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里格等你》野生红豆杉

7、第 7 章

　　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早，你还来不及脱下冬装，河边柳枝就已经绿了，在春风里翩翩起舞。庭前屋后花开烂漫，艳蝶儿也双飞着郎情妾意起来。院子里猫猫狗狗在相互追逐打闹，引得坐在阳光下的老妈妈咯咯地笑出声来，天真得象是不谙世事的孩童。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涣散，有些呆滞地看着院子的一端。
　　一个姑娘正把洁白的床单和被面铺在晾衣杆上，由于个子有些矮小，她费劲儿地象是练芭蕾似地踮起了脚尖儿。她用手轻轻扯动着被面和床单的边边角角，想要使它们更为平整些。她唇红如焰，齿白如雪，面滑如玉，肤润如葱，身材看似纤细却不失干练，一点儿也觉不出娇弱之气。把这些床上用品洗净晾干是她每天必有的工作。她轻轻地舒了口气，母亲的眼神突然让她担心起来。
　　“妈，你要上厕所吗？”
　　老妈妈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孩儿。
　　女孩儿走过去，仔细检查起老妈妈的裤子，还用手摸了摸有没有濡湿。见没有异样，她才露出些笑容。一阵风儿吹过，那被单床单就随风飘扬，地上的影子也随之舞动起来，小花猫滑稽地追着那些影子左右乱窜。女孩儿过去拿起地上的盆子，准备进屋忙活去。
　　“姐姐，姐姐！”老妈妈突然站起来，步履蹒跚地朝女孩走过来，一边把掐来的花儿往头发里插一边嚷嚷，“我饿了！”
　　女孩儿无奈地摇摇头，她放下手中的盆子轻轻地把老妈妈扶过去按在椅子上。“你先吃点儿饼干，我给你拿，饭等会儿就好了！”说完她从屋里拿出一个铁盒放在老妈妈身边。
　　没错，女孩儿就是莲儿。
　　母亲就是这样，时糊涂时清醒，清醒的时候全然没有异样，糊涂的时候连莲儿和她兄嫂都不识，有时叫她姐姐，有时叫莲儿哥爸爸，开始他们觉得很难堪，时间久了也就渐渐习惯了些。医生告诉他们，老太太意识清楚的时候会越来越少，要他们当她小孩儿一样看待，急不得恼不得。母亲常常没有分辨能力，比如把脸盆当马桶使，把皮鞋扔粥里煮，夜里刚睡下就说天亮了闹着要起床，刚吃完饭就嚷嚷肚子饿了，让她出门怕她走失，不让她出门她就说自己在坐牢……莲儿的苦有谁知道？夜深人静时她不止一次偷偷地哭过，擦干眼泪又得重新精神抖擞起来。她不能让自己的生活象母亲的头脑一样紊乱，母亲就是母亲，她不能有丝毫的厌弃的情绪！
　　她一天的生活如此单调充实，象是一个封闭的圆环，循环往复。一大早起床，做好早餐帮母亲穿戴。早饭后她开始打理客栈，虽然请了个四川女孩儿帮忙，很多事情她还得亲历亲为。客栈那边忙完已经日上三篙，她该准备午饭了。午饭后母亲惯例要睡个午觉，她就趁着这个空闲看看自己喜欢的书，或者上上网，同时还必须时不时留意着母亲那边的动静。下午三四点，她会陪母亲出去溜达溜达。这其实也不轻松，因为母亲会趁她不注意时去乱碰别人摊位上的东西。好在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加之母亲以前人缘好，人家念着她的好大都不介意。然后是晚饭。等一切都收拾停当后再把母亲哄上床休息，她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也只有这时，莲儿才会放任自己的心思驰骋。时不时会想起那次难忘的云南之旅。还记得初到云南时，她沐浴在高原灿烂的日照里，把身体舒展开来，让阳光溜进她身体的每个缝隙。她记得东川红土地的艳丽、打马坎妖娆的日出、乐谱凹瑰丽曼妙的落日、陷塘神幻莫测的光影世界。她记得和顺那安静恬谧的日子，和客栈老板娘一块儿做饭吃，在夕阳下一起遛狗闲聊。还有美丽的江东村，那漫天满地的金黄啊！她一如精灵般穿梭在古老的银杏林里，抛却了往日的矜持和羞怯，随落叶翩跹飞舞，任游人的镜头对准她。她那时嫣嫣而笑，清丽如花！当然，记忆中他始终存在着，如是在那个桃花岛外的黄昏，他款款而来，粲然一笑。于是夜就变得长了。日子就在这磋磨中度过，平淡无奇，莲儿也变得沉静了许多。好在哥哥终于如愿，嫂子终于怀上了宝宝！这多少给了莲儿一些慰安！
　　有时候，她会望着楠的照片出神。茫茫的雾海，她象是靠在他的怀里，依稀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几次想要把那张照片删除，几次又终究不舍。
