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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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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事件之后,我们参加了初三毕业会考。我考上了本校,而表哥则流落到了一个没听过名字的末流学校去,因为两校离得很远,他又仍然同我们保持距离,所以高一一年我完全没见到他面,甚至连他的消息都少之又少。

      直到高二的第一个夏天。

      那天我刚参加完班里的小考,和两个女生一边对题一边往校门外走。突然班里的另一个女生从校门外冲进来,拉住我边上一女生的手,兴奋而激动得低声说:“校门口有个帅哥!真得好帅呀!好像峰仔哟!”

      我耳朵灵敏,这话给我听到了,心里很是不爽。就如同在一位女性面前夸奖另一位女性漂亮是不礼貌一样,她视我这名帅哥为无物,却这般花痴得在我旁边赞美一个街头阿飞(我当时是这么推断的),实在是一件很伤面子的事情。另外,现在的女生流行用“疯子”赞美心中的帅哥吗?还真够后现代的。

      这样带着丝挑衅意识得随她们走出门去,看到街边跨在一辆单车上,单脚点地的表哥而我居然还能继续保持镇定,充分说明了我这个人从小就具有的大将风度。

      身边的花痴由一个变成了三个,她们强抑住呼之欲出的尖叫,在原地抖虱子一样蹦跶着,找到组织一样互相握住手,激动不已。

      表哥的眼睛一直在从校门口涌出的人群里搜索着,看到我,他咧嘴一笑,轻轻挥了下手。

      我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陌生的阳光少年,我知道自己玉树临风的身形在这尊高达一米八的巨大发光体映衬下,一定黯然失色,并且慢慢萎缩。

      我终于受到了三个女生的关注,只不过她们对我的关注间接得投注在另一个人身上——

      “你认识他?!”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消失了一年后又突然出现的表哥对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大头,中午到爷爷家吃饭,我带你!”

      他真的变了,变得如此离奇而突然,令我措手不及。

      他的头发染成了栗色,剪短至刚刚覆住耳朵,从前的鸡窝头变得蓬松而柔顺。面孔明朗而英挺,多少次在煤堆里的摸爬滚打竟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我的表哥折腾,他竟然一扫小学,初中时的邋遢和粗野,变得光鲜迷人起来。

      我不知道这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什么,竟可以如同一块无形的橡皮,将过去的一切尽数抹去。

      表哥随我出现在爷爷家时,着实得令大家吃了一惊。他明显还是有一些不自然的,却还是尽自己所能得配合家人的情绪,努力做到言谈自如,就像一个离家已久的浪子,有一天突然从异乡回来,试图重新融入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一样。他问候了爷爷,言语中有深深的歉疚。那时候最小的表弟都已经三岁半,表哥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三个表弟的认同和服从,拉着我,躲在一间小屋子里一脸崇拜得随他学习起搏击术来。

      表哥说:“受人欺负的时候只知道哭是最没用,一定要反击!”

      他示范性得挥出一拳。

      “你个子小不要紧,可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出击,比如——”

      他忽然身子一动,一条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膝盖以下扫来。

      毫无防备的我扑哧,就栽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像个被翻过盖的乌龟一样,四脚朝天,不停划拉着。

      三个光头小子发出“噢——”的惊叹声。

      我摇摇晃晃刚爬起来,他又讲解到:“摔他的时候,一定要从他最薄弱的地方下手——”一边拽住我一条手臂,往上一抬,肩也随之往我腋窝下面一抵——

      我顿时觉得胳膊一酥,浑身脱力,就那么悲惨得又一次被他侧摔在地上。

      “大头葛葛让我也suai一下!”

      我晕头转向,还没缓过劲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小人已经跑上来,却不小心被我的胳膊绊了一跤,一头砸在我肚子上。

      我眼睛一翻,差点儿把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表哥笑着走上来,从背后把两只手往我腋下一卡,一下子就把我抱了起来。

      “大头,你怎么瘦了?”我听到他在我耳边戏谑得说。

      那个晚上除了二舅三舅一家,其他人都留宿在四舅和爷爷合住的那间大房子里。

      半夜里我睡不着,从被子里爬出来想去阳台上吹吹风。

      那里却已经有个人在了。

      表哥趴在窗台上,若有所思得抽一支烟。黑暗中豆粒般的火光红得显眼。窗外是一片苇池,凉夏的风伴着池水的腥气吹在表哥脸上,沙沙得响。

      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得把烟一收,看到是我,他松一口气,又重新凑在了嘴唇上。

      我走过去,趴在他身边,就那么安安静静得看他把烟吹成好看的圈状,一轮一轮得扩散开来。

      “大头,你看今天的星星多亮啊。”

