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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致爱】壹 ...

  •   我叫林心琪,今年27岁。我现在,正处于一辆刚刚开动的高铁火车上的商务车厢内。
      由于道路拥堵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我刚一下出租车便是一路狂奔,几乎是踩着列车开动的点儿进了站,荣幸成为了本站最后一名上车的乘客。
      大部分的乘客都已就位,通道上并不拥挤,加上我买的是一等座票,又恰巧被分配在位置较宽的四人车厢,找起座位来倒是毫不费力。
      列车马上就要开动,我匆匆归置好自己的行李,喘着气儿一屁股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准备好好休息调整一下,至少把差点被我跑丢的魂儿拉回来,却又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我猛地扭过头去,毫不掩饰自己被打扰的不悦情绪。
      “抱歉打扰您了,我家先生身体不太方便,我能跟您换个位置,方便照顾他吗?我的位置就在您斜对面,靠窗。”拍我肩膀的是一名身材健壮,皮肤偏黑的年轻男人,身穿某某家政公司的广告衫,见我的表情里透露出不悦,望着我的一双诚挚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好。”于是我的暴脾气就这么瞬间软了下去,甚至自己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朝他友善地笑笑,爽快答应了。
      起身前,我下意识地朝身旁的位置看了一眼。
      那个位置上坐的是一名与我年纪相仿的男人,身材偏瘦,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还挂着一副大大的黑色墨镜,遮住了小半张脸。
      这脸型,这唇型,还有右下颌处那颗不太明显的痣,怎么看着有点面熟?我未来得及细看细想便先行起身让出了自己的座位,坐到了护工模样的年轻男人所说的,也就是墨镜男对面的位置上。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大礼貌,但是换好座位后,我还是不自觉地以弯腰找东西的姿势做掩护,偷偷打量起了对面的墨镜男。
      他的身形很是消瘦,即使隔着宽松的裤子,也能看得出他的双腿细得厉害,双脚被套在一双柔软的棉拖鞋内,脚背高高弓起,脚尖虚点着地,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不自然地蜷缩起来,甚至他的整个身体,都是靠两条宽大的束带固定在座位上的。
      这样的人,别说奢求生活自理了,光是这短短几个小时的车程,就足够让他受尽煎熬了吧。想到这里,我不禁轻叹了口气。
      我想,对面的墨镜男应该是戴着墨镜打瞌睡来着,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尽管一直面朝着我,却也似乎并没有对我不太礼貌的行为有所察觉。这么推测着,我又大着胆子,朝他的脸上多瞄了两眼。
      没想到,这原本只是出于好奇的两眼,却被我看出了件不得了的事情来。此刻坐在我对面的,这位看似残疾得厉害的墨镜男,居然是罗莘。
      我和罗莘之间的恩怨纠葛,是从8岁那年,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在老师的安排下成为同桌开始的。
      那时候的罗莘长得瘦瘦小小,比我还要矮小半个头,白皙的皮肤,尖尖的下巴,看起来就像个小萝卜头,我总是萝卜、萝卜地喊他,这个称呼,就这么一直用到了小学毕业。
      8岁,我和罗莘像所有的小同桌一样嬉笑打闹,互抄作业,也在桌上画三八线,写对方的坏话。
      9岁,罗莘迷恋上了街机游戏,聊起天来总是满口的八神、草鸡京,最终被好事的同学打了个小报告,被班主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而我偏偏不知死活地在他黑着脸回来的时候惹毛了他,因此引发了一场两个人的世界大战,那是我们之间最严重的一次冲突,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10岁,罗莘在班级里举行小型速算比赛里得了第一名,老师奖励给他一朵漂亮的小红花,他却转身就把小红花送给了我,我装作不屑地勉强收下,心里想着可能只是他不稀罕这么朵小破花也未可知。
      11岁,班里有张课桌上出现了罗莘的名字,旁边还刻有心形字样,顿时罗莘在班里传开了各种绯闻,大家都在猜测暗恋罗莘的女生是谁,而我表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默默地讨厌起呼声最高的那名女生来。
