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明月悱之策》说书小生

12、民间乐

　　木色上了鹰阁，如意解意留在宅院里看家，水色还在洒扫屋子，雪千寻便让绿心跟着伺候。

　　水色在一旁提点道：“跟着你赤雎姐姐伺候二少爷出门，凡事多看多学。二少爷的手炉记得要时时看着，不热了就赶紧加炭。”说着又将一个包袱交到她手中：“这些都是二少爷出门时要用的，可拿好了。”

　　绿心这会儿已经缓上来了，她本就是个机灵的，忙笑着应了，态度恭敬又不太过亲热：“姐姐放心，这些我都晓得的。”

　　嘱咐完绿心，水色对着赤雎叹了口气：“没办法，你还是多费点心吧。”

　　今天已经惹了雪千寻发了一回脾气，若是再出错大家也就不用活了。

　　东篱虽不似北秦那般对女子诸多苛刻，但也没有南晋世风开明。北秦的大户人家，门禁森严，许多女眷一辈子只出过二门几次，从这户人家嫁到那户人家，还要算是一次。长廊套长廊、院子套院子，就是一辈子了。而南晋贵女恣意畅快、飞扬跋扈却是出了名了，骑马长安行，斗诗曲江亭，许多三国女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们习以为常。

　　君惑在君绯之小的时候，也时常带着她出门办事，因此绯之对外头的花花世界并不陌生。可正因如此，这三年来憋在桃花岛上疗毒，要说不气闷那是假的。桃花岛就算再雕梁画栋媲美人间仙境又如何，三年来也早就什么都看腻了。

　　雪千寻将君绯之环在胸前策马慢行，而赤雎则带了绿心跟在后头。浮云半掩了日头，远处的山边吹过来的风也是冷飕飕的，官道僻静，前前后后，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这四人两马。

　　待到了集市上可就热闹多了，要真说起来，其实各地的集市都差不多，不过卖些吃食玩物罢了。一路走来，雪千寻时常停下脚步，同路边来卖东西的农人或摊主说话，问些年成税赋之事，君绯之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居然也被她知道了不少事情。

　　虽然东篱的赋税比起其他三国来说已是少了不少，可是老百姓过日子仍是看天吃饭，赶上年成好，交完各项赋税剩下的至少够全家人吃饱肚子。可若想要有所结余，那必定要一家人从年头到年尾都辛勤劳作且没有意外才行。万一家中有人得了病，不仅存不下钱来，更可能因此将整个家都拖垮了。

　　不知不觉，一条街已经快走完了，最后绯之还是买了些绣花鞋垫、手帕、包头巾……倒不是说这些绣品工艺有多好，能入她的眼。只是这些绣件大胆的配色和新奇的图案，是绯之平日里不常见的，一时觉得有些趣致。

　　已过午时，大家都有些饿了。听绿心说金风馆是本地最有名的酒楼，做的河鲜是一绝，其中又以乳酿鱼为最。那鲜美香浓的白色鱼汤，舀在碗里，把饼子撕碎了泡在里面，吃一口饼喝一口汤，简直是人间美味。

　　赤雎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便打趣道：“知道的这样清楚，难道你竟吃过不曾？”

　　“奴婢哪有这样的福气，不过金风馆实在有名，听说就连省城的大人们也专程来吃过呢。”

　　绿心连县老爷都未曾见过，想来省城的大人那是了不得的大官了，连他们都专程来过此处，其味可见一斑。

　　金风馆设在北门溪之上，到了门口，雪千寻先抱了绯之下马。眼前一座三层高楼，楼的四角挂了连成串的红灯笼，喝酒吃饭之际，楼下水声潺潺，偶尔还有蛙鸣鱼跳，十分风雅。门上一块匾额，上书金风二字，君绯之心下疑惑，不知这金风二字从何而来。

　　赤雎将两匹马牵到后院的马厩后才跟着进门，刚进了店里，就有小二满面春风的迎了上来。他见雪千寻四人衣着光鲜料子上乘，想必出手阔绰，便殷勤招呼道：“四位客官里面请，可是要吃点什么？小店的招牌菜乳酿鱼、油焖春笋、锅烧河鳗可都是极好的。”

　　雪千寻抱着君绯之，淡应道：“有什么好的只管上来，”

　　小二满脸高兴，张口便应承下来，领着雪千寻一行四人往楼上雅间去。小二颇为健谈，大概是问店名的人多了，不待人发问便自觉介绍起店名的由来。

　　“古人有诗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们老板祖上是个读书人，家道中落时，与他指腹为婚的岳家出言毁婚，要将玉露小姐嫁给当地的县太爷公子。玉露小姐是个刚烈的，她偷偷赞助这个穷秀才进京赶考，但还没等到秀才中举，她爹就强迫她发嫁。玉露小姐不愿做背信弃义之人，有一天就跳了这北门溪。”