      他像猫一样微眯着眼,在我耳边说到。

      我吓了一跳,我的表哥折腾,从来也不会说这种抒情式的句子。

      他说着,表情在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突然把烟一掐,慢慢得对我说:“上一年的今天这个时候,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我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就睡在小区里头的那个广场上。那天我爸和那女人出去玩,那女人挑唆我爸把门上了二重锁,我家平常只上一重锁的,我也只有那一把钥匙。结果,那晚上我坐在门口等到一点钟,他们俩也没回来。我就一个人到那个小广场上,就地一躺。那晚上真够冷的,蚊子快他妈的把我咬死了。可那天星星特别多,就跟今天一样,我就躺在那儿看呀看,也就把冷啊蚊子啊什么的都忘了。”

      我惊讶而哀伤得看着他,想象着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我的表哥折腾孤零零得躺在满天的星斗下,年青的心里充满着仇恨和悲伤。我想那个夜晚对他的意义一定非同寻常,他一定,失眠了整个夜晚,在那样一个漫长的夜里,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想些什么?

      不等我问,表哥自己答我了:“那天我想了一个晚上。说起来特邪门儿,没什么人在一边疏导我,我却突然自个儿明白过来了。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只有先能把自个儿养活了,才有能力去操心别的事儿。所以那天我就狠下决心,我一定要活得好,我一定要争气给我爸看看,我这个儿子,他不是白养的!”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坚定,甚至有些凶狠,那一刻我依稀又看到了若干年前,那个红尘滚滚中走出的桀骜少年,他的心,他的意志,一如既往。

      表哥没有说笑,他从高二上半学期开始学素描,疯了一样得苦读,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以前从不被寄予任何希望的表哥,生生得爆出一个冷门,考上了另一个城市一所颇不错的美术学院。

      大舅宴请了家人和他单位所有的同事,那天他喝得聆酊大醉,并且从头至尾都在笑着。我从未见过他笑得那么多,仿佛他一生的快乐,都集中在那一天了似的。

      席间,表哥在家里人这桌轮番敬酒,到他继母那里的时候,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大家都生怕他讲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表哥倒满了六杯酒,缓步来到曾和他水火不容的继母面前,表情严肃,站姿笔直。他以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沉厚语调,清晰得,诚恳得对她说:“李姨,这三杯敬你。在我读大学这四年里头,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把我爸照顾好。他身体不好,为我的事情操了不少心,我希望他能过得好,过去的,我做错的请你担待,我们就不再提它了。”

      说完,他依次喝完自己的三杯,并把杯底向外展示,以示诚心。

      我的新舅妈,那个一直都温和朴实的中年女人,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里分明是有感动,甚至感激的。她也没有客套,二话不说,喝下了那三杯酒。

      一旁的四舅,冲表哥竖起了拇指。

      我的表哥折腾,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告别了青涩,躁动的少年时代,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儿。他懂得了于家庭,于自己的责任,他的生命在自己的努力下,终于重新步入了正轨。

      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我以他为荣,也要让他,以我为荣。

      席间,我们几个孩子提前退场。我跑下台阶,看到表哥站在柔和的暮色里,身后糖葫芦般跟着三个表弟,笑得婴儿一般纯然。

      “大头,走去打游戏!”

      他大声叫唤着。

      光阴像日光一样逐渐褪去,一瞬间,我又变回了六岁时西瓜太郎头的那个小孩。我笑着,追了上去。

      --End--

      活活,文看完了某人准备挨骂估计大伙儿也看出来了,这算不得一篇合格的耽美(笑容满面~)
      其实本打算以自己表哥为原型写一个爱情小文的,结果因为使用了第一人称,不知不觉还是把自己的许多情绪带了进去所以这个小坑主要还是关于一个少年的成长(?)

      我的表哥已经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时期,写这篇文,希望我的所有家人,所有朋友,所有看文的大人,直面人生的不公和惨淡,找到自己的幸福^^(怎么不知不觉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了呢....-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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