      12岁,我和罗莘依然是同桌,他却像是打了激素一般,个头突飞猛进,一下子高出了我整整一个头,有些大男孩的样子了,甚至在个性上,也一改从前吊儿郎当的顽皮样,有几分儒雅绅士的感觉了,于是明里暗里表示喜欢罗莘的女同学们多了起来,而我,因为较早进入青春期而长了满脸的痘痘,自然是没有勇气加入竞争,只敢借近水楼台之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多看他几眼,然后把这份并不清晰的倾慕之意默默地压了下去。
      小学毕业,我择校去了片区外的一所初中念书,而他就读于片区内的另一所学校,除了同学录上的只言片语,我们几乎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的纪念物,自此,一别就是十多年。
      初高中六年,大学四年,我交过几任男朋友,也常常拿他们和罗莘比较,从幽默风趣的谈吐到白皙干净的外表,虽然我记忆中的那个他,即使比我高出许多,也仅仅是个刚刚12岁还未成熟的小男孩。
      其实发生在从C城返回A城的动车上的这一次,并不是我们分别十余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上一次,是在两年前的七夕。
      日子倒是个浪漫的日子,人也是一直停留脑海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但相遇的场景,却并不符合所有人的想象。
      那一天,我正在一间餐馆里参加小侄女的生日聚会,一大家子亲戚聚在一起,交往了几个月的男朋友林景谦也在场。
      “心琪?”罗莘喊我的时候,我正弯着腰收拾桌子上的杯杯盘盘,准备腾出位置来给小侄女放生日蛋糕。
      十几年未曾联系的罗莘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耳熟,我带着疑惑的表情抬起头,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自己曾经默默暗恋过的儿时同桌,并愣在了当场。
      我从没想过我们还能够再见面,更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表示,明明内心激动澎湃得几乎要炸开花来,脸上的表情却极不一致地保持着疑惑和生疏的样子,唯恐罗莘亦或是就坐在我身边的男友看出些端倪来。
      “我是罗莘,萝卜呀,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小学的时候是同桌啊,怎么这么巧你今天也来这里吃饭。”罗莘似乎并不介意我冷淡的反应,继续大方地跟我打招呼,还拉了拉身边的妈妈,“妈,这是我小学同学心琪,你还记得吧?”
      “哦…嗯…罗莘、阿姨…”我有些不自然地和他们打过招呼,突然觉得自己胆怯得有点不像自己。
      “好了,不打扰你们,我们先走了。”罗莘对我做了个再联系的手势,转身和自己的亲戚朋友一起离开了。
      我也冲他挥挥手,强装淡定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努力掩饰着自己的魂不守舍,脸颊明显地发着烫。
      虽然罗莘临走之前表示再联系,但我们根本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想我们不会再见,又或者,再见,又是十年。
      却不曾想,时隔两年,再次偶遇,却会是这般光景,两年前还活蹦乱跳的罗莘,不知遭遇过什么变故,现在看起来居然残疾得这么严重。
      “呃…”我差点就要脱口喊出罗莘的名字,但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假如墨镜下的罗莘没有在睡觉,那他一定也认出了我来,可是他没有跟我打招呼,想必是不愿自己以这么虚弱不堪的模样呈现在我面前,那倒不如,我就且配合着,为他保留这最后一点尊严。
      于是我就这么安静地坐着,除了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罗莘几眼之外,不再有任何大动作。
      罗莘的样子看起来很不舒服,被束带固定住的身子每隔一小段时间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坐在他身边护工模样的年轻男人不得不多次为他调整坐姿并按摩身体,却似乎也并不能为他缓解多少的不适。
      “先生,我去一下洗手间,很快回来,万一有什么急事就大声叫,列车员就在附近。”年轻男人向罗莘交代着,得到允许之后,才起身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罗莘,他会不会连眼睛也看不见了?我被自己心里萌生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他明明醒着,却还要戴着墨镜,而我就坐在他的对面,他想装作不认识我也能理解,可是怎么他的脸上至始至终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一样,淡定得有些夸张。
      现在罗莘的身边没有人,而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大爷正歪着头睡得起劲,于是我试探着伸出右手,在罗莘的墨镜前晃了晃。
      没有一点反应。
      他是真的看不见!
