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冬》春宫没有图

18、随食

　　“奴婢方才听那紫宸殿太监说小主过会圣上会来用食，便托人拿了两盒梅蜜。”尹安的声音不慌不慢，正恰恰暖了我的心。

　　说起圣上到底喜欢什么，我所有的仅剩的知识便只有云昭仪和梅花了，想不到这样快入夏的时节，尹安竟像个仙女似的，拿回了我心心念念的东西。

　　我将一盒梅蜜交给玉兑，道：“你快去御膳房，守着他们把这东西加到今夜的糕点里。”

　　待玉兑出了殿门，我心中对尹安如何获得这样难得的东西来了兴致，忙问道：“尹宫人，这梅蜜你是如何得来的？”

　　“说来也是小主宏福厚泽，这梅蜜原是宋宫人储来孝敬沈夫人的，只是沈夫人最近叫人又退了回来，似乎不愿和织造局打交道了。”尹安轻轻地撕开了紧紧封着这盒梅蜜的红绢布封。宋宫人即是织造局总领头宋元皎。

　　“沈夫人莫非最近和宸妃有了交集？”

　　“沈娘娘向来左右逢源。”我见边尹安将蜜汁子倒入了琉璃碗中，边回答着我。我心中忽然忆起沈夫人虽然看似是王德妃一党的人儿，但实际攀附的自然不只是一个人，她的攀附又常常与常人不同，明明是如墙头草一般的乱晃，却每每能够独善其身。我又想起皇后的试探，左淑女的死…。或许，我可以好好学学沈夫人的为人处世，再给自己找一方可以依靠的位置。

　　申时，本该是是已经到了时辰，但奇怪的是久久不见人影。我装束发髻都已经弄好，又在殿里坐着等了几刻钟，却见德林急急忙忙的跑到了我的面前。他眉头紧皱，似乎十分焦急。

　　吟香正在我身旁布着凉食，忽然见着德林跑了进来，又似乎想起了圣上要来宫中，便问道：“是不是前朝那边儿出了事？”

　　却见德林猛地摇了摇头，他已然因为急促的奔跑而喘息不已，但还是喘着气儿说道：“钟离…钟离大人那边来人通知，说。说凰宫那边儿有人出了事…”

　　我听罢随即便愣了好久，在脑海中仔仔细细的搜查着上一世端阳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终究却是毫无结果。凰宫明明只有皇后一人居住，皇后我今早才见过，明明身体好得很。凰宫有人出了事…。我心下一惊，莫非…是太子？

　　太子此时不过四岁，虽然自己也有自己的颐华殿，但毕竟还离不开母亲，所以常常在凰宫休息。

　　想到这里，我便也脱口而出，问道：“是太子？”

　　德林似乎岔气岔得生疼，只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我如今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也知这嫡子是每个帝王的心头朱砂痣，万万碰不得。所以我自然不能派人去请皇上，自然要稳稳地坐在这里。既然这件事是钟离晴风通知的，那必然是绝密的消息，宫中肯定也没几个人知道，我自然也不能去凰宫探病。可是不知为什么，若是真的一点事都不做，我心里真真实在不甘。

　　我定了定神，对德林说道：“教御膳房温好梅品小食，温好了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陛下若今夜不来，这些小食便只能浪费了。”玉兑嘟了嘟嘴，似乎很是可惜这些难得的吃食坏掉。

　　“陛下若不来，我便去候着，总不能浪费食物吧。”我斜眼看了看玉兑涨红的小脸，她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回她，有些羞意。

　　“可如若陛下不回宫，小主这一趟不就扑了空？”吟香似乎了解得透彻。

　　但我也并非不知道这一点，我叹了口气，又说道：“为今之计，怕也只有这样了。”

　　是的，圣上正在气头，我自不能派人去请、去问，我自然也不能傻在这等，更不能暴露我已知道凰宫有人出事的这一消息。我现在选择去紫宸殿等，怕是再适合不过的计策了。或许今夜等不到，那便也算是我尽心尽力伺候了圣上，说出去也好听；或许等得到，那利用圣上的怜爱之情，或许也能加几分宠幸。

　　吟香皱了皱眉，很是担忧的说：“要是早些还好，如今外头下了雨，小主这样会伤身子的。”

　　“我脑子不好使，只想出这一个法子，没别的办法了。”

