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明月悱之策》说书小生

7、终痊愈

　　次日，雪千寻在初岚宫与绯之、林笑二人一起用过早膳后，便把绯之带回玉堂殿休息，为施针做准备。

　　木色先端了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立着六只指头粗细，长约寸许的水晶瓶，还有一个黄花梨漆盒。

　　雪千寻取出漆盒，又从那六只水晶瓶内抽了两只出来。绯之定睛看去，那两只水晶瓶内装的却是一种深紫色的液状物体。

　　那是一种极为瑰丽的深紫，细看之下，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液体似乎在不停的流动、变幻，仿佛那不是死物，而是一种独自存活的生物。

　　待雪千寻放下这三件东西后，木色又行到螺钿小柜跟前，取出了装着凝霜竺葵的匣子。打开后，木色很快撕下数瓣冰青色的花瓣，拔出刚才那两只水晶小瓶瓶口的木塞，极迅速的将花瓣轻轻一揉，准确的投入小瓶之内。

　　冰青色的花瓣才落入瓶内，那深幽紫色的液体便骤然翻腾起来，瞬息之间，就从深紫变化成了一种清澈明透的青色，那是一种只在雨过天晴的瞬间才会出现的极淡雅极的青色。

　　那颜色清亮纯净，却又生机勃勃，仿佛能淡化这世间一切的阴霾与黑暗。

　　目注那盈盈一管的雨后天青色，木色将手中所执的水晶瓶放在一边。雪千寻这时也打开了一直搁置在边上的黄花梨漆盒，里头放了一排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银针。

　　将桌上的诸般物事稍作整理，雪千寻这才转向绯之，微笑道：“绯儿可准备好了？”

　　嘴角轻轻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绯之含笑应道：“雪姨可是叫我准备好忍着？”

　　雪千寻与木色听了这句话，不免相对失笑。不再说什么，雪千寻取了针匣与那两只水晶瓶走了过来，将针匣等物搁在床侧，接着在床前搁着的一张小杌子上坐定了，这才伸手揭开了盖在绯之腿上的那条薄毯子，而绯之只是静静坐在床上看着她。

　　打开针匣，雪千寻从中抽出一根三寸许，长而尖细的银针来。纤指微动之下，却已将那根银针投入水晶瓶内，银针才刚放入，雪千寻的拇指旋之一动，准确按在了那根银针的针头处。只这片刻的工夫，水晶瓶内的液体便似乎减少了些许。

　　敢情这根既尖且细的银针竟是中空的。

　　绯之还不及开口问什么，雪千寻却已抬手，银针应声准确地扎在了她左足足底的涌泉穴上。

　　这一针来的突如其然，在绯之还未反应过来时，一股剧痛已自席卷了她的全身。即使以她的自制力，这一刻也无法控制，失声叫了出来。接着，绯之感到全身烧得滚烫，似乎在火炉中历练一般，过了会，阵阵寒冷涌向四肢百骸，肌肤上竟然凝了层透明霜雾。

　　要除扶蛇蛊之毒，必要让它先发作。看扶蛇蛊发作起来的样子，就是旁边瞧着的木色，也觉得触目惊心。

　　雪千寻以掌覆在她额上，轻柔唤道：“绯儿，绯儿，还神来。”

　　在绯之耳里，只觉得雪千寻的声音如晨钟一般笃厚，空冥中又似天外梵唱，绯之模模糊糊听着，睁开了眼睛：“雪姨…雪姨……”

　　冷汗自额际缓缓滴落，绯之抬手将之抹去，那种痛仿若抽筋刮骨一般，来的极快，痛的突然，痛过之后，更让人几乎便有一种麻木的感觉，痛楚也因之减轻了不少。

　　并未开口安慰绯之，雪千寻慢慢捻动银针，过得一刻，才将之抽了出来。

　　重又将银针投入水晶瓶内，依样画葫芦抽取了少许的淡青色液体，这一针，却是扎在了绯之右足的涌泉穴上。而这一次，因早有准备的缘故，绯之并没叫出声来，只是下意识的咬紧牙关。

　　雪千寻的手法其实极之迅捷，不过片刻工夫，已自针行足步七十六个穴位。而绯之早已面无血色，好在初时她还能觉得疼痛，到了最后，便也逐渐麻木，反倒不觉得如何了。

　　及至第二只水晶瓶内的药汁只剩了浅浅的一层之后，雪千寻才终于收针。而这时，绯之足底竟窜出一条白色丝线般的活物，木色眼疾手快将那活物迅速装进水晶瓶里，只一会儿，那丝线般的活物就没了生气。

　　雪千寻看了眼绯之隐忍的神情，不免有些动容，这种疼痛，便是常人也经受不得，何况绯之只是刚满十一岁的孩子。

　　徐徐地吐出一口气，绯之刚想说些什么便觉两眼一抹黑……

　　朦胧中，绯之看见了君老将军，还见到一个女人，她与君澜可说是十分相像，绯之想到她的父亲有一位双生姐姐名唤君悦，不过早在她出生之前就过世已久。

　　她还梦到一个陌生男人，虽只是一个侧影，却难掩俊逸绝伦，绯之可以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还有幼年玩伴，她的表哥傅弘宣，在诗升堂老是与她作对的三公主和百里牵情，气死人不偿命的小纨绔容闲，面冷心冷的太子，对她十分疼爱的肇帝……

　　梦境一转，又看到桃花岛、雪千寻、林笑……

　　一盏宫纱灯留置在橱架上，迎着月色，淡淡地打着旋儿。也不知睡了多久，绯之摸索床边，扯扯锦袍袖子，倦得睁不开眼睛：“雪姨…雪姨……热……”