      至此我才算明白,原来罗莘并不是装作不认识我,而是他压根儿就看不见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我跟他正处在同一列动车上,还就这么刚好地坐在他的对面。
      怎么会这样,明明上一次见他还好好的,还大大方方地同我打着招呼,怎么才过了两年,他不仅身体残疾得这么严重,就连眼睛也看不见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的泪水满满地溢出了眼眶,砸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也许是因为失明的人对于声音要格外地敏感些,对面的罗莘听到这异常的响动,下意识地朝这边偏了偏头,却不料力道过大,使得脸上的墨镜朝左下方歪斜了一些。
      其实即便这样,从我这个角度也仍旧看不见罗莘的眼睛,但他好像特别害怕别人看到他的眼睛一般,表现出十分紧张的样子,还努力地抬动自己的左臂,似乎是想尝试着自己将墨镜重新戴好。
      然而,虽然看得出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虚软的左臂并不争气,仅仅抬起了一小段,甚至还无法到达与胸口齐平的高度,便无力地落了下去,砸在座位的扶手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闷响,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他一定很疼。就像我感觉到的一样。
      我忍不住站起身来,前倾着身子靠近他,握住他墨镜两侧的边框。我发誓,我当时会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想帮助他,很想很想。
      但是罗莘却没能做到欣然接受我的帮助。相反,感觉到陌生人的触碰,他的身子明显一紧。
      “罗莘…别怕,我是心琪…”我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叫出他的名字,只为消除他的紧张和不安。
      却没想到,听到我的声音后,罗莘非但没有安下心来,还比先前更加激动起来,浑身剧烈一颤,紧接着脖子努力地向后缩去,试图躲开我的手。
      经过他这么用力一躲,原本已经被我恢复原状的墨镜彻底从他的脸上滑脱,掉落在了地上。
      然后我就这么近距离清清楚楚地看见,罗莘那一双从小机灵有神的眼睛,竟不见了两颗眼珠,而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上去颇有些瘆人。
      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罗莘听出我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不…别看…别看…”此刻的罗莘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能轻易地想象出我的讶异,本能地想躲,却又无处可躲,原本一片死寂的四肢,竟一起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连带着失去眼珠的双眼,也在不由自主地颤动。
      我从来没有在现实中接触过这样的重残人士,完全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一眼看见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护工远远地走了过来,连忙向他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先生,我回来了,没事的,先放松…”护工快步走到罗莘身边,一刻不敢停留地帮他的身体进行按摩放松。
      “墨镜…墨镜…帮我戴上…”罗莘眉头紧皱,显然正忍受着身体的疼痛折磨,却仍记挂着要把墨镜戴上,直到感觉到墨镜重新又挂到了他的耳朵上,才稍稍平静了几分。
      “罗莘…你别激动,我不看,我不动,我不说话,我坐回去了,对不起…”没想到自己的鲁莽举动居然引起了罗莘这么大的痛苦,我内疚得无以复加,却也明白他此刻并不需要我的帮忙,只得默默地坐了回去。
      好在护工年纪虽轻,经验却是老道,在他的娴熟按摩手法下,罗莘全身的颤抖总算是被压制了下去,慢慢趋于平静。
      “吓着你了吧,我家先生身体不好,情绪激动或者坐久坐累了都容易痉挛,现在已经没事了。”年轻护工并不知道自家先生的这场麻烦是我引发的,见我一脸未干的泪水,只当是我被吓着了,还耐心地向我解释。
      我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表示理解,并未答话。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有护工坐在一旁,我也不好总将眼神往罗莘身上瞟,只好望着窗外发呆。
      “心…心琪…你…还在吗?”正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见罗莘用低低的声音喊我。
      “嗯,我在。”一听到罗莘的声音,我立刻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刚才…对不起…我…”罗莘的声音依旧很轻,不知是因为对刚才自己过激的反应感到抱歉,还是因为被曾经相熟的我看到了自己的窘态而感到自卑,亦或,两者都有。
      “没事儿,我能理解,是我有些唐突了。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假如我面前的罗莘仍旧是健健康康的,我想我一定会把握住这个机会,和他好好叙叙旧,回味一番我们曾经称兄道弟的小学时光。
      可是就在刚刚,罗莘对我表现出的防备和排斥告诉我,这显然不合适。于是我也只能用生分的态度,回应他一句客套的话。
      “嗯。”罗莘的回答,更是简单而敷衍。
      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列车即将到站的时候,我主动要求与罗莘互留了电话。于我而言,这仅仅只是个礼貌之举,不过是不愿让罗莘觉得我会因为他的变化对他有所嫌弃而已。
      到站后,罗莘婉拒了我与他一同下车的邀请,推说自己行动不便,不愿耽误我的时间,让我先行离开。
      我明白,他只是不想在我面前暴露出他更加软弱无力的一面,于是便也没有坚持,简单地道过别后,便拿起行李,跟随着人流离开了车厢。
      罗莘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道,尽管我并非刻意,却还是在出站口短暂停留的时候看见了他。
      那时的他,被护工抱着乘上了电动扶梯,双手松松地勾着护工的背,细瘦的双腿无意识地在空中晃荡。
      其实我们之间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但我还是看到了,他卡其色的裤子大腿根部那一片深色的痕迹,那么刺眼。
      我不忍再看,低下头去,目光正巧落在握在手中的手机上。
      现在,那里面存着罗莘的手机号码。但是,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想要去拨打它。就像罗莘这个名字,存在我从小到大的幻想里,却从未与我真正发生过任何深刻的联系一般。
      我心疼罗莘。但也只是心疼而已。我已经27岁,不再是遇事冲动不顾一切的年纪,不该再把幻想和现实混为一谈,不该再让自己卷入不必要发生的故事中。何况,我已经有了景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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