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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下魅 ...

  •   墓碑上的一个个名字模糊而遥远,就像岁月流转时那些深深的暗影,遮住了所有悲欢。而那些死者,他们的一生,也许只是一句来不及说完的话。

      那个已经毁灭和逝去了的故事,或许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吧,又或许是喟叹觞挽不及。桃花坠落时哂笑的怜悯,白色尽头的肮脏丑陋腐朽,浅红下深深掩埋的恸哭,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绯之抬头看时,白色的梨花花瓣在夜风中翩然飞舞,如梦如幻般,更有幽香隐然袭人,直令人沉醉至不能自己。白色花瓣的尽头——梨树的枝头上正斜倚着一个男子,他手中兀自提着一坛子酒自饮自酌,好不痛快。

      定睛一看,清冷的月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斜射在他身上,轻洒上一圈银色的蒙胧光晕。男子一袭玄色长袍,浅金色的流苏在袖口边旖旎地勾勒出一朵半绽的紫荆花,颀长纤细的身影斜倚在同样清冷的夜风里。他淡然的眸光一直直视着前方,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很迷茫,犹如梦里雾花丛中迷路的青蝶,蹁跹起舞。而散落的发被随意地披在身后,恣意地挥洒……

      梨花已落了一地,而男子投在地上的剪影与花面交相映,俊美似神祗,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贵淡雅更令人惊艳到无言。

      “嗯?小姑娘,我知道我的脸很美,但你也不用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阵低沉的声音响在耳际,仿佛还带着丝丝笑意。绯之回过神来,梨树上的那名男子已转瞬站在自己眼前,而刚才他手里晃荡的酒坛子还挂在枝头上,一切快得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做到的。

      “你是谁?”绯之收下心惊问道,在岛上三年,她从未见过任何人能无声无息上岛。夜弥在来时的路上也未曾发觉此处有异,想必此人武功之高远非夜弥可及。

      “这么潇洒的我,不欣赏就是不识货。”玄衣男子好像在对着绯之说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今晚的月亮,真是漂亮啊。”

      绯之直视玄衣男子的眼睛说道:“那种东西,只要活着随时都能看到。”

      玄衣男子却不接话,只喃喃道:“夜晚的月光不过是反射昼日的光芒而已,昼日能给予万物生命,而月光却什么也给不了。”

      可是刚才说月亮漂亮的人不正是你吗!绯之心里腹诽着,嘴上却应道:“那月光不是没什么用?”

      玄衣男子这才看向绯之,回道:“也不是有用的东西才是好的,活着不也意味着衰老么?也就是说,享受日光就是在接近死亡。只有在夜晚的月光中,生物才能逃脱生命的枷锁。”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可是听起来却又无法反驳?!!

      绯之忍不住开口道:“你看起来真像是月下魔魅啊。”

      ——那是传说中生活在月光下,靠吸食日月精华为生,若隐若现,外貌讨人喜欢的鬼魅。

      “虽然听说鬼怪喜欢月蚀,但今晚的月亮,是漂亮的下弦月。”玄衣男子说完把头抬向夜空,嘴角微含着笑意:“只可惜,最多一个时辰,厚厚的积雨云会挡住这片月光。”

      “……”

      绯之无言,只好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向夜空,只见明月当头,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那又清又冷的光芒,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树影静静地倾泻在地上,将地面点缀得斑驳陆离。

      一切仿佛披上了银纱,微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伴随着月光颤动着,闪闪烁烁。

      果真是极好的月色……

      “你——”

      绯之收回视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见眼前空无一人,好似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再看看那棵梨花树,玄衣男子那挂在枝头上的酒坛子不知在何时,也已消失不见。

      “夜弥,你说——我们是不是遇到狐狸妖怪了……”

      ▇▇▇▇▇▇▇▇▇▇▇

      玉堂殿内,雪千寻的寝宫由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

      此等奢华,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窗外淅沥沥刚下起了雨,雪千寻坐在窗边,俯首,微垂着脖颈,看着眼前还未完成的绣屏出神。

      这张绣屏不过几尺见方,绣工出色,堪称奇巧。绣面也有趣――是绣出了一名男子正在月下独酌,身后百花飞舞,还有一名少女在山水间嬉戏玩耍。

      绣件上还以黑线绣了两句词:若把爱意当明月,明月为你敢忘缺。

      “难怪月亮会躲起来了,原来是因为你。”雪千寻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仿佛在对着手中的绣屏说话。

      她话毕,房梁上竟跃下一名玄衣男子,看样子正是绯之口里的“狐狸妖怪”。

      他自顾坐在雪千寻平时坐的椅子上,一点都不见外地说道:“你这样说我,未免太过分了吧?”