　　店小二接着说道：“当年的北门溪可不是这样水声汩汩的风雅，那可是一条数丈高的大河，人一跳进去转眼就没了动静。等到秀才中举回来，知道这个消息后，伤心欲绝之下辞官在北门溪上开了这间酒楼，只愿余生与玉露小姐亡魂相伴，酒楼的名字便作金风。”

　　君绯之听得一阵感伤：“这个秀才倒是痴情之人。”

　　雪千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知何为痴情？若真是痴情，又何来后人？”

　　在雪千寻看来，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应该再爱上其他人，何况与其他人生有子嗣。心中若装着一个人，其他人又怎能入得了眼？若不是笃定非卿不可，又怎会爱到那般地步？若爱到那般地步都不是非卿不可，又怎么算得上是爱？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这位兄台，出言未免太过武断。”开口的是一位身穿银灰地曲水鱼藻纹漳缎袍子的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岁左右，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

　　雪千寻见了倒有些好笑，她活了大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十岁少年教训“出言武断”。

　　“千珏，不许胡说。”三楼大厅中又走来一位男子，他一袭织金暗忍冬花纹的白地箭袖骑装，头戴碧玉冠，显得丰神如玉。

　　男子看了雪千寻一眼，抱歉道：“千珏童言无忌，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雪千寻淡应道：“无妨，令郎才思敏捷，出言一针见血，实在聪明伶俐得很。”

　　听得雪千寻之语，男子苦笑一声，也不多做解释，只道：“不期而遇，是为有缘，在下花终戚，尚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许礼。”雪千寻看了眼怀里的绯之说道：“这是舍弟许贤。”

　　雪千寻乃皇室贵胄，气度岂同寻常。花终戚亦是世家出身，眼光也自毒辣，自不会看不出此点，当下笑道：“原来是许家兄弟。”

　　话刚说完，又回身一指身边“童言无忌”的少年：“这是小侄花千珏，家中独子，难免娇惯了些。”

　　花终戚是何等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既有心与雪千寻相交，当下便提议道：“许公子若不介意，一同用个午饭如何？”

　　眉峰微微一扬，雪千寻刚想拒绝，楼下又上来两名男子，定睛一看，其中一名竟然是数日前已经离岛的封稷。

　　“终戚不会怪我和子清姗姗来迟吧？这位是——皇……”待封稷看清雪千寻的样貌后，差点就反射性地准备行礼。

　　“子侍不必多礼。”雪千寻一边应着，怀里的绯之又拉了拉她的袖口，无声地摆了个口型。

　　——乳酿鱼。

　　见绯之已经有些不耐，雪千寻索性也不再跟他们客套，当即对封稷说道：“我就不妨碍你们了，其余待来日再叙。”

　　话毕也不等封稷回应，示意店小二继续带路，一行人便进了左面的雅间。

　　好在封稷是知道雪千寻的三分性子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只问道：“你们可知她是谁？”

　　“这宫里，能让你行礼的人……莫非……”

　　说话的是与封稷一齐上来的男子，他腿长身高，肩宽腰细，五官棱角分明，双眼极为深邃，里面似乎有火焰在流动，也似乎蕴藏着无尽的黑暗。

　　“五弟，她就是我数日前上桃花岛拜访的人——雪涧长公主。”

　　“……”花终戚沉默不语。

　　“雪涧长公主？宫里有这号人吗？”花千珏十分认真地回忆起来：“当今陛下似乎只有三位公主？据我所知，似乎都……相貌平平？”

　　听了花千珏的话，花终戚终于忍不住扭了扭他的耳朵：“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莫要以貌取人，你倒是告诉我，何为相貌平平？平时叫你好好用功，连雪涧长公主都不认识，还敢大放厥词指责别人武断？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将花家交给你！”

　　“哎呀哎呀！疼啊！疼啊！！”花千珏被提着耳朵，一时就差跪地求饶了。

　　“雪涧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皇姐，封稷和封翎的皇姑姑，她常年在桃花岛上修道，论年纪，比你祖母还要大些。”

　　先皇一生未立太子，当今陛下还是雪千寻一手扶上帝位的。当年局势紧张，雪千寻以一人之力与国师、世家博弈，胜负……很明显。为表感激之心，当今陛下在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封雪千寻的母妃为太后。

　　不过封稷和封翎都在，花终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松开花千珏的耳朵，接着说道：“你若有雪涧公主的三分本事，我对花家也不愁什么了。”

　　“比祖母还老？？那不是……”花千珏有些不可置信：“她看起来比你还要年轻些。”

　　“自我第一次见到皇姑姑，她就是如今这副样子了。”封稷不急不缓地说道。

　　“千珏，你要记着……人外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