢反抗，只是不停地往后蜷缩着身子，呜呜的哭叫，嗓子都哭得有点嘶哑。但于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每一次抽打都专拣腰、小腿、胳膊这些脆弱部位。
　　沈菁的脸色发白，她很明白于婶这是在警告她，如果再敢不听话，这就是她的下场。眼见带刺的树枝划过女孩的脸庞，带出血淋淋的两道伤疤，女孩痛得啊啊乱叫，沈菁的拳头握了又握。这些人，还是人吗？老师说，山里人一向善良淳朴，可为什么她们遭遇的却是完全另外一番人生？骗子，全都是骗子！
　　她咬着牙几乎是恳求的注视了一圈周围的村民，希望有哪个好心的可以站出来说句话。但是很快，她的目光在梭巡了一圈后彻底失望了。围观的村民都指指点点的看着她们，将她们几人评头论足的讨论着，甚至还有几个抱着孩子的老人嘱咐着身边的男人：“等会要挑xx大的，好生娃，干瘦的婆娘没啥子用，也干不了活儿。记得喏。”
　　“晓得了晓得了。”
　　……
　　沈菁低下了头，她抓在地上的手指隐隐有些发白，碎了的小腿骨痛得钻心。可她知道，即使身体上再痛，也比不过心里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那里，不止有对生活的失望，更有对于人性的绝望。
　　终于，于婶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教训给够了。她扔下了手中的树枝，朝那个将沈菁踹到在地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便站出来，吆喝道：“看够了莫？要挑哪个拿钱过来。”
　　村民们早等他说这句话了。他说音刚落，一群人便走近来对着女孩儿们挑挑拣拣的，一边检查，一边用方言跟男人讲价。也有人来到沈菁面前捏捏摸摸，只是摸完，老人布满老年斑的脸不由摇了摇：“太瘦了。”
　　待问了价，又嘴里自顾唠叨道：“太贵了……”说完，便叹着气站起身去挑别的了。
　　沈菁没说话，她心里觉得屈辱，此时此刻，她不是个人，她只是一件货物，一颗明码标价的快焉了的白菜。
　　柳芳芳也被人mo来mo去的检查，但她显然比沈菁受欢迎多了。人生真是奇怪，经历了怀孕以来大半年的休养，她的皮肤竟然还光滑了许多。生了孩子以后，腰上却并未增添多少赘肉，反而x是更大了，看起来比从前干巴巴的她好看多了。最重要的是她那个性子，刚才村民们亲眼看过——这婆娘胆量小，吓吓就好了，没那个被打断腿的胆大，好养。
　　柳芳芳站在那儿，被一群男人女人摸着，身子有些抖。不光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屈辱。但于婶看着她，她不敢动。她看了眼被于婶打得半死的女孩，又看了看小腿高高肿起的沈菁，咬咬牙，别过了头。
　　意料之中的，柳芳芳很快被人买下。绑着双手被人像牵牲口似的牵走了。是啊，牵牲口。沈菁看着被拉得越来越远的柳芳芳的背影，恍然想起上学时有次放暑假，和妈妈一起回过一次农村。她们跟着农村的亲戚去赶集时曾见过这样卖牲口的情景。初生的羊犊倔着头不肯被人牵走，便被买羊人拿鞭子狠抽了几下，最后到底是被牵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沈菁觉得心里一阵猛烈的钝痛。一抽一抽的。眼睛像被风割过一样疼。
　　一直到太阳渐渐出来，带来的六个女孩已经被挑的只剩了沈菁和那个被打的女孩两个了。沈菁的标价是八千，就算她是省城的大学生，又是没被碰过的大姑娘，但显然也没有人肯出八千块买一个断腿的瘸子。而那个女孩，听说，是个半痴傻的。
　　沈菁是在离开的车上知道女孩叫程鱼的。因为没人愿意出钱，于婶便带着她们去往下一个村子。听于婶的口气，现在要去的这个村子比刚才的地方有钱，或许有人愿意出八千块买她。要是实在不行，贱价也卖。于婶当时毫不遮掩的冷冷看着她，这样说。
　　程鱼被她一个眼神吓得够呛，连忙往沈菁身后躲了躲。车子一路颠簸，到达下个村子的时候已是下午，大多村民们还在田地里干活儿没回来，于婶也就没急着卖她们。一行人到了一户村民家里落脚，这家人显然是认识于婶的，见到她来，甚至是高兴的接待了他们。
　　沈菁和程鱼被关在一间杂物房里，里面黑乎乎的，只有一扇朝上开的小窗，还被高高垒砌的柴火挡住了半扇，半扇暖黄的夕阳从外面懒懒照进来。程鱼缩成一团，靠在柴火堆旁边。她身上脸上都青肿着，从被打烂的衣裳看过去，沈菁还发现她被包裹着的身体上竟然全是溃烂的伤口，有的还流着脓，恶化程度非常严重。但程鱼好像也感觉不到疼，只是大眼睛呆呆看着沈菁的小腿。
　　“肿了……”她指了指。
　　沈菁点点头。她也指了指程鱼的身上：“不疼吗？”
　　程鱼想了想，说：“好疼的。”又说，“可是婶婶不让我躲，她说如果她打我我敢躲，她就把我丢到大壮他们床上。”
　　“大壮是谁？”
　　“就是今天打断你腿的那个人。”
　　“他……他也打过你？你是不是特别怕他？”
　　“嗯……怕。他比婶婶厉害多了，而且不止是他啊，好几个人，每次都弄得我好疼好疼。”程鱼轻声说。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不由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沈菁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程鱼所描述的事，她努力控制住想要流泪的眼眶：“所以你就忍着吗？这些人，真的是畜生，他们都不配做人！”
　　可怜的程鱼，她仰着一张脏脏的脸，似乎被沈菁脸上的泪水惊讶到。她两只手攥在一块捏啊捏，想了想，问道：“你，你是不是也很疼？都疼哭了。”
　　沈菁这才发现自己流了眼泪。她抿抿唇，刚想说话，便见程鱼忽然笑了一下，然后蹲下来坐到沈菁跟前，轻轻噘着嘴呼风：“没事，我给你吹吹啊，吹吹就不疼了。”
　　看来，程鱼的确如村里人所说，有些痴傻。只是就算痴傻，在沈菁看来，却比那群正常人可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