　　吟香终究没有再说话，只去膳房做我吩咐的事情了。

　　早春夜露虽重，但这一次就算要了我的命脉，我要这样做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或许是我的心在知会我，这样做下去，或许…或许会有结果。

　　也渐渐胜利，德林所说的太子出事的事情却没有在宫里传开，太子一出事也就意味着东宫可能会悬位，宫中除了太子以外便只有惜妃的大皇子祁兴是皇子，这样说皇后与惜妃也极有可能分崩。若太子真的无命可活，那皇后会不会抛掉太子来扳倒王氏呢？我脑中一阵杂乱的幻想，我明明是一个不得宠的妃子，却想起了这样的宫闱秘事，也不知道自己无所事事的时候瞎操心个啥…

　　最后捻过一撮云香，披上银麾披风，用鸡翅木食盒装上梅蜜做成的点心和小食，踩着春月照射下的露色寒凉往紫宸殿方向走去。不知为何，这时的天暗黑的出奇，德林的消息是皇上仍在凰宫，一点回返的模样也没有，吟香劝我不要来，但我却又执拗地硬往这边走了。

　　各宫门前的灯笼依旧高高的挂着，这灯笼自天还未黑便挂起，一直直到子时钟响才会有宫人将它灭掉，这灯笼简直活似大多宫中女子的命运，呆呆痴痴的守候了整整一个夜晚，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宫中二品以下的妃嫔不能乘坐轿辇，故我只能一步一步从蔺钰殿走到紫宸殿，但幸好也还是不远。

　　云暨打着伞，走在我的右后方，这伞是为我而打，有时候我真的很感慨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他们从来不被人当人看，连下雨天也只能冒雨行走，几乎没有人关心他们。我这次只带了云暨一人，她行事知分寸，我很放心。

　　我不觉得太冷，便将银麾脱下，披到了云暨肩上。

　　“小主，这不和规章。”云暨推辞道。

　　“这路上只有你我二人，不要紧。”我没有笑，表情很冷，对云暨我不用伪装，这是连对夕若我都不可能做到的，但却在云暨身上做到了。或许因为上一世我身旁的那个人也是她，所以我信得过她。

　　“小主是如何看这件事情的。”

　　“你如何看？”我不明着回答她，只把手放进筒状的貂皮暖手套里面，细细感受着交错的温暖。

　　“小主做事谨慎，奴婢自然不及。奴婢只怕皇上就算回了紫宸殿，却未必不会因太子之事烦心，迁怒小主。”云暨的声音不着急，有点劝解的意味，却又像是淡淡的只在问我的想法。
　　“妃嫔不是皇后，我能做的也不是和圣上相扶持，而是取悦圣上，当他的宠物，排忧解难。”我声音有点低沉，这宫中的妃嫔，哪一个出去不能当富人官宦家正家主母的？在宫中永远是个妾，到底让人沮丧。

　　只是云暨所担心的事情我却不太担忧，我是在了解圣上并非是暴戾之人，我也很有信心如若今夜当真出了事，我可以安慰他。

　　云暨似乎放下了心，也不再问了，春寒料峭已过，只有春雨带来阵阵清香，点滴自伞而滑下，顺着伞的棱角落在地上，突然寒意稍稍重了一些。

　　到紫宸殿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二更的钟声沉沉的落在了这死寂的深宫，在亭台楼阁上划下一道重重的痕迹，想到人生竟能像如今一样再来一次，总觉得是在做梦，但这梦又是这样的真实，让我忍不住想知道，十年之后又会有怎样的改变？或许是跟上一世一样，没有人会为了我流泪，没有人会记得深宫里曾经还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我还记得上一世的月亮，一如今夜一样，好像它从不会变迁。我又记起了张若虚的诗：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时候，雨确实不大，滴滴答答的，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在下雾，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在密如珠网的雨丝中。往远处看，亭台楼阁都只剩下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廊。天上又是几阵闷雷响过，雨水好像被催促似的，大了一阵。可是，不一会儿，又小了下来。空气中却不知怎么的，有一股湿润温暖的气息，仿佛报告着春天到来的消息。

　　云暨禀报了侍卫，而侍卫却只答说：“皇上未归，小主请在此等候。”便不再言语。我们也知道他们也是为人臣子，忠人之事，所以便站在紫宸殿的入口处等着。
　　因着这里有楼台挡着不会被雨淋到，云暨放下了伞，站在我的身后，我与她似乎被细雨蒙上了一层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