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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九十八章 ...

  •   第九十八章自辩
      御史言官在御前闹了一出,将氏族寒门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摆到了台面上,如同揭开了尘封已久的屋门上的封条,屋里陈设老旧残破世人皆知,只因一道门隔阻了内外两边让寒门和氏族私底下争执归争执,面子上终究能叹一句过得去。
      如此一来,原本难登大雅之堂的权利争夺明晃晃地走到了台前,氏族与寒门的争端激化到难以调和。言官所参奏、陛下所怀疑的勾结叛臣、结党营私之类的罪名被言官党同伐异、铲除异己的图谋所遮掩,兴国侯府身上的压力随之减轻很多。
      然而,与此相对来看,压力就从朝臣间转移到了陛下身上。
      当今陛下不得不面对先皇乃至上数数代帝王共同的难题——平衡之道。
      朝堂之上本代氏族之首并非兴国侯府,而是那位看似云淡风轻颇有魏晋遗风的谢氏子弟谢寂息,今日他肯站出来替言氏申辩,一则看在谢、言两家世交,二则就有些不可诉诸于口的私心了。当今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治下宽严并济,少有触及氏族根基的举措,可谓太平度日。谢寂息一反常态言语激得刘淮山暴跳如雷失了分寸,不似话语间无心之举,倒像刻意为之。
      氏族强寒门本弱,有帝王从中制衡方能相安无事,而乖顺了多年的氏族这谭池水忽起波澜,陛下势必将更多的心力投入到朝堂势力平衡上,哪儿还有空管梅东冥和云徽殷小儿女的婚事。兴国侯府的麻烦自然迎刃而解。
      唯一的破绽……谢泯此番与言官过招言辞激烈过于刻意,唯恐旁人瞧不出来,背后只怕另有隐情。
      诸般内情暂且按下不谈,今日事毕总有机会探明究竟。言侯爷长吁出口气,少了朝堂上蹦跶着落井下石的搅事精,陛下素来是非分明,必能秉公论断还言氏一个清白。
      “启奏陛下,老言侯到!”
      将将赶在闹剧落幕之际来到,老言侯出现的时机未免巧了些,不知该替他错过一场难得的热闹觉得扼腕可惜,还是避免了亲身面对言官弹劾的难堪。
      老爷子修了半辈子道,修没修成正果另当别论,一身硬骨头半点儿没见和软。
      “宣。”
      “宣兴国侯言阙觐见!”
      老言侯整整衣冠,掸去袍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肃容迈入武英殿。
      历经过三朝的老言侯近年已鲜少涉足前朝,偶尔进宫也只往静太后处去问安闲话几句家常,前朝臣工已许多时日未见过他。是以众朝臣明里暗里翘首以待的人物真正踏进殿中的那一刻,善意也好,恶意也罢,总难免令人唏嘘其到底暮年不比当年。
      老言侯年逾古稀,早已肩披银霜形容老朽,要不是精神还算健旺没见老糊涂的迹象,兴国侯府上上下下谁敢放任他老人家独自进宫。
      “老臣参见陛下。”
      气上心头怒火中烧的梁皇陛下被言官连番搅和,可谓再而衰三而竭,待看清进殿的老言侯时,气不自觉的就消了大半。想想曾出过三位帝师两位宰辅,显赫至极的兴国侯府言氏一族顶梁之柱也到了倚杖而行,垂垂老矣的时候。
      忆往昔,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盛年时的锐不可当,都没能敌过岁月的侵蚀,记忆里那个充满智慧和算谋,果断舍得的言侯言阙似乎已真的成了回忆里的剪影。
      他已然老了,到了含饴弄孙乐享天伦年岁的老人,所求无过家宅和乐子孙福泽。异心云云,还会是这古稀老臣汲汲营营图谋的?
