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明月悱之策》说书小生

14、解局人

　　三劫循环，罕见中的罕见！珍奇中之珍奇！

　　无论是黑子还是白子，都绝不会去消劫，因为无论谁去消劫，都会白送对方一片棋子。谁动谁死，所以谁都不能动。我动，你不应，你死，试问谁又会这般傻？

　　双方只有不断连环打劫，反复循环，无休无止。

　　尽管这一局棋势变幻，妙手叠出，然而三连劫一现，只能和棋。

　　雪千寻微微抬头看了君绯之一眼，似是询问她是否要和。

　　“下了这半天，我早就开始头疼了，不下了不下了。”绯之嘟囔着，棋艺之道最耗心神，她数次反转局面，已是极限。

　　“三劫连环，我已许多年未见此局了。”雪千寻说话间目光里透出一股怀念之色，看向绯之时，眼里更带了一抹深究。

　　“哦？当年雪姨也和棋了吗？”绯之好奇道。

　　雪千寻拢了拢一头青丝，嘴角含着丝丝笑意，这次却是拿起白子往棋盘一点，说道：“下成了三劫连环，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求和时，他竟拈子一点，没有继续打劫，而是主动消劫。”

　　“我当时也有点惊讶，不过自然不会手软，黑子点下，随即提走白棋一片棋子。”

　　绯之笑道：“一下子丢掉一片棋子，还能下么？”

　　“又见白子一长，黑子接，白子一飞，竟悄无声息地向黑棋大龙龙头围去。”

　　雪千寻放下手中的棋子，莞尔一笑：“他竟然异想天开的要围杀黑棋大龙龙头！当然，如果能砍去龙头，不但可以抵消刚才丢掉的一片棋子，甚至可以一举反败为胜。”

　　绯之问道：“但这可能么？主动送让数十棋子而去合围黑棋龙头，无疑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凶险可想而知！”

　　“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黑子马上补，要把黑龙头接应上。”

　　雪千寻执双色棋子，棋盘上局势顿时惊心动魄。白子冲，黑子尖，白子挖，黑子封，白子断，黑子反断。两色机锋相追，分明是手执刀抢短兵相接，激烈搏杀。

　　白子虎，黑子挤，白子轧，黑子卡，白子飞镇，黑子飞压，白子还夹，黑子托渡。

　　雪千寻下到这里，绯之观黑子大龙头已经与龙身安然接上了。

　　“这时我才发现，白子合围黑龙头只是虚张声势，他已经无声无息把中腹数十目地围了起来，尽收囊中。”

　　绯之奇道：“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雪千寻轻轻点了点头，露出赞赏的神色：“我与他都没有再落子，因为谁胜谁负已变得无关紧要。”

　　这一局棋足以让所有人毕生难忘，局中所展现出来的变化之精妙，对棋道之理解，任何人都概叹无穷！

　　不过绯之细细点算了一下棋局，结果棋盘上黑子比白子多二。因此，当年与雪千寻对弈之人终是输了两子。

　　如意显然也点算过了，因此开口说道：“东篱判断棋局胜负之法是数目而非数子，若按此法，白子未负。”

　　数目是东篱的规则，就是看己方棋子所围的空有多少目，目多为胜。数子是其他三国的规则，即看己方最终能在棋盘上存活多少棋子，子多为胜。

　　两者的区别在于，数目法把眼位也当目，可以把眼位计算入内，而数子法是眼位不能当子，不能计算入内。

　　雪千寻淡抿唇瓣，向如意问道：“弈棋之道，当数目还是当数子？”

　　如意不能答。

　　绯之明眸微动，朱唇轻启：“弈棋本以活子为根本，眼位虽在己方，为活棋之用，岂可侵占计算？弈棋乃黄帝所创，后传于东篱，东篱不解棋道，以围地为本，而不知活子为本，妄自篡改，殊不知已失其根本。”

　　赤雎听了一阵汗颜：小姐您在东篱的地界里大说东篱的不是，别忘了东篱的长公主就坐在您对面呢。

　　如意沉思片刻，后对着君绯之深深欠身道：“女公子一席话，直教人茅塞顿开，今日如意始悟弈棋之道!”