　　一只手臂将她扶起，替她擦了汗水，又取来温水送服下聚元丸，动作极为轻柔。

　　绯之的痛楚稍减，咽喉生津，润入胸腹，一股清凉缓缓浮起。

　　夜弥撤了袖子，静坐一旁，见她再次昏睡过去，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烫后随即起身离去向雪千寻禀报。

　　绯之整整昏睡三天三夜后才清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缕素淡的阳光飞舞在窗格里，映着庭竹的影子。

　　“小姐醒了！！”赤雎看到绯之睁开眼睛便欢欣道，立马起身开始准备为绯之梳洗。水色也打来热水，催促她先沐浴一遍。

　　下一刻，雪千寻已带着木色举步进了屋。因才刚沐浴过的关系，绯之的长发仍自半湿，也并未束发，身上只罩了件宽宽大大的海棠红广袖罗衫，却是平白的为她添了几分慵懒，比之平日的精致端贵，又另是一番截然不同的面貌。

　　“可用膳了？”雪千寻关怀道，说这话的时候却看着绯之身边的水色，她的言语、神态之间也自透出不加掩饰的疲惫之色。

　　水色回道：“已让君女公子先垫了碗桃胶碧梗粥。”

　　了然地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侍女们退下后，雪千寻这才问道：“施针之后，绯儿觉得如何？”

　　仔细的斟酌了一回言辞，绯之才道：“身子有些乏，绯儿却觉得，再好也没有了！”

　　她感受到四肢源源不断充满了力量，与平时虚弱无力的双腿相比，她刚才竟然抖了一下。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没遇到过的。

　　无须绯之再说下去，雪千寻微笑道：“绯儿不必心急，这腿上的扶蛇蛊也算是沉疴，施针后总需时日方能大好，这段日子我会让木色在你身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不出三个月，你定能恢复如初，且自此百毒不侵。”

　　绯之苍白的脸露出一抹微笑：“绯儿总算是因祸得福了。”

　　雪千寻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白玉瓶：“这是剩下的九鼎复灵丹，我留着也是无用，便送给你了罢。”

　　九鼎复灵丹，是以玉珠玑的球茎配以茎叶及各类少见药材炼制，单颗用水化开服用，可解百毒。连服三日，可令人在一年内百毒不侵，五日，可保二年，若能连服七日，则可令人此生百毒不侵。

　　只是玉珠玑生于冰川极寒之地，当年君惑曾派人去找这朵传说中的毒花，想用其毒性克制扶蛇蛊，可惜时隔多年仍然一无所获。这一瓶剩下的九鼎复灵丹虽说不多，但也可说是价值连城了。

　　喝过茶，雪千寻便让水色伺候着绯之去房里歇午觉，而她自己则带了蕴心和潋心往玉堂殿书房里去。

　　房里，鸡翅木六和如意架子床上挂着精致的碧色绣虫草锦帐，绯之微笑地看着赤雎弯腰替自己掖被子。

　　“要说雪涧公主对小姐，那可真是没得说，有什么好东西必要送到小姐面前来的，这次为了给小姐解毒，公主殿下已数日彻夜不休了。”赤雎轻声说道，这些年来雪千寻给绯之的好东西怕是好几间库房也堆不下了，如今居然连西楚京郊的山庄也给了姑娘，更别提多年来对绯之病情的关心照顾了。

　　“雪姨自是疼我的，哈——欠——”君绯之嘟囔着，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赤雎见状，微微一笑，轻手轻脚地掩下帐子，自去外面守着做针线去了。

　　“雪姨对你好，那哥哥对你好不好啊，你个小没良心的小丫头。”

　　不用说，肯定是林笑进来了。

　　“自然也是好的。”绯之看到满脸笑意的林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林笑这个名字取得实在是妙，他好像无时不刻都在笑，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让他笑得出来。

　　林笑挥开隔在二人之间的轻薄纱帐，弯身就进了帐子。二人情同兄妹，雪千寻对他们的亲密也不阻挠，所以他们私下相处没什么忌讳。

　　伸手摸了摸绯之的额头，触手之处一片冰肌玉肤，倒让林笑有些舍不得收回手了。

　　“雪姨说已经无事了，剩下的只需调养着就好。”绯之看林笑默不作声，以为他还在担心，便开口解释道。

　　“无事就好。”林笑这才撤回手，看着绯之认真地说道：“如今你已痊愈，要不要跟我回忘川？”

　　没想到林笑会提到这件事，绯之为难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林笑听了绯之的回答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规矩，是方圆里的人守的。没能耐的人，只能守着规矩、被规矩守着，有能耐的人，才能跳出规矩、利用规矩……”

　　林笑不屑道：“规矩对我有用时，我自然提规矩，规矩对我无用时，规矩是何物？唯有视规矩如玩物，规矩方能视我如神人。运用规矩，存乎一心，只立意当高远，用心须无愧而已。”

　　说完他慢悠悠地道：“雪千寻要是按规矩养你——”

　　“现在你还在初岚宫里做女红呢……你就不是按规矩养出来的人，如何今日反和我谈起了规矩？”

　　绯之一时竟无话可答，只好轻轻一笑：“就是说错一句话你就这么罗嗦，比我祖父罗嗦一百倍。”

　　“何止罗嗦。”林笑也跟绯之较真起来：“我可是你哥哥，当然要对你罗嗦点，免得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做错事。”

　　两兄妹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在帐子里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