      “老侯爷免礼,赐座。”
      梁皇对老言侯态度之和缓,与方才黑着张脸发怒判若两人,帝王肚子里转过几番心思无人能知,言侯却隐约有些明了了父亲分明行走无碍总还柱着根手杖的深意。
      姜还是老的辣。
      “谢陛下。”
      老言侯也不推辞,谢过君恩随即撑着手杖慢慢坐下。不待帝王垂问,深谙为臣之道的老言侯坦然道,“方才在太后处,太后已问过老臣。老臣敢拿言氏百年清誉发誓,事先确不知林洵与南楚有这等瓜葛,神殿少师云云,简直难以置信。”
      细细琢磨一下,老言侯所说“难以置信”何尝不是绝大多数朝臣心中所想?南楚朝廷疯了不成,竟会尊奉一个敌国将帅后人成为本国信仰的神子?非但敬告上苍诸神封正位少师,在民间的威望甚至隐隐有超越国师的势头。
      老侯爷叹一句事先不知、难以置信合乎常理、人情,声声叹息满是对晚辈子侄的遗憾,既无痛骂也未自责,真心实意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梁皇陛下能不信么?自然是信了的。
      以老言侯的德高望重、铁骨铮铮,原是不屑于说谎的。
      “老侯爷言重,朕对兴国侯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请老侯爷特意来此,不过求问一事。”
      “陛下信任老臣父子,至今仍肯垂问,老臣必当知无不言。”
      瞥了眼兀自跪在殿下一言不发的儿子,言阙心下敞亮,自己这把老骨头老眼昏花瞧不清辨不明,豫津恐怕早已了然林小子的身份,兴许私下里做过条件交换,而至今日骑虎难下开不得口。儿子知情、老子不知情,陛下认准了兴国侯府父子齐心,老头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拜蔺晨为师,幼时起来往于琅琊山、江左盟之间,老侯爷以为江左盟之人是否曾觉察其身份?”
      问出口的是“觉察”,陛下真正所虑的怕不是“包庇”。
      江左盟势力庞大,多年经营下来枝繁叶茂,即使被收编后为朝廷所用,仍有游离于朝廷控制之外的暗中力量不容小觑。万一这股暗地里的力量和南楚扯上干系,隐匿朝野和市井之间伺机而动就不好收拾了。
      老言侯苦笑着奏道,“陛下,江左盟从来不是梅东冥的江左盟。二十年来,执掌江左盟的都是莫临渊,且有黎纲甄平等一干赤焰旧人守着林殊的心血,江左盟绝无可能与南楚神殿扯上干系。”
      “老臣上了年纪,人老了就容易心软,眼见得东冥这孩子孤苦无依、体弱多病,便想着替他寻一位善岐黄懂医术的姑娘相伴照顾,云医圣顾念昔日林殊玉成姻缘的恩情应许了老臣厚颜请求,若说老臣不知情,浔阳云氏上下更是被蒙在鼓里。老臣斗胆请求陛下降罪臣识人不明,莫要苛责云氏女,从头到尾徽殷姑娘被无端卷入其中,最是无辜。”
      历朝老臣老则老矣,眼光老辣见解独到何尝不是岁月洗练的馈赠,一语道出帝王当局者迷的盲点,免去了一场几可预见的清洗,须发皆白依然智珠在握的老人点到即止,余下的未尽之语只能交由帝王圣裁。
      莫临渊要的从来就是整个江左盟,当年老狐狸如果嗅出一星半点神殿势力渗透江左盟的味道,早就毫不犹豫将梅东冥一脚踢出局,何至于留到他加冠后反生变故。
      江左盟百足之虫余威犹存,且是昔年林殊为复仇费心做大的基业,当真下手全然毁去他于心何忍?既然无资敌之虞,能继续留着这点念想再好不过。
      至于云氏女……
      梁皇余怒未消冷声道,“朕说过了,退了与梅东冥的婚约,朕不但既往不咎,还会亲自赐婚。”
      言氏危机且退,云徽殷身上的难题却不得解。小小女子硬着头皮咬着牙顶着难测的君威背着帝王的信物当令箭,死扛到底的执着也不知道像谁。
      俗话说的好,宁拆三座庙不破一桩婚,何况是临老临老着意撮合的一双璧人。老言侯不禁欷吁,谁曾想亲自做的媒,还得亲手破了去。
      “小云姑娘,老夫曾以为你二人郎才女貌家室相当,堪为良配。奈何天意弄人,你身在大梁他执意南去。媒人老夫既然做,便做了。拆婚的恶人,老夫也不妨做上一做,你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悔婚的恶名尽归言氏,是他言阙老眼昏花识人不清辨人不明,浔阳云氏被蒙在鼓里无辜被骗,传扬出去于声名虽难免有碍,却远不如云徽殷出面悔婚来得难听。
      “我……”
      “别急着回绝,小云姑娘,再仔细想想。”
      以过来人的眼光看来,这小云姑娘对梅小子已不知何时暗生情愫,一刀斩下去断的不仅仅一桩婚约,还是小女儿家的千千情丝,个中酸楚非比寻常。
      武英殿中多少双眼睛注视着殿中垂头不语的年轻女子,仿佛下一刻就能等到她借着老言侯给的梯子下了高台,退了与南楚少师的婚约再得一场帝王指婚,既抚平帝王怒气又遂了婚嫁的心事,正可谓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启禀陛下!南楚来使求见——”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遣使来大梁,所图为何?