　　雪千寻点点头：“弈棋之道，清于神，会与意，着于形。绯儿，你也略得其神矣，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是你要记住！世事如棋，棋盘上黑白分明，但世事往往黑白并不分明。棋道，人道，天道，道道相通；生劫，死劫，天劫，劫劫相连！切记！慎之！”

　　绯之似懂非懂地答应着，又开口问道：“不知当年与雪姨对弈的人是何方神圣？”

　　以雪千寻的身份和棋艺水平，世间能与之相较的人寥寥无几，绯之猜想莫非是明月家或四大世家之人？

　　雪千寻若有所思地看着绯之，说道：“这个人……与你颇有渊源。”

　　绯之更是奇了：“哦？莫非是我君家之人？”

　　雪千寻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你是猜不到的，等到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绯之不依：“雪姨还卖什么关子啊，就不能现在告诉绯儿吗？”

　　雪千寻将绯之抱在怀里，低声道：“现在说出来怕吓着你了，也怕……”

　　——这个真相会使天下重归硝烟。

　　玩了一天君绯之早就累了，刚还下了这么久的棋，在雪千寻怀里不知何时就悄然入梦。雪千寻轻抚了绯之的面庞，神情十分温柔。

　　你破解三劫循环之时已过及冠之龄，绯儿现不过十一岁，棋艺进步之快……如此天资聪颖，你们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君绯之尚在睡梦之中，便被雪千寻抱上了马车。

　　隔壁陈老爷是个有心的，听见这边有动静，一大早就让人送来了一车土仪，说是不值钱拿回家送亲朋图个新鲜。

　　陈老爷骑马直将雪千寻送到了郊外的十里长亭才算作罢，如意同解意两个骑马走在一处，见状笑了笑说：“这个陈老爷——精明着。”

　　一行人又在路上走了两日，才到一处码头弃车登船。自此，船一路日夜兼程，总算在半月后的一个早上到了汴陵的码头。

　　码头边的人们看着挂有长公主府标记的船队远远驶来，都纷纷避了开去。就连码头上原本停泊的那些打着各自旗号的官船也远远的避开了。公主府众人早在几日前便已着手准备了，这可是雪涧公主十余年来第一次回汴陵，一切都要盛大隆重才好。

　　一大早，如意便带了人伺候雪千寻沐浴更衣，之后按品大妆。长公主位比亲王，礼服是极致的黑色，襟镶嵌着金边，身前身后用金细丝线勾勒出五爪正龙各一面，两肩五爪行龙各一团，看起来虽不及红色礼服华丽，却是庄重威严。发冠是攒珠嵌宝的六龙三凤冠，龙是金丝掐制，凤凰是翠鸟羽毛制成，龙嘴里垂下许多珍珠宝石，龙凤之间还有一些翠蓝花叶。

　　码头上旌旗招展，全套长公主依仗，仪比亲王。数百名侍女侍卫分列两侧等候，雪千寻着长公主礼服，先行下船接受众人朝拜。

　　君绯之站在窗口，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和码头沿岸挨挨挤挤绵延成片，打着各色旗号的官船。汴陵遍地权贵，到底是天子脚下，这气象又不是别处可比的了。

　　只是，在东篱，不论什么权贵，在长公主府面前都得低下头来。

　　雪千寻今日并未佩戴任何首饰，白皙胜雪的肌肤在黑色礼服的衬托下几乎吹弹可破，葱指上戴着寒玉所制的护甲，上面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雕刻成曼珠沙华的形状，美丽不可方物。那裙幅褶褶，挽迤三尺有余，使得她步态愈加端庄华贵。人还没有走近，那气势便扑面而来，真乃龙章凤姿，威仪天成。

　　此时六个导引女官上船，引君绯之下船，坐上十六人凤桥。鼓乐齐鸣，雪千寻翻身上马在前，君绯之的凤轿紧随其后，一行上千人浩浩荡荡往公主府行去。

　　公主府分四进五重院落，院落由南向北分组排列为大照壁、前殿、大殿、仪门、寝殿五重，大小房屋共有三百多间。前有影壁御道，后有花园、马场，府门、仪门、静宜堂、寝宫、耳房、厢房、配房、后罩房依列分布。周围砖绕墙通长一千八十九丈，里外用蜈蚣木筑土墙长一千三百十五丈。

　　围绕公主府，朝廷还在公主府内专门设有政务机构，来负责处理公主府事务。公主府最高机构为长史司，设左、右长史各一名，为正五品。长史司下辖若干部门，并有详细的分工。此外，若将内宫的太监、宫女、婢女、内使、校尉、乐户等算起来，公主府人员直有数千人之巨。

　　如意同解意虽是宫里送到桃花岛的侍女，却并不曾来过公主府。今日见了这等架势，心下也是吓了一跳，此处公主府规制比后宫也不差多少，难怪雪千寻不将皇室放在眼里了。

　　君绯之凤轿从端礼门直入正殿，这是除了长公主只有驸马才能有的待遇。不过雪千寻自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也未做三跪九磕的仪式。公主府里都是伺候雪千寻的旧人，自然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敢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