　　春天本来就是踏青的季节，又是周末，客栈的生意好了起来，嫂子也回来帮忙。午后，母亲在院子里打瞌睡，打闹累了的猫狗也窝在旁边，半梦半醒的萌态十足，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莲儿搬过一把椅子，坐在阳光下看书。这些日子她迷沈从文的文字，读他的文字象是修行，可以让心绪很快平静下来，却又不令人觉得枯燥。恍惚间一个影子从院门外闪过，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抬起头来愣神了一会儿，她跑到门口向外张望，正碰到嫂子从隔壁客栈过来。
　　“怎么了？”嫂子笑着问，一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哦，没什么！”莲儿缩回头，自嘲地笑笑。
　　“你不是说要去趟苏州吗，怎么还没走？”
　　“嫂子今天不回去吗？”莲儿把书收起来，一边朝屋里走一边问。
　　“不了，你哥说他忙得过来，叫我在这儿住两天，说这儿空气好！”嫂子笑着回答。
　　莲儿当然知道兄嫂的用意。嫂子借口说这儿空气好，实际是想多帮些她，又不想让她觉得过意不去。
　　“那我搭三点半的车去。我先出去缴下水电费，然后到超市买点儿东西，你照应下妈。”
　　“好，你去吧！”
　　莲儿走出院门，穿过长长窄窄的小巷，向右一拐，又是一条悠长的小巷。小巷尽头有一条小河，河里静静地躺着几条小船，正随水波轻轻摇荡。莲儿走过石拱桥，经过小薇家超市时看见小薇笑弯了眉儿看着她。
　　“去哪儿啊，莲儿？”
　　莲儿晃晃手中的水电费单，朝前指指。
　　“小薇，你帮这位先生看看，镇上有这人么？”小薇妈突然柔声叫道。小薇进去，打量着那位高大帅气的男子，接过他的手机。
　　小薇向莲儿打招呼时，莲儿隐约看到了超市里那高大的背影。不过中间隔着小薇，她看不太真切，也没有多想。这正是水乡小镇一年中游客最多的季节，她不可能去关注一个陌生人的背影。她走出小巷，在新城那边去缴了费用。镇外的农田里油菜花已经肆意开放，黄灿灿地一大片一大片，在阳光照耀下亮晃晃的。氤氲在醉人的花香中，莲儿心情舒畅，脚步也就闲散了下来。
　　回到超市门口，小薇正坐在那儿养神呐。
　　“薇妹妹，做春梦呐？”
　　“嘻嘻，是呵，梦到帅哥了！”小薇打趣地说。
　　莲儿进去和小薇妈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要买的东西，放在柜台上等小薇妈算账。
　　“薇儿，你还真别说，还真是有点儿象。”小薇妈左右端详着莲儿的脸，“只是我们莲儿白嫩得能掐出水来，那姑娘就太黑了些！”
　　“我就说象嘛，你还不信！”小薇蹦着进来。
　　莲儿有点儿搞不清情况，“你们说什么呢？”她问。
　　“刚才有个帅哥来这儿，说是找人，问到我们呐！”小薇道。
　　“哦，与我有啥关系？”莲儿把东西一件一件装好，抬起头问。
　　“他手机里有张照片，是张合影。那女孩儿长得黑黑的，我跟我妈说眉眼儿象你，她偏不信。”小薇并没注意到莲儿脸上的表情，“不过那女孩儿确实太黑了！”
　　“那人……什么样儿？”莲儿强抑住自己的激动，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是说那个男的。”
　　“个子很高，很帅的样子，口音象北方人。”小薇回忆道，“对了，他好象提到过那女孩儿的名字，妈，你还记得吗？”
　　“好象叫什么……汗，对，就叫汗。我想不起镇上有这么个女孩儿，哪家女孩儿会取这么个名字！”小薇妈大声说。
　　象是没了意识，莲儿呆立在那儿，脸儿煞白煞白。足足两分钟，她大脑停滞了运转，直到小薇拿手戳她的手臂，“你怎么了，莲儿？”
　　是楠，是楠，他来了，他在找她！莲儿猛然回过神来。
　　“小薇，快告诉我，他朝哪个方向走了？”她嗓子哆嗦得厉害，双手紧紧地钳住了小薇的胳膊。随着小薇一指，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超市，顾不得向小薇和小薇妈解释什么。
　　“莲儿，你的东西……”小薇妈拖长了声音在后边喊。
　　“我会回来取！”莲儿回道。转眼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在这个午后，在这个水乡小镇，在那悠长悠长的小巷里，莲儿一路奔跑。街坊四邻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心想这罗家闺女今天是怎么了，被她妈气疯了么？
　　楠，楠，你终于来了！莲儿低吟着，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眸。她想，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