      大大的疑问盘旋在大梁君臣上下的心里,当矛头一致指向南楚来使时,适才大殿上剑拔弩张互相攻讦的气氛荡然无存,纷纷将注意力从兴国侯父子和云氏女身上移向了不请自来的南楚使者。
      “宣。”
      不论南楚使者此来不怀好意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大梁泱泱大国断无将他国来使拒之门外的道理,倒显得大梁怕了他南楚。
      想到这儿,个个打叠起精神显得格外有神的大梁朝臣们果然吓到了南楚来使。
      “多年不见,梁皇陛下神采依旧,不减当年哪。”
      熟悉的招呼,熟悉的语调,以及……熟悉的人。
      “陵王殿下,虽说不是初来乍到,对吾皇陛下该有的礼数总得有吧。”
      “是是是,本王疏忽了。南楚使臣宇文暄,拜见大梁皇帝陛下。”
      南楚陵王满不在意大梁朝臣言语间的嘲弄,大大方方、恭恭敬敬见了使臣的礼节,不待梁皇发问,自来熟地从随从官员手中接过南楚曜帝亲笔国书,朗声道。
      “梁皇陛下,我南楚陛下感喟楚、梁两国多年交好殊为不易。梁皇陛下仁善,护送我南楚少师一路归楚诸多照应。我家陛下愿与梁朝永结秦晋之好,特派本王为使,替我南楚五皇子求取梁朝公主为妃。望梁皇陛下允准!”
      南楚遣使来梁,竟是为了求亲?且派的不是旁人,还是那位滑不溜手异常难缠的陵王殿下?
      曾与宇文暄打过交道的朝中老臣要不是顾及着大梁朝的脸面,有不少都想拂袖而去拒绝与陵王打交道,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两面三刀起来连脸面都可以不要,南楚曜帝派了他前来,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大梁君臣的当务之急转而成了应付南楚陵王带来的和亲修好,云氏小医女之事先暂且缓上一缓吧。
      “云徽殷,你且退下吧。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待你回心转意,想明白了再奏请进宫。”
      今日之困暂解,难题也可搁置一时,云徽殷到底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向御座上的梁皇俯首行礼便要退出武英殿。方起身却见身侧后方身着王服的南楚陵王收敛了适才对大梁君臣的轻松随意,端正容色向她执手作礼。
      这陵王连向梁皇见礼都是随随便便没个正形,何以对她一个小女子郑重其事。
      云徽殷侧身让过福身回了半礼,诧异道。
      “小女子与陵王殿下素不相识,不敢受殿下之礼。”
      “姑娘此言差矣。少师在我南楚德高望重地位超然,云姑娘既是我少师的未婚妻,自然生受得起小王的礼数。”
      “不瞒梁皇陛下,本王此来乃是我国国师算出我南楚五皇子的姻缘落在大梁,再者听闻梁朝系少师故国,多少有些香火情分,少师未过门的夫人更是梁朝杏林后起之秀,这般算来缘分匪浅,能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故而特命本王不远千里来梁提亲。”
      “当然,在此得遇少师夫人更是意外之喜,足见本王诚心感天动地,天神降下旨意令本王……”
      替皇子求亲说得轻描淡写,见到云徽殷反倒喜不自禁。宇文暄夸夸其谈言语刁钻,再没个人打断他,他还能滔滔不绝下去。
      “容在下失礼,陵王殿下远来舟车劳顿。楚帝国书既已呈上,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草率,陵王殿下不如先去馆驿休息,静候我朝陛下圣断。”