      故作轻浮的语气,蕴含深意,过耳难忘的声音,就像深沉的黑暗一般的头发和眼睛。

      “我看你是又头疼了,先给你做个开颅检查怎么样?”雪千寻随手一挥,就见十七枚银针带着丝线往玄衣男子的头部招呼过去,速度之快堪比飞箭。

      雪千寻的武功已臻化境,拈花飞叶皆可伤人,若被这十七枚银针刺中,转眼就能成为刺猬。

      ——还是一只死刺猬。

      玄衣男子无动于衷,好像没看到雪千寻出手似的,而且就像是死人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她面前。

      眼见这十七枚银针马上就要穿过他的身体,送他上西天,玄衣男子突然伸出了手,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好像老叫化子捏臭虫一样,一下子就把这十七枚银针捏住。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动作的迅速和巧妙,甚至没有谁能想像。

      “你的武功倒不像你的面皮一样年轻。”雪千寻看了他一眼,出言嘲讽道。

      玄衣男子也不生气:“这点来说,大家彼此彼此。”

      雪千寻并不想理会他,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绣屏,玄衣男子觉得无趣,只好厚着脸皮开口道:“反正外面正下着雨,让我们也共享云雨——”

      话音未落,又是一枚带着彩色丝线的银针从他脸上掠过。这枚银针带着冷酷的杀意,尽管玄衣男子已经避的够快,但他俊逸的脸上还是留下了一条气流刮过的红色血印。而那枚银针直直钉进他身后的墙壁,连跟着的丝线都被带进寸许。

      “南菱渡。”

      雪千寻放下手里的绣屏,淡淡道:“看来你喜欢我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啊。”南菱渡唇角含笑:“我们也都上了年纪,这几年我的身手都开始迟钝了,你别跟以前一样可怕嘛。”

      “以前?”

      “你说的是十年前?”雪千寻冷笑一声:“还是二三十年前?”

      “多少年前都好,你都是要我命的冤家。”南菱渡说到这里竟有些委屈:“我为你守身如玉半辈子,十年来从未踏出忘川一步。你倒好!我可没说过让你对桃花岛寸步不离,你这狠心的,竟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听完他的话,雪千寻也觉有些理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我想知道你的感觉。”

      南菱渡惨淡一笑,全然不复刚才的风流潇洒,低声说道:“即使无法触碰你,只要你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就好了,十年了……这都不行吗?”

      “……”

      沉默了半晌,雪千寻长叹一声:“你实在不必如此……”

      “你还不明白吗?我啊,只要是你带给我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会让我觉得很快乐。”

      “过分的要求也好,痛苦也好,甚至是会致我于死亡的刀刃也好,都能让我灰色的心充满色彩。”

      “直到——这条命为你燃烧殆尽为止。”

      面对南菱渡突如其来的表白,雪千寻感到有生以来第一次手足无措,哪怕在她十六岁孤身一人被三十六名顶尖杀手围剿,她也没有过这种无措感。

      不管多少次都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十年前南菱渡说过的话好像还在耳际围绕,雪千寻突然有些想流泪,她的人生,就像一场笑话……

      她爱的人,宁愿死也不接受她。

      她珍惜的人,都背叛她。

      就算她满腹经天纬地之才,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又如何?

      “吵死人了。”

      “抱歉。”

      “我是说雨声吵死人了。”

      “……”

      沉默了许久,南菱渡才转身离开,只徒留一声叹息。

      “我可不想这样和你见不到面就逐渐老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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