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琴师》弄碧惜颜

2、卞安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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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后。
　　大胤国，天启二十三年，帝都卞安。
　　自打江南来的顾家小娘子在京都开了家能听书的酒馆后，师季和子玉这对主仆得了空就喜欢往小馆跑，而师季当年南下采风，与顾家有过那么一段渊源与恩义，顾小娘子也不大好意思收他们的银两，因此每回见他们来，只得笑脸相迎。
　　可惜的是，这对主仆往往心也忒宽，作为主子的师季不晓得管下人，由着子玉这丫头胡闹，一来二往，子玉这丫头便越发不可收拾。
　　这不，听个书也听出事了。

　　江南小馆开业一个月，收益不错，顾小娘子想着酬谢一回，便请了京中最有名望的老说书先生，讲讲当世的一桩传奇，听书只收一两文银，饭菜自取，酒另付，顺便再赚一笔。
　　消息放出来后，当天酒馆里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老板娘，不好了，季府的那位又来了，季先生没来，就那位自己来了！”跑堂的三木慌慌张张地过来禀告顾秀菁，这个顾小娘子微微有些头疼。
　　“且先仔细观察吧，今日讲的传奇，跟季先生有些渊源，可别又当场跟说书先生吵起来。”顾秀菁扶了扶额，摆手让三木看着去。
　　而小馆大厅里，子玉仗着个小机灵，一溜烟儿从门口挤到看台正下方。此处有个位子，只因对面坐了个约摸三十来岁脸带刀疤、样貌不怎么和善的剑客，所以一直空着没人坐。子玉倒也心宽，冲剑客眨巴了眼，假装没看见地坐了，抓了一把瓜子，悠哉地等着听书了。
　　剑客叶少离楞了楞，看到子玉那双眼睛时，突然想起一位故人，心神恍惚了那么一下，兀自轻笑了下，不着痕迹。

　　沏茶，奉琴，伴着缭缭琴音，老说书先生便带着一众听客回到了二十年前，说的正是当朝最有名的宫廷琴师，司乐坊主侍官季翦风。
　　坊间传闻，这位琴师小时候命苦，刚出生时母亲便难产而死，生下后长到三岁也不曾开口说话，性子孤僻得令人不敢亲近，便是他老爹，对着这个小男娃，也莫名其妙地感到十分紧张而不安。
　　天启元年，新帝登基，万国来朝。西南的延枝国特派使官送来一件厚礼——一把看上去十分古老、连琴弦都没有的古箜篌琴，使官却称之为上古神琴，说此琴可通人性，能解凡人苦，能定盛世昌。得此琴者，即便是先天不足，后天也能开智，成一代风流人物，名垂青史。不过可惜的是，这把神琴一世只认一个主人，也就是说只有一人才能弹得了它。
　　延枝使官自称延枝有幸得琴，却无奈国小人微，无人可弹，希望在大胤国这样人杰地灵的地方，共同见证奇迹。
　　当时，大胤国刚统一中原不过数载，天启皇帝登基，正是要给各国立威严的时候，倘若找不出弹琴人，天启皇帝的脸还真有些挂不住。
　　好在大胤是个立规矩的国家，所有乐师，要么入了皇家的司乐坊，要么就在东市的优伶巷，把会乐器的找在一起倒也不复杂。可难的是要这些乐师在大殿上将一把无弦琴弹响。
　　司乐坊主侍官季昀奉旨带司乐坊所有人上殿，便连他那三岁的自闭症小儿季翦风也带到了殿上。一百来个乐师，在大殿上颤颤巍巍地等旨，料定整个司乐坊是没有人能弹得了那把传说中的神琴的，而紧要关头，季昀的小儿子却突然站出来，开口说那把琴是他的。
　　天启皇帝连问了两次，小翦风都非常坚定。季昀尚未反应过来稚子为何突然开口说话，小翦风却已将神琴弹响。
　　当他将手放在琴身上的时候，原本古旧的琴身却突然剥落一层，露出霞光，最后凝聚成二十三根白玉光束似的琴弦，拨出了天籁之音。
　　师季三岁就在万国来使前用神琴奏出了《紫皇赋》，一朝名扬四海，得到了天启皇帝的青睐。天启六年，京中永乐巷大火，包括季昀在内的大部分琴师都死于非命，师季因神琴庇佑，得以幸存。幸存的师季，年方九岁，却接管了他阿爹的官职，成为司乐坊的主侍官。九岁雉儿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扩充乐籍，补乐礼，定九道国礼乐章，重整司乐坊...成就当世一代传奇。

　　“卞安有琴师，世间独风流，万般红尘事，不过绕指柔。”老说书人篑然而叹，“神琴择主，若被选中，本是不会说话的痴傻儿也能有如此造化，却不知世间又能有几人有此运气？”
　　“啪”地一声，但见子玉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说书先生砸过去——“昏头老儿，别在这里瞎嚷嚷，谁说师季本是痴傻儿了？没有那把破琴，他也一样聪明！”
　　“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不知礼数？”说书先生气鼓鼓地指着子玉，“便是老朽讲得再不对，以礼相辩就是了，何必大庭广众之下不给面子？”
　　子玉站起身，抱臂斜视：“本姑娘向来有话直说，不会拐着弯嫉妒诋毁人。你这老儿，分明就是嫉妒神琴择主没能选中你吧？我们家先生天赋异禀，即使站在人群里，那股不凡的气度也能令人仰目。”
　　“你你你…简直含血喷人！”老说书人气的发抖，拿着手边的东西就扔过去，子玉机灵地躲过去，一边继续刺激他，一边东砸西砸地碰倒了一大片，三木在一旁简直看傻了眼，就差直接去找老板娘哭了。
　　终于，那剑客有些嫌吵，一把抓住子玉：“故事而已何必激动？”
　　“跟你没关系，你当然不急！”她愤愤地跺了跺脚。剑客少离靠近她耳侧，勾唇一笑，轻声细语——
　　“那不如我替你杀了他？”

　　虽说子玉平时闹起来没个分寸，但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杀人放火的事情，简直从未敢想。当即子玉便觉得自己遇上疯子了，遂不再闹腾，最后看一眼说书人，威胁一句便也就走了。
　　叶少离目光清冷却含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目送子玉离开。
　　子玉前脚刚走，三木立马松了口气，忙去向老板娘汇报。
　　二楼竹帘后，顾秀菁暗暗观察底下动静，两样异常的细节让她顿生兴趣。
　　一则是子玉大闹的时候，周围宾客都在看热闹，只有一桌外地来的汉子，不动声色，非常机械地吃饭喝水，从听书到子玉离开，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曾有。而子玉离开后，他们刚好吃完，集体离开。
　　另一则便是说书人这处，老先生向来说话有分寸，今日却不晓得怎么了，偏生去得罪那个丫头。而最让秀菁想不明白的是，那个看上去冷漠不好说话的剑客，在离开酒馆前，朝老先生微微鞠了一躬。

　　“有点意思。”顾小娘子朱唇轻启，“三木，派人去季先生府上打个招呼，让他近来注意安全，府上如缺守卫，可问我借几个人。”
　　“是。”三木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