      平时朝中推太极打圆场的不二人选兴国侯犹自戴罪,恨不能做个锯嘴葫芦免得又惹来一身腥,拼命往朝板臣子里躲。替补的头号人选自然成了适才在朝中舌战言官大获全胜的中书令谢泯谢大人。
      一时间收获明视暗示无数,秋波眼看要拿筐来盛,只叹好人做不得枪打出头鸟的谢相不得不出言打发陵王,顺便不忘朝着二号递补人选柳尚书狂打眼色。
      身为礼部尚书,大家必须有难同当,老柳你可别想置身事外。
      谁禁得住谢相接连眼刀伺候,本想装聋作哑到底的柳尚书深吸一口气,随时做好支援同僚的准备。
      却不想擅长作妖的陵王对谢泯显而易见的敷衍托辞仅仅是微微一晒,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毫无王侯气度地揣着手,竟是径自追着正欲离开武英殿的云徽殷便要走。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或是陵王被雷劈得转了性,居然好说话了……
      侥幸的念头没能在大梁朝臣的心里头滚过囫囵个,立时三刻被残忍的现实掐死。
      陵王会老实不作妖,螃蟹都会笑。别做梦了,醒醒吧。
      “云姑娘留步云姑娘留步,等等小王!”
      小王?您老奔天命去的人了,哪里小了?
      “我南楚陛下得知少师与云姑娘已有婚约,不胜欢喜之至,特命小王备下厚礼赠与姑娘。”
      “本以为兴许无缘面见姑娘,得劳烦梁朝臣子转赠,却不想今日一到便能得见姑娘玉颜。”
      “姑娘估计有所不知,要说我家少师,那可是天赐之子,南楚上下无不爱戴敬仰至极,就没几个豆蔻年华的南楚女子不日思夜想着要嫁给少师为妻,偏偏少师连吾皇膝下的公主都瞧不上,原来是与云姑娘结下了鸳盟。唉,传出去不知有多少南楚女儿春心尽碎伤心欲绝了。”
      “小王今日得见姑娘……”
      “够了!他二人的婚事朕还没答应!”
      完了,千防万防没防住陛下的暴脾气。
      言豫津跪了半天本就体力不支,闻得梁皇陛下怒喝好玄没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其他重臣的反应也没好多少,叹气的叹气扶额的扶额,不知该堵上谁的嘴比较好。
      “怎么,云姑娘难不成要悔婚?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家少师钟情于云姑娘那是许下过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诺言的,他若知道云姑娘不肯嫁他为妻,该有多伤心。”
      难得一次的当殿失态居然没激起半点水花,本欲坐等御史言官跳出来全方位挑刺弹劾的大梁重臣们回过神时亲眼目睹了南楚陵王亲自粉墨登场,唱作俱佳技艺登峰造极,一旦错过足以令人扼腕抱憾的好戏。
      这位陵王殿下登时红了眼圈,两行老泪唰唰滚落,不知憋了多久的一口气蓦然爆发,捶胸顿足还不算演绎的极致,必须配上撕心裂肺的哭嚎,仿佛武英殿御座之上的梁皇陛下棒打鸳鸯拆散佳偶天成的可恶行径是必将招致天怒人怨进而被天打雷劈。
      而被他鸣不平的对象之一,云氏徽殷姑娘则一脸茫然手足无措地怔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假如本作者恰逢其会,定去宽慰云姑娘一句话:别当真,当真你就输了。

      本章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补完,么